第1375章 女婿生來比兒親

乍見到被自己踹飛的是燕平生,林阡狂悲狂喜︰不是燕落秋,不是她!一口氣沒提上來,再一次昏厥過去。

「小阡!」燕落秋大驚失色,氣急敗壞,「紅蓮,快救人!」轉頭望向燕平生,淚光點點,略帶苛責︰「父親,不是說好了嗎?他生死攸關,無論做什麼都得讓著。」潛台詞卻是,你吼什麼啊,把他吼暈了!

「生死攸關?生死攸關我能飛這麼遠!?」燕平生瞪大雙眼無比冤枉,這不惡人先告狀嗎,分明我是受害者啊,氣不打一處來,好不容易扶著棺壁直起腰,哎喲一聲感到全身骨頭都散架。

「他倒是沒事,沒有先前那麼凶險,不過我看宗主好像有些虛弱,該不會是傷勢反復了?」慕紅蓮面露關切,燕平生登時色變,顫聲︰「趕快過來給我瞧瞧!」

慕紅蓮確定了燕平生無礙後,出去繼續給他和林阡煎藥,不多時,便將燕平生那碗先送了進來,又因為燕平生說腰酸背痛的關系,準備親自喂他老人家喝。

「秋兒,為父要你服侍。」燕平生卻點名要燕落秋喂。

「好。」燕落秋看似听話,卻喂他一口就探看林阡三眼。

「我真不懂,他哪一點好?」燕平生醋意橫生,也隨她看林阡,忿忿,「沒見過像他那麼笨的,都教他天地人和雲鬼神合二為一的口訣了還不懂,打出來的是什麼破刀法啊,瞎貓踫著死耗子才贏……咕嚕咕嚕。」

燕落秋原還心平氣和伏在棺材旁邊喂藥,听到後面越來越怒,忍到最後忍無可忍,一下就把半碗藥給燕平生灌了下去,燕平生始料未及,狼狽咽完,見只見燕落秋直接站起,一張俏臉鮮有的冷寒︰「再說類似的話,我便與你斷絕關系。」

「啊……」燕平生趕緊收聲,尷尬不已,「可是我,真不喜歡這叛逆!」

「宗主說得是。」慕紅蓮過來端走空碗,也面露嫌惡之色,「這小子,我也不喜歡!」

燕落秋呵了一聲,笑起來︰「到底誰嫁給他?犯得著要你倆喜歡?」斂笑,正色︰「我可喜歡死了,父親看著辦吧。」

燕平生尚在沉默,慕紅蓮插話道︰「對了,時候不早,先給他傷口換藥?」

燕落秋卻雙手環抱于胸前,遲遲沒有接過慕紅蓮遞來的外敷藥,慕紅蓮一愣,這才看出她眼神正微微示意,要他繞過她把藥給燕平生看著辦。

燕平生被寶貝女兒脅迫,唯能順從地低下頭來,幫林阡把衣衫掀起、繃帶拆開、有條有理給他敷藥,時不時地卻還是想罵幾句︰「睡得跟死豬一樣!他不疼嗎?!皮糙肉厚!!」一邊罵一邊留神注意燕落秋底線何在。

過程中燕落秋一直注視,當見到林阡布滿傷痕的身軀,她眼眸中閃過一絲心疼,終究不忍,側身不看︰「怕是疼慣了吧。」

「好了,秋兒。」燕平生像撢灰又像拍瓜一樣,彈了彈自己處理好的林阡月復部繃帶。

燕落秋回過身來,看到這一幕忽而一怔,寒棺里原本氣氛陰冷,卻因為她露出個發自肺腑的微笑,而倏然變得溫馨,連光線都好像重新對焦過,她身側燭彩照映出滿堂層次分明的橘黃色。

「嗯?怎麼了?」燕平生愣住,上次見女兒這樣笑,還是她很小的時候。

「東床坦月復之人,是為快婿不是?」燕落秋笑著說東床快婿的典故,那時林阡剛好躺燕平生東面。

「唉,你這丫頭,教為父好生為難……你說你,嫁誰不好,偏要嫁他?還這般三番四次命都不要、爹也不要。」片刻後,燕平生不再插科打諢,重重嘆了一聲,滿臉苦澀地說,「我設想過無數次殺回黔西,卻從未算計到這樣的枝節。」

「可是,娘親她最愛的,卻是河東啊。」燕落秋輕聲,顧左右而言他。

燕平生一時動情,環顧四周,愀然改容︰「這地方,還和十多年前一樣。老慕和小何,守護得真是不錯。」

「是,我也懷念這里,多虧了小阡幫忙找回。」燕落秋噙淚微笑,三句不離林阡,燕平生再愚鈍,也听得出這串聯起來的弦外之音。

翻譯起來很簡單︰回黔西?妻子不支持,妻子喜歡河東;女兒不贊成,女兒喜歡魔王;快婿不樂意,快婿喜歡天下。

所以,這不是枝節,而是結局?

「容為父想想吧。」實則昨天從冥獄出來以後,燕落秋忙著籌謀金軍和五岳互耗,燕平生就一直在打听林阡的來歷。他知道林阡不是魔神的嫡傳弟子,但怎麼也算繼承了魔神衣缽,林阡肯定不會準許他將魔神挖出來鞭尸或者揚灰。

那麼,原屬于自己的一切,前半生奮斗的理由,這些年執著的仇恨,就這樣輕易地放棄嗎?世上堅持到底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偏就沒有我燕平生?誰說我就一定是添亂,誰說我的理想就沒價值,誰說我注定就是活給旁人陪襯?

然而,這地方倒也確實愜意,秀麗的風光里有妻子最開心的笑臉,女兒最天真的笑眼,和我自己最痛快的笑聲,也要扔掉嗎。如果和林阡兵戎相見,不管河東遭不遭殃,女兒是一定會倒戈相向的,這已經不需要想已經上演過了,要再次看見嗎。就算我燕平生自己,因這數次的救命之恩,也並不想林阡死啊。

燕平生頓時陷入慘烈的天人交戰。

?

林阡四度醒來,山林天光微亮。

耳邊似乎有戰鼓陣陣,旌旗獵獵,刀劍鏗鏘,也不知是否這山內的風雷水火混淆了聲響。

視線越來越清晰,此刻佇立棺側凝視著他的正是燕落秋,她小心翼翼關注著他睜開雙眼的全過程,溫柔的臉上漸漸露出欣喜之色︰「小阡,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自以為好了一躍而起,未想力氣竟還沒睡夢中大,先牽動舊年腰傷後又覺左月復劇痛,眼前一黑直接仰面就摔,還好燕落秋伸袖及時將他扶穩︰「兩個時辰……還是先躺下吧。」

「兩個時辰?!」他大驚,如何躺得下去?岳離應該早就回金營,而他缺席盟軍這麼久,夜長夢多誰知會發生什麼!半刻之間,他腦海里開始組織起與戰局相關的所有思路。

「確實發生了一些我意料之外、但是卻必然發生的禍事。」燕落秋面帶憂容,看他強行要站,只能一點點支著他起來,不得不如實相告,「半個時辰前白虎告訴我我才知道,原來金宋已經開戰,宋軍很快便敗了幾陣,可惜我遠在寒棺此地,你一直沒月兌離危險,我來不及、也沒心情回去發號施令……唉,岳離在桃花溪的意外出現,既隔絕了你和盟軍,也耽誤了我對五岳的操控。」

「耽誤得好,若真傾巢而出,那可真的胡鬧……」林阡誤將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帥帳,誠實地作出評論有一句說一句,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好歹是燕落秋的地盤,他命還在她手上……邊說邊自己就愣住了,正待改口,燕落秋幽嘆一聲凝眸看他︰「或許是吧。我也想看看,因為你我還能犯渾到什麼地步。」

「……」林阡看出她的在意,于是沒有保留,將她忽略的那一點指出,「今夜的五岳,雖然群情激越,戰力卻外強中干,只適合錦上添花,不能夠力挽狂瀾。」無論從前或以後,五岳都是河東的地頭蛇沒錯,但今夜,剛失去謝清發和萬演還人心惶惶的五岳,只適合在平局或盟軍佔優的基礎上幫盟軍創造出更進一步的人頭優勢;如果遇到盟軍佔劣勢的局面選擇幫戰,只有陪葬一種結局。

「原來如此,我懂了!所幸,你在桃花溪說過一句‘胡鬧’,潛意識我就沒急著讓他們入局……」她眼眸一亮,燦然一笑,勉強支撐他站定,卻發現他面無血色根本站不穩,于是她不敢松手、笑容也兀自淡去,「對了,業炎將攬月公子帶到了這里,原是要听我調遣的,我這就要他進來。」

田攬月服下紅蓮給的御寒丹藥後走進這洞穴,意外看到林阡也在,驚疑︰「盟王原在這里?」

「戰況如何了?」林阡發問時控制不住冷汗淋灕,越清醒時,傷口竟越牽扯,明明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九天劍好像還在髒腑間狠狠地攪。

「還是先躺下?」見此情景,燕落秋自是柔腸寸斷,于是不再以祈使口吻,而是柔聲哄他,「喝些內服藥,才能好得快,早日回戰場。」

田攬月當即上前幫著燕落秋一起安頓林阡,看他發寒,更幫他將被子移來一些︰「盟王,關于戰況,還請做好心理準備……大約一個時辰以前,金軍對盟軍發動夜襲,突如其來,來勢洶洶。我等原還指望盟軍能撐得一時半刻,不料,祝孟嘗將軍竟喝醉了酒,有所貽誤,越副幫主也因為頭疾發作的關系,無法上陣……」他看林阡瀕危,根本說不下去,接下去會發生什麼,卻是不言自明。

「是我的錯,早知如此,子時就該讓你回去。」燕落秋難掩愧疚之情,她意識到今夜林阡是掩人耳目來見她的,他真的和他說的一樣「趕時間」,他應該是事先就決定好了談判完成、子時回去,否則他的麾下們也不會輕敵、完全沒料到金軍會在今夜搶盡先機,今夜,分明金軍本該忐忑被五岳與盟軍聯合報復……「若當時我不攔著你,你也不至于被岳離耽誤,金軍更不會因此得到戰機……」

「這戰機,和岳離沒有關系。從一句‘盟王原在這里’,便可知外界盛傳的是我失蹤。岳離如果回去和完顏永璉復命,說的卻一定會是我重傷將死,可能此刻才開始流傳。」林阡搖頭,體力難支卻仍洞若觀火,「金軍一個時辰之前就確定了我不在,以完顏永璉的深謀遠慮,很明顯更早就得到了我不在的情報,這戰機絕非岳離給予。」

「盟王料得不錯。我打听來的消息,好像是祝將軍喝醉了酒亂嚷嚷,被金人的細作偷听了去。」田攬月憂心忡忡。

「但你若是子時回到盟軍,不正教完顏永璉撲空嗎?實在是我的錯,大錯特錯,本該讓你子時回去救局……」燕落秋悔恨扼腕,雙頰緋紅,仍是美艷不可方物,慕紅蓮正巧走進來送藥給林阡,望著霸氣的小姐居然還有認錯的一幕,實在驚呆。

「不至于大錯特錯。救局,何時都可以。」林阡沒有怪她,淡然一笑,好像還有把握,燕落秋當即怔住,臉上泛起紅暈,恰似煙霞輕攏。

「那我繼續說戰況!金軍打擊集中在祝、越兩位將軍把守的東坪,不知其余將領有否派兵增援,我知情時,他們節節敗退連失了四座營寨……」田攬月一邊回憶一邊面露焦急,代入那場景都心驚膽戰。

「田將軍。」林阡本能這樣稱呼他,星火灣之戰他對攬月公子及其領導的火行陣印象很深。

田攬月咦了一聲,回過神來,正色︰「盟王?」

「你且組織起麾下一切可信、可用之才,盡可能一炷香對我報一次戰況。」林阡言下之意,五岳傳遞情報實在太慢。

「是。」田攬月點頭,听出他有對策,于是聲音變得振奮,得令後當即離開。

「喂、」那時林阡才發現旁邊躺著個身體,本來還以為是個暖爐……燕平生,他懶洋洋地轉過來,一邊搶了半邊被子,一邊冷冷問,「是你的人嗎,自來熟?連個‘請’都不用?」

「對……對不起。」林阡一瞬臉上發熱,也覺得自己太失禮,不知為何總覺得和攬月公子很投緣,大概吟兒初到河東就給自己起了那麼個綽號?

「是我的人也就是他的人。」燕落秋不介意,又問林阡,「所以,這戰局還有救?」

「有。」林阡微笑,「來之前,吟兒便領著眾將對我立下軍令狀。」燕落秋臉色微變,罕見地沒有回應。

攬月公子前腳才走,業炎又在門外通傳︰「小姐,好像是那個四當家,他找來了,要求見你。」

「五岳幾個當家,看來躍躍欲試。」燕落秋苦笑搖了搖頭,可惜她本來要調兵遣將的手早被林阡按停,「我這便叫他進來?」

「等等。」林阡知道丁志遠不是她的死忠,所以她這一身嫁衣太刺眼,林阡不假思索地說︰「月兌了。」

她一愣,笑著俯與他對視,越靠越近︰「你來。」玉肩前傾,體態苗條,長發披散,美目流盼︰「嫁衣,只能夫君月兌。」

「……」他語塞,誰想到一句命令還能搬石砸臉,奈何身受重傷只能躺著被砸。

「你這個人我已認定,另一半誓言,隨你何時許,反正我是立了。」她舉手投足充滿挑釁,林阡,我已嫁了,只等你娶。

「小姐,四當家他……」外面業炎還在催她。

「那我就不見他。」她看林阡遲遲不動手,臉色忽然變得冰冷,于是就把四當家晾在那,明顯不悅地站起身來,「跟他說,夫君棄我,傷心欲絕,改日再見吧。」

「這叛逆若敢棄你我就同他……」燕平生正要發怒,一邊說一邊坐起來朝林阡吼,剛好林阡一時心里發悶,呼吸困難,嫌被子蓋得重,于是本能用力把被掀開,燕平生連人帶話正好被罩住。

被被子罩住的時候燕平生想到了同他林阡決一死戰、要將他大卸八塊、把他滿門抄斬、令他死無葬身之地等一連串恐嚇性詞句,但又想起寶貝女兒說再說類似詞句她就要和自己斷絕關系……經過一番思想斗爭從被子里鑽出來後,燕平生決定還是不說了︰「繼續睡!不說了!累!」

林阡看燕落秋好像在生氣,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因為他想起沙溪清說的三恨……燕落秋對他軟硬兼施攻勢太強猛,他必須用過分的言辭或行為拒絕才可以,但是燕落秋脾氣再好也終究是個姑娘家,拒絕得太厲害、不給人留情面,難免會讓她因愛生恨,恨自己可以,關鍵是可別讓她恨上吟兒,莫忘了,她姓燕,本性好戰好斗,五歲就做過被母親厭惡的事……

林阡半刻三千個念頭,想到她听見吟兒時曾臉色微變,越來越覺得吟兒危險,不管有心無意,他真的不能再拿吟兒當擋箭牌,甫一想起說三恨的沙溪清,他匆忙抓過來當即換牌︰「對了,我這次赴約,也是代溪清,向你道歉的,你可原諒他嗎。」

問了十遍,半字不改,等了許久,她卻沒理他,好像真的生氣了?

他就一直定在那里,專心候著她回復他,等得忽冷忽熱,終至渾渾噩噩,倏然間心髒一顫,意識就這麼捉也捉不住地飄走了,血流和軀殼都隨之變得僵硬,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忽然覺得身體被人越抱越緊,漸漸回暖,魂魄才重新回到血肉,他緩過神,看到燕落秋已取代燕平生到了棺材里、他的身側,雙眼通紅似乎哭過︰「醒了,醒了就好,我以後再不會不理你,你也別不理我。」先前無論如何都不肯月兌的嫁衣,竟因為求他蘇醒而主動褪去。

慕紅蓮站在一隅臉色慘白心有余悸,很顯然對他突然之間的傷勢惡化沒能應急,直到他醒方才又松一口氣上前把脈,林阡略通醫術,猜到自己適才應該是心髒驟停,不僅意識喪失,連心跳脈搏可能都消失了。這幾個人怕是什麼令他心肺復蘇的方法都用過,尤其燕落秋,此刻慕紅蓮拉都拉不開。

這一刻他看著燕落秋不能失去他的樣子好像看到了黔西寒棺里那個不能失去吟兒的自己,心中一顫,終于領會到了她對他的痴情和深愛,但因此就更不可能把她牽扯到天之咒來、不想再禍害吟兒以外的任何人、所以絲毫機會都不能給她,狠下心來繼續裝木訥︰「我這次赴約,也是代溪清,向你道歉的,你可原諒他嗎。」

「你自可代我原諒他。」燕落秋拭去悲淚,眼見他不再僵冷、臉色也變紅潤,說著說著便情不自禁喜極而泣。

他自覺欠下這份還不起的情債,便不再像昏迷前那樣沒心沒肺、竟猜忌她會做傷害吟兒的事︰唉,她怎麼可能害吟兒,我可真是想多了。

「這病弱醒了,我可以進去睡了嗎?」燕平生趴在棺壁冷眼相看,被趕出來久了,站外面腿抽筋,想回去繼續睡。

這第五度醒來,林阡終究錯過了田攬月的戰報,不過據說無甚變化,下一份應該就快送達。

??

這一炷香燒得煙氣彌漫,似極了黃河之濱烽火燃。

有人也和林阡一樣攜策于心,不緊不慢在呂梁制高點對弈。

腳下是年輕時候曾向往的沙場,現在卻听任自己來延伸。

手中這盤棋,也快殺到終局。

「據說,林阡失蹤了?」對面燈下,那個謀士打扮的人問。

「子時過後,細作來報,應是和謝清發的遺孀秘密會面。」完顏永璉謹慎落子。

「是像旁人揣測的那樣,他二人是把謝清發的忌日當新婚之夜了?」謀士略帶恥笑。

「是有這樣的可能,不過……」完顏永璉想起那個曾在自己面前下棋還傲然帶笑的林阡的女人,鳳簫吟,那樣的叱 風雲、氣魄非凡,他認為林阡不可能拋棄她去同別人鬼混,「更大的可能,他是去和謝氏商討抗金聯盟與五岳的未來。」

謀士面色一凝︰「看來是會達成合作?形勢將要有利于宋軍,所以……曹王聞訊後便教控弦莊盡一切可能阻止林阡出山,同時抓住這時間差、趁兩方將合未合之際,給宋軍閃電痛擊,教五岳先是不及、後是不敢作動。」

是的,那就是前一次戰報里描述的一切,完顏永璉沒有答話,眉卻微微蹙緊。

「林阡此番前往黑龍山秘密談判,必然結果就是五岳和宋聯合,站在他的角度應該能想到,我軍會抓住這談判的時間差發起強攻,故而為了防止我們搶得戰機,他必定會千方百計藏匿行蹤,並且不會在五岳逗留過久。」謀士分析說,「可惜他麾下祝孟嘗醉酒誤事,終究還是將他行蹤暴露。然而他本人為何遲遲不出?是正在享艷福樂不思蜀,還是遇到了什麼意外?」

「我也有過這個疑惑,他的行蹤關系重大……直到半刻前、中天回來復命,我才知原是他絆住了林阡,但是不知出了什麼差池,中天調遣的控弦莊竟一人未去增援,害他與林阡對戰失利、九天劍不幸折斷。」完顏永璉嘆息。

「林阡戰力,似乎並不能勝過天尊?既折斷九天劍,林阡怕是也要送掉半條命。這應該就是他本人不出山的原因了。林阡這回性命之憂,儼然也救不了局了。」謀士豁然開朗,笑,「此番宋軍遭遇連敗,無將可用,真是天助我大金……」

話聲未落,戰報頻傳,「王爺!不好了,薛大人戰敗!」「司馬將軍被圍!」「束將軍、解公子增援遭到伏擊!」便那時,竟傳來接二連三的敗報,謀士意料之外,驚駭萬分,直接站起,險些推去棋盤︰「什麼?誰打敗的?誰困住的?誰……伏擊的!」宋軍力盡,還能有誰!?

「下完這盤,我親自去會會那個‘誰’。」只有完顏永璉還處變不驚,將謀士衣袖輕拉、帶回棋局。

「那要多久……」謀士都想干脆對棋局認輸、不妨礙完顏永璉救戰局。

「就結束了。」完顏永璉一笑,既說棋也說戰。

話音剛落,那一炷香便要燒盡。

??

寒棺里,燕落秋一直幫林阡留意著這一炷香,看他已能勉強靠壁坐穩,臉上難掩喜色,想到盟軍歷劫,卻是喜憂參半︰「小阡,擔心盟軍嗎?」

「不擔心。」林阡微笑,低聲卻帶著幾分她看不懂的惆悵,「我的計謀,應該已經完成了吧……」

「計謀?」燕落秋還不明就里,便听到洞門口響起攬月公子的聲音︰「盟王!」飽含喜悅,上氣不接下氣,卻連御寒丹藥都不想吃,恨不得插翅飛進來,「盟軍反敗為勝!金軍大潰!」

「怎麼……怎麼做到?」燕落秋難掩錯愕。

「這該從我來之前說起……」林阡見她好奇,故而長話短說,「今夜我之所以赴約,帶著許多目的,其三,是要與你商討五岳去向,其四,便是要引金軍入甕……」

「其一和其二呢?」燕落秋問完,自己就笑答,無比滿足,「都是我?」

「……其四最重要。」林阡不想多說,「算來是邪後提醒了我。」

營帳里,眾將齊心協力鼓舞他來見燕落秋,就數混賬的林美材最積極,當他說盟軍剛經戰敗、百廢待興、擔憂金軍趁虛打來時,林美材說了一句︰

「對啊,盡管去!你可以秘密去,金軍根本不知道你不在。況且現在他們忐忑著五岳對薛煥復仇,如何敢打我們?你快去快回便是。」

說完林美材又反復激將,他後來卻再也沒去管林美材說什麼,因為在那一瞬間,他心中便形成了這個策謀。

是的,世人眼中,今夜金軍理虧等候著五岳的宣判和手起刀落,盟軍看似是最安穩、最主動的,只需經過幾日的休養生息,過程中與五岳達成一致,便能扭轉這河東之戰的眾寡和強弱。

然而,那便是要將五岳和魔門全都投入先鋒,絕不是先前他、溪清、吟兒三人與趙西風談判時的承諾,即便河東豪杰輩出,到底還是龍蛇混雜,局勢若真要那般走向,必然有長達數月的大浪淘沙、血流漂杵。一則呂梁此地的未來真的就被他林阡辜負,二則,開禧北伐在側,需要的分明是一場速戰速決。

所以,這個策謀便是,未來不將五岳卷入,今夜盟軍直接引戰——在這個盟軍戰力最低、警戒最弱的夜晚,故意揭開一個最大的破綻給金軍看——林美材說了,你林阡在,他們不敢打,只有你林阡不在,金軍才可能萌發強攻的念頭,你林阡不在,也剛好證明了你麾下正輕敵。

這戰機絕非岳離給予?金軍這戰機,分明他林阡給予。什麼戰機?陷阱而已。他當然有勝算,因為他是此局的主導者,兩炷香前田攬月報的戰況和他預想無異。

「我必須讓金人知道你我的會面,卻不想被人知道會面的內容。所以我自身不可能暴露行蹤,只能讓一個最可能誤事的將軍暴露。」林阡說時,燕落秋嘴角露出一絲笑︰「嗯,內容不能暴露。」

「孟嘗他屢屢惹是生非,用他騙金人的細作去通風報信,最是自然。同時,也人為地下降了孟嘗的戰力。」林阡又道。

「細作發現,通風報信,金軍確定,發起攻襲,從設計到中計,一切都在你計算之內。」燕落秋嘆了一聲,「好一出反間,將金軍誘進你的圈套,看似宋軍不斷地敗,卻在金軍最意想不到的時刻和地點反擊。」

「這一炷香,金軍突然失利,完顏永璉發現中計也很難應變,他唯一力挽狂瀾的方法,便是他自己親自來戰。」林阡點頭,此情此境,唯有完顏永璉有這能耐,把金軍快要傾覆進深淵的戰車兵馬一手拖回去。

「那麼,你子時急著要回去,說‘趕時間’,是什麼意思。」燕落秋關心地問。

「戲要演逼真,盟軍既然對金軍實而虛之,我必然要是一副‘急著回去’的樣子。」林阡回答,「我原先的計劃,是子時回去卻‘不慎被控弦莊發現’,遭到金軍的封鎖,當時就能騙過完顏永璉,令他相信盟軍真的危險。不過可惜,遇到了岳離,打得我人間蒸發,害得我這戲沒演足,這兩個時辰,完顏永璉可能會對我的行蹤有所懷疑,應當對我留了一些防御,所以金軍此刻還不至于全軍覆沒。」

「原來我和岳離,還是對你起到了一些消極的作用。」燕落秋眸中閃過一絲失望。

「岳離回營之後,卻是一定給完顏永璉釋疑了,所以無論完顏永璉先前如何考慮,此刻的他很可能已經全信。」林阡搖頭,淡定一笑,「只要他親自上陣,我這一計便算成功,但計劃施行是否順利,還看眾將能否撐住完顏永璉的正面打擊。看他們的表現。」

「何以確信,岳離一定會對完顏永璉說起你?」燕落秋點頭,臉色略有恢復,追問。

「與其以後被調查出頂風作案,不如第一時間編謊去圓個真相。岳離據實說劍是因我斷,短期內,完顏永璉一定會信他。」就像他林阡對麾下絕對互信,也曾信範遇,曾信水軒,曾信韓丹,信那些深藏在他身邊的間諜一樣。

緩得一緩,林阡又道︰「為了騙過完顏永璉,我可算是下了血本,子時之前,絕大部分盟軍都以為我還在軍營里。我與你說‘趕時間’時,確實也掛念著他們,想著即便‘不慎被控弦莊發現’,我也與他們越近越好。」

「然而你這出反間計,注定子時之後你會遭到封鎖、一直不歸,現在還與他們徹底隔絕、更可能傳出重傷將死,為了計成你無法及時澄清……見你如此,盟軍軍心會否離散?還能統一在誰的身上?」燕落秋難免擔憂。

誰的身上?誰,帥帳里喝酒的和睡覺的所有武將,都是那個「誰」。他林阡終究不是謝清發,近十年來,他身邊雖不乏暗箭明槍,卻也聚集著太多的虎賁之士。

當年他在黔西魔門為騙蘇慕離也曾假死,當時的盟軍卻因為剛經歷過天驕和吟兒的內斗、將他林阡看作精神寄托,听聞他不在居然還能一蹶不振。

現在的盟軍,卻有著將近十年的堅韌互信,誰都可獨當一面,誰都是戰力核心,誰和誰都是最佳拍檔,如何可能軍心離散,他雖掛念他們,卻更相信他們,即使他不在,也能打出彩︰「他們會勝。我在這里,等他們用捷報來迎。」

轉過頭來,仿佛看見了一盤犬牙交錯卻黑白分明的棋,他正在隔空和完顏永璉下︰「完顏永璉,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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