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7章 醉笑仗劍說,世間風華破

夜半三更,忽听地底興雷,燕落秋被震醒,一驚扶棺坐起︰「白虎,何事?」

「金軍……」白虎呼嘯而落,卻是一臉狼狽,「打來了!」看燕落秋驀地就笑容燦爛,白虎當然是萬般不解︰「秋兒,你為何還笑?五岳的那些愚蠢人類,很可能是打不過的啊……」

「哈哈,如此,我夫君便要來了!」燕落秋高興地立馬喝了口酒,隨即就笑盈盈地躍出了棺外,都沒見她穿衣的動作,一襲水藍已輕柔卷上身,「白虎,我好看嗎,听說小阡更愛這衣色。」衣裙合體,盡顯她身段窈窕,尤其是雙腿修長。

「這都什麼時候了?!」白虎越無語,越表示敵人很多很強,但燕落秋心知肚明,不可能以鄰為壑的抗金聯盟,將會給予五岳的增援更多,那麼,有何好急?倒是吟兒……燕落秋微蹙修眉︰「你留在這里,守住寒棺,半步不準動。」「哦……」白虎令行禁止。

「大嫂,如何打?」趙西風遠遠見到燕落秋,迫不及待問。他早已完全被她折服,不僅是嫵媚動人的容顏,還有她凌駕群雄的氣度、不信天命的風姿,更有這幾個月來重建家園的相互扶持。

「多半是郢王的黑虎軍和紇石烈執中的武衛軍,不用怕,二當家,你去佯敗一場,將那支郢王先鋒先盡力引到西邊去。」燕落秋即刻指點殺伐。

「啊……那邊,是諸葛舍我以石所砌的水行陣。」趙西風一點就透。

她注視著趙西風的背影,早料到此人只要不懶怠便有極高悟性,這不,才剛和郢王府先鋒短兵相接欺身肉搏,緊接著自然而然就演出了一場詐敗退散,輕輕松松把對方引入了水行陣範疇,對方不知中計,步步緊逼,一剎就身陷石陣,如見水淹七軍。

「已經變更過陣式,萬演也不得而知。」諸葛舍我早就汲取教訓,以防他們五岳先前叛變的萬三當家又給金軍指路。

「那就好。」燕落秋其實也不甚精通兵書或陣法,不過是在和林阡接觸以後、耳濡目染、舉一反三。于是在下令趙西風、田攬月等人四面御敵之際,又連夜吩咐諸葛舍我、丁志遠加高寨牆、布置陷阱。沒過多久,便撐到了抗金聯盟的援軍主力來。

不過,燕落秋真是空歡喜一場,這段時間的林阡,一直都處于來河東的「途中」,所以今夜盟軍派來的增援和保護,放眼望去誰都有、可就是沒她最想看到的那個——

一騎當先是位雙眼豁亮、眉宇英氣的俊秀少年,力道迅猛,槍鋒一撩,敵人便刺挑于他馬下,年輕,朝氣,教寨牆上的諸葛舍我連聲嘆「英雄出少年」。他?她!女扮男裝,雌雄難辨,寒星槍柳聞因是也。

很快與柳聞因並轡的男人,五岳群雄都不曾見過,其實是南宋武林那位名叫徐轅的天驕,雖然人沒見過,刀法風格倒是神交已久——「浩浩乎如馮虛御風不知其所止」,燕落秋遠遠品評,知那是林阡最近之人,不由得心下安妥。

五岳的抵死頑抗和盟軍的強勢增援,顯然也帶來了曹王麾下的兵力偏移,不刻,就有一個陰柔少年策馬持劍飛馳而上,正是聞名遐邇的解濤解公子,只看他一劍斜刺,如狂風密雨,迫得柳聞因急退抽槍,反身扎出,「柳聞因,馬術不錯。」解濤見柳聞因在馬上猶如平地般輕靈,贊不絕口,手中劍卻還凌厲,一招直劈她右肩尋求破綻,柳聞因再度連人帶馬,懸空轉向,一槍直接扎他小月復︰「解公子,過獎!」

「厲害,厲害!」解濤多年沒遇上和自己實力相當的對手,一邊連躲四槍,一邊連進四劍,笑,「竟有三分,當年咱們楚將軍的英姿。」後來的楚風流,他不忍心再喜歡,因為太辛苦,反而失去了他最愛的那份清爽。

「說到當年……」柳聞因微笑,接受這贊譽,問,「解公子可記得,當年你將我囚禁在府衙的事?」

自然記得,那是天驕徐轅著名的糗事之一,為了救一個女童一時心急,一只腳穿了一只鞋去公子府單挑。「想起來了,那女童確實是你。」解濤一愣,那年他還不算出道,徐轅也才剛揚名,這女童更加年幼。

「今日要換我囚禁你了。」柳聞因嘴角浮現一笑,一槍「游龍戲水」,盡顯川黔雄風。

這時節仍舊是刀槍林立,徐轅與她依然是戰友,解濤也還是敵人無誤,不過她已經完全不用徐轅保護……解濤心中一蕩,連環施展十余式掀起劍浪,笑︰「沖你這句話!柳聞因!我該到娶妻的年紀了!過來!」

構築劍局誘敵深入,果然試出她槍法破綻,解濤狂氣大發,一劍直接將她衣帶挑起,眼看得手,卻听得一聲嘯響,狂詩劍遭馮虛刀當中截斷,寒光激蕩中徐轅徑直將柳聞因救了回去。

柳聞因隨徐轅馳開幾步,尚未定神,忽听腦後生風,急忙揮槍與徐轅刀一左一右,蕩滌這一刻鋪天蓋地來襲的鐵蓮子、七煞鏢、暴雨梨花針,「是唐門的暗器高手,玉皇山上就見過。」徐轅一邊陷陣沖鋒,一邊對身後共乘一騎的柳聞因低聲說。

「當真是唐門的嗎……」柳聞因心驚膽戰,只覺得那暗器發射處、核心的獨獨一人,遠看仿佛生了千手萬臂,像極了傳說中的一個人,一個柳聞因出生後不久就離開柳五津的人,偏巧那發射暗器的人還就是個女人……

「怎麼?」徐轅一愣,听出她呼吸有變。

「沒什麼……」聞因眼圈一紅,隱忍。冷不防又有一道雷火九龍筒從天而下,勁力威猛連她的槍都沒能擋得了、千鈞一發直沖灌向徐轅右手,那時徐轅左手邊來了萬演、黃鶴去、薛煥一干人等……

徐轅毫不猶豫,帶同她一起滾落地上,危難關頭,所幸斜路沖出一桿梨花槍,祭出一式「動如雷」,動作看似輕飄,內涵無比毒辣,生生掃清了萬演最先奔赴的殺機,柳聞因瞬即以一槍「橫掃千軍」回旋向黃鶴去,與楊妙真一同復演了一出山東之戰的「護主公、救天驕」。夜戰的火光里薛煥和柳聞因打了個照面忽然間就是一怔︰「子若……」山東之戰他就認錯過人,他真沒想到這女子越長越像他的子若,還這麼喜歡女扮男裝!

不久以後,凌大杰、岳離、封寒、和尚便來了,與此同時,紫檀真人、沙溪清以及鄭王府的全體高手都駕到,金宋的沙場對決竟陡然成了兩個王府高手間的較量,這恐怕也是他們這輩子都沒想過的事。

「紫檀!你家小王爺離經叛道,你不拉回反倒推波助瀾!」凌大杰氣不打一處來。

「若有路走,何苦離叛!十余年來,我鄭王府無數兄弟,全死在你們的手上!」紫檀真人脾氣暴烈,一說話也臉紅脖子粗。

「所以就要因私廢公投奔林阡?!不知國難當頭本該找路回歸……」凌大杰還想說服,被岳離打斷︰「大杰,與他們這些叛臣賊子有何好說!」岳離顧忌鄭王府有類似絕命神網的東西,尤其是今時今日他這九天劍勉強剛焊接。

「呵,凌大人都是開場白,岳天尊才是真心話。」沙溪清冷笑一聲,「說了這麼多年的平反,何時有過真的洗刷罪名?不過是借著公義緊縛冤屈,何不試以報私仇換個清白!」笑仗斷水劍,驚斷亂世波瀾。

「你忘記你姓完顏了。」凌大杰重重嘆了口氣。

「早已不姓了。」沙溪清目中劃過一絲決絕。

「那是你的家國,真要懷揣私恨將它毀滅?」凌大杰長鉞戟里雷輥電霍。

「毀滅一個家國,跟著林阡再建一個吧。」沙溪清手中萬道劍氣,確實是毀滅性狀。

「又是林阡!」凌大杰臉色大變,自然恨極了那個姓名,「他也不過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凌大杰你看著好了,我自橫劍,教那蚍蜉撼山崩、螳臂當海嘯。」少年氣性,任意妄為。

敵人稍有退散,紫檀真人慌忙拉著沙溪清︰「徒兒……」

「師父,怎麼?」沙溪清閉著眼楮給自己灌酒,強忍住漫天遍地的血腥。

「為師希望你只是嘴硬……唉,明明想要平反,還把話說那麼絕,那樣不好。」紫檀真人嚴肅地說。

「師父先說絕的,我只是跟著。」沙溪清回過神來,無所謂地一笑。

「師父不一樣。若這次真能跟金廷要回你父王的名譽,師父和大家都可放下重擔,既報了知遇之恩、盡了主臣之義,便混跡江湖、逍遙自在就好,所以師父把話說絕了無所謂,但是你不同,你將會是小王爺,要跟對面留點余地。」紫檀真人告誡他時,鄭王府一眾高手都點頭。

「好吧。」沙溪清勉強接受眾位師長的教誨。

一不留神,面前又是一道刀光,不容喘息,敵人新一波的攻勢又開始……敵人?是誰?我又是誰?一瞬之間,沙溪清忽然有點迷惘。

又一瞬,不管那麼多了,先殺破面前這不絕的驚濤駭浪再說吧!?

鼙鼓震天,混戰激烈,黑龍山邊到處是刀光劍影、人仰馬翻。敵人越來越多,所幸自己人也是。柳聞因正自喘息,忽看見徐轅不知何時起,就沒動過……好像適才轉移陣地到半山腰,他就忽然沒再打……

「天驕……」柳聞因一驚,還以為徐轅受了傷,原來並沒有,可是卻失了魂……

竟撫著這半山腰的一塊石頭,莫名其妙地噙淚……

莫名其妙?不是。

「風月……」那石頭,正是六月楚風月率眾圍攻林阡時,她的物換星移掌帶著寒氣摧殘的。由于寒性太強烈,在石上的一塊區域留了印記,偏偏連掌心紋路都能看得見,而那紋路,昔年她在宋營中時,中毒蔓延到掌心所致,後來不曾全然消隱,清晰地呈現在徐轅眼前……

六月楚風月與林阡交鋒,正巧也在這里想過徐轅,那時她來了他卻不在。

九月的現在,他來了她卻不在,只能撫石而長嘆︰風月,我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憑何卻是不同的時間。

聞因意識到了一二,一邊給他打開一槍,一邊噙淚微笑︰「徐轅哥哥,你變了。」徐轅一愣,急忙回神,重回戰局,與她並肩︰「聞因……」「徐轅哥哥的心里,早已有了一個高于一切的人。」聞因笑著,看透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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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眼見完顏永璉要打磧口五岳,郢王之子完顏琳率先對五岳攻襲,卻遭到五岳群雄以及抗金聯盟的合力反擊,林阡及其麾下的架勢,儼然已徹底入主五岳。

跟風打五岳的郢王府,不知曹王本意是「聲東擊西」要打越風,自然用了比自主打的曹王府還多的兵力——成千上萬的黑虎軍……再連同不明狀況打的紇石烈執中的武衛軍,不僅把事情鬧大引走了曹王大半麾下救場不說,還為淵驅魚打了一晚上而已就把五岳徹底打去林阡麾下了……

「看不懂形勢,能否不亂動?!」封寒怒不可遏,直來直往抨擊過去。

「他們本來就是林匪的人!」完顏琳據理力爭。

「叫盟王和叫主公等同?」軒轅九燁冰冷回應,短短一句就叫對面咽了聲。

凌大杰心憂地望向完顏永璉,他知道,王爺雖默認五岳是南宋匪幫,卻並未忘記要將他們不動刀兵地收降。

「紇石烈大人,您且評評理!」完顏琳趕緊拉住紇石烈執中。

「策反五岳要緊,還是營救聖上要緊?我們去幫左丞您聲東擊西,您為何不能攻克越風、海逐浪那些留守盟軍?」紇石烈執中冷辣地問。

「非要迫我們說出你們打草驚蛇?!」孤夫人說話也不饒人。

「總之這一戰打完,五岳是完全不信朝廷的‘平反’了,當他們什麼需求都不再有、任何條件都不可能再談。諸位最好是祈求聖上今夜不在他們手上,否則他們一氣之下會做出什麼,後果不堪設想。」完顏永璉雖是最後才說話,卻把眾人說得停止爭論,一個個面色蒼白、心驚膽戰、噤若寒蟬。

「對了,常大人呢?」紇石烈執中轉移話題,回看完顏琳,這位小郢王,原不應該是孤家寡人。

郢王府的第二高手,常牽念,論單打獨斗,實力還在第一的卿旭瑭之上。

「常大人身先士卒,說要去擒賊先擒王……」完顏琳一拍腦袋,才想起來。

「去抓扶瀾傾城了?」眾人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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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發生在半個時辰以前。

正在盡力防守的燕落秋,沒想到眼前倏忽雲騰電躍,還未反應就是一道血色圈攏,

那敵人鉤法激猛,甫一接招,明明他從雲梯飛身而上,卻教人油然而生「危乎高哉」之感,端的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鉤中呈現的全是太行山脈的居高俯瞰、重巒疊嶂、河谷縱橫。

內力卓絕堪比完顏永璉,燕落秋即使以「醉斷弦」都未必拼得過,好在她驚魂未定,那攻勢已被他人接下。

「真是……」等了半夜都沒來,始料未及的時候卻出現,她一笑,當即將弦橫置,撫一曲《神游》助他進擊,約十回合,才發現只三個月不見,他武功竟一日千里今非昔比,她居然遠遠及不上他高亢,不由得搖了搖頭,一時興起,便也將自己琴法推倒重來,跟隨他的攻防節奏臨場發揮,平心靜氣來創《狂浪》。

遠近戰場,田攬月、諸葛舍我、趙西風等人見林阡來,全是又驚又喜。當是時,燭夢弦中琴聲漲,飲恨刀里戰意宕,狂浪滾滾涌去太行,直上雲霄碎裂穹蒼,一剎那,視听全被亂石崩雲驚濤裂岸佔滿,哪還有半點留給戰場上的箭石縱橫。

旁人只見他舉重若輕,不知這常牽念相當難打,若非有燕落秋幫他進入狀態,只怕他趕得太急不慎就走火入魔。

入魔?不,不會再入魔,頂多打不過,受點傷。

「主公務必記得,時刻克制自己。」柏輕舟以正常速度往河東來,臨別前對馬不停蹄的他嗦了這樣一句。

「輕舟,我絕不會再入魔。」他回應時雲淡風輕,轉過身卻眼角滾燙,現在還是一樣紅熱。

他覺得,玉皇山的火樓上,吟兒氣絕是因為淵聲的力道剛好震及她舊傷,太傻了,明明可以離淵聲最遠非要撲上來補他破綻,哪是為了什麼天下第一或是天下蒼生,純粹是因為她不想看見他入魔罷了……他記得,血洗陳倉的時候她一直沖他吼「別入魔,跟著我」,在冥獄戰斗時她攔著他說「記得我是個悍婦」,還有從魁星 上下來時她以為他入魔了所以她沉默不語氣息凌亂地給他裹傷——

吟兒最怕他入魔,他林阡怎能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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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慶才剛安定,他就日夜兼程向河東來,既是為了盟軍、五岳、鄭王府,所有他擔負的人,亦是為了吟兒,這個擔負著他的人。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故而加入混戰後他來不及更是不敢亮身份,不敢和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不敢問他們吟兒的此時此刻。

卻在才到這亂局的第一時間就被妙真發現了他的存在,妙真她喜出望外沖到他身邊︰「師父!」一桿銀槍揮出樹樹梨花,但沒有戰斗多久,她就氣力不濟、手忙腳亂。

妙真和柳聞因等人本就是要往環慶調遣不同,原不過是在秦州負傷所以自請到環慶養傷,誰料遇上吟兒在玉皇山重傷,故而又不辭辛苦將吟兒送到這河東來……林阡雖然不在場,前幾日河東發生什麼都了如指掌,知道燕落秋刻意刁難,知道楊妙真喝了那四碗酒里的唯一一碗毒酒,即便立即事後服下解藥,到底也受了一些不該受的折磨︰「妙真,謝謝你為師母做的一切。」

妙真忽然噙淚,背後相托之際,向他大膽表白︰「師父有沒有想過,妙真並非為了師母呢?」

「妙真……」他忽然回憶起吟兒說過妙真那近乎明戀的暗戀,更意識到妙真選擇在此刻說出口一定是因為吟兒救不活,心里除了排斥全是排斥,「打完這一戰,你回山東去,鞍哥他定然……」

「如果師母再也不回來,師父能不能答應接受妙真的愛情?!」她不曾放棄,繼續追問,轉臉問他,淚水滿溢。

「對妙真,我是師父、兄長,僅此而已。」他堅定地拒絕,給她遮擋那一路的刀槍劍戟。

「對妙真,您是愛人、天下,再無其余。」她的眼神,竟流露出前所未見的不認輸、不放棄的霸氣。

這股霸氣,在寨牆上,林阡戰退常牽念時,恰恰也寫在燕落秋的眼神里。

那眼神公然在說,鳳簫吟是我得到你唯一的阻礙。

只不過,妙真倔強噙淚,落落卻笑意盈盈。

?

「小阡,你還是來了,還一年呢,半載都等不及……」打退敵人之後,燕落秋便輕笑上前相撩,顧不上收拾殘局,恨不得立刻把五岳的當家們全從畫面里抹除。

何其殘忍的事實,他真的已經習慣了吟兒和他一樣的傷痕累累,卻在轉頭看到燕落秋的第一刻覺得,血腥見到她這副容顏都應該徹底繞道。

「我的細作說,控弦莊正在調查那件事……若然東窗事發,也不能讓你一人面對。」五岳在側,他不想說太多,她卻立即听懂那和謝清發之死有關。

「但那件事發生的時候,確實是我一個人的決策。」她說,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

「為了我,哼,都是為了我……你矢志化解天下的戾氣和紛爭,我卻就是那戾氣和紛爭的源頭。」他目中無限悲涼,語氣里全然痛苦。

「所以你注定是我的啊。」燕落秋低聲,慧黠地笑,竟完全不把他的悲慟放在眼里。

「吟兒她……?」他看到她這架勢,還以為吟兒已經救活、只不過妙真不知道而已。于是囫圇收拾了殘局,便隨她往寒棺的方向去,一路也沒管她說了多少。

「小阡。」擋在寒棺門口,她一手按在他胸膛,微笑著喚他,身材曼妙,容顏絕世,眉黛如畫,眼若星辰,「這幾個月,我可是一直等著你向我父親提親。」

「吟兒生死未卜,我不想說笑。讓我進去。」他知道吟兒沒有出來迎接他,說明一切都沒有轉圜,哪還有心情與她說嫁娶。

「親我一下就讓你進來。」她偏要說笑,還是死死擋在他面前。

他眼中頓起殺氣︰「燕落秋你過分了!」

「叫我落落。」她不讓開,把臉湊過來,「那就兩下。」

「吟兒到底怎麼了!」他急不可耐,卻斷然不可能沒原則。

「三下。」她閉上眼,臉蛋身體,瑩然如玉。

突然頰上落下一吻,她一驚,卻發現那果然不是林阡,卻怎能是別人,是一個唇紅齒白的英俊少年!

震怒之下,手揮燭夢,一招「醉斷弦」雷霆萬鈞︰「找死嗎!」那少年若無林阡相幫根本閃躲不及,慌忙滾了一圈,被她給打成了女人……

長發及地,英氣逼人,原是那個柳聞因啊……燕落秋這才緩了口氣,小阡你麾下居然有人忽男忽女……狂悲狂喜,被氣得險些沒站穩暈倒在地。

「落落……」他大驚失色,倉促下本能說出這稱呼,趕緊上前將她扶起來。

「算了還是我親你吧。」她半昏半醒,听到那稱呼就笑靨如花,開心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可以進了。」回過頭卻是一張怒臉對著柳聞因,「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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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阡看到寒棺里滿身血痕的吟兒時,還是沒忍住差點又對燕落秋起殺機,狂怒,大吼,震耳欲聾︰「你殺了她?!!」

「不弄這麼大的傷口,沒法……」她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就捂著胸口癱倒在地,痛不欲生,連連叫苦︰「非逼著我入魔!!!」

「秋兒,他吼你!我听見了!」白虎黑著臉竄出來要撕林阡。

「一邊玩去。」她趕緊護住他,也不管他要殺了她。

「林冷血、林無情、林壞人!你可知秋兒為了你,給混沌吸了好幾日的毒了!」白虎凶巴巴地,居然也叫吟兒混沌。

他一驚,忽然記起來冷月潭旁初見,她給他把傷口里的火毒吸出,雲淡風輕地就用幾口酒漱了過去,因為她是吃朱雀和玄武長大的,所以專解疑難雜癥……對了,我怎麼沒想到!原來河東不止有寒棺,還有解毒的人!?

林阡的眼神剛亮就黯,他知道,燕落秋試了卻沒用,連燕落秋也沒有用……

「可能吸了十之一二,不難,繼續努力。」燕落秋安慰他說,「相信我,她一定會醒過來。」

「呵,是不難,對付正常的毒,用酒就可以排解,對付難一些的,就得用各種調料,比如醋、比如鹽,吃了一堆了,林冷血林壞人你哪知道,我家秋兒是怕吃醬油的,吃一點點都能臉上身上起包,還不是為了你給吃了好多!」白虎繼續幫燕落秋的腔。

「當真?」他越听越愧疚,他不是不知道過敏的感覺,比如他吃蘑菇能直接昏死三天。

「也還好。就是……會有癢的時候需要撓,可是自己又顧此失彼捉襟見肘。」燕落秋判斷白虎可以功成身退,眼神示意她可以跑了,與此同時縱身一躍坐在棺蓋邊,伸長了腿輕輕晃蕩著給他提供接觸機會,昏暗之中,她身上幽香陣陣直向他飄,魅力和誘惑力皆是冠絕天下。

他一時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是假,可是還是寧可相信那是真的,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拿了把飲恨刀,側身不看隔著鞘給她撓。

她看見他這窘迫的樣子,噗嗤一聲笑起來,調戲的語氣和姿態︰「柳下惠,我可真是漲了見識。」躍下棺來,不經意就打了個寒顫。

他現在意識到她適才在騙他,但她此刻嫌冷應該不假,所以月兌下披風給她︰「你先出去吧,這里冷。」

「是啊,好冷啊。」她玉手托額,好像又發暈站不穩,他急忙要去扶,自己卻月兌力沒站得穩,被她眼疾手快反手托住,反而暴露出她適才又在故意,可他又是下一刻才發現被騙。

「你可听說過,烽火戲諸侯嗎。」他蹙眉,冷漠,要她別再狼來了。

「哈哈,我只听說,寒棺逗小阡。」她戲謔著,卻看他始終蹙眉,于是嘆了口氣,其實被他吃得死死,「唉,我只是想看見你展眉。」

「她若不好,我無法展眉。」他一心趕她出去,就是為了和吟兒單獨相處,轉過頭來,望見吟兒視線就移不開。

死寂,他也沒注意燕落秋有沒有走,忽然想起金陵送他的寒毒,雖然未必有效,還是決定給吟兒試著強灌,單獨相處,又怎樣呢,說什麼好,說,吟兒,河東之戰箭在弦上,我,很快就要走了?說不出口,這種話他這些年只要見到她都在同她講!

忽然氣竭,淚流滿面,原來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一樣脆弱,還是和昔年一樣被冰天雪地凍得受不了,還是想隨她而去一死了之,也不知何時,被一個溫軟的身體貼住了摟在懷中,越來越暖越來越舒緩,他看了半天視線才清楚,是燕落秋緊緊抱住他給他過氣。

「小阡,你看我,這里,是不是起了個包?喝醬油,發作了。」她微笑,指著她修長白皙的脖子給他看,好像真的起了個紅包,看來不能吃醬油是真的。而且再往上看,臉上好像也開始起。為了給吟兒解毒,她那副絕世姿容居然被毀成這麼詼諧,林阡忽然覺得說不出的不協調。

「看吧,你展眉了。那我起一臉的包給你看,你一直笑著、笑出聲好不好?」她一臉率真,凝視著他。

「不好……」他終于有力氣搖頭,苦笑,「那我以後看見你時,眼前都會浮現出一臉包。」

「啊……那怎麼辦,可我要起好幾個時辰啊……」她那副驚亂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林阡支撐站起,就看她當機立斷,起身拂袖,隔空滅了鄰近蠟燭,寒棺里立即黑得多了,只有吟兒旁邊的一盞亮著,「這樣你就看不到我了。小阡,我想了想,還是不能離你半步,免得你又想不開。」

他看見她的倩影,低聲自語︰「謝謝。」謝謝你為我和吟兒做的一切。

「不用謝。」燕落秋卻听見了,回眸笑,洞察他心,黑暗中眼神清亮,「她是你的女人,而你,是我燕落秋的男人,我孩子的父親。」

他听前面還很感動,越听越覺得要反駁,听到最後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

「願我如月君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潔。星暫隱,月常在,留明待星復,三五共盈盈。」他離開寒棺時,對吟兒這樣說。因為燕落秋這一出出有意無意的插科打諢,他總算有了一些自己的生存斗志,因為有了自己的,所以便有了對吟兒的生還希望。

這一次,沒有回生丹護體,他卻還是要相信她能挺過去。

那時已是翌日正午,磧口這一場硬仗斷斷續續已經打完,所以有若干盟軍兵將前來桃花溪外迎候。

「主公。」人群散開,熟悉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柏輕舟,竟不辭辛苦,沒比他慢多久。

「軍師……」但凡見過柏輕舟的無一不嘆,得之得天下其實是這個意思?如此氣質,神女下凡,皎若明月舒其光,婉若游龍乘雲翔。

然而再轉過頭,看到燕落秋又猶疑,究竟哪個更勝一籌?如此體態,倜儻近妖,髣兮若輕雲之蔽月,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果不其然‘美人軍師’……」燕落秋難得遇到對手,暗想,「小阡對她,怕是言听計從。」

「唉,好一個‘落落’。」柏輕舟也打量著她,心忖,「據說主公完全被她牽著鼻子走。」

「這位是我的軍師,柏輕舟。」林阡正待介紹,燕落秋面上一怔︰「輕舟?」

眾人原還不解,燕落秋是自來熟嗎上前和她套近乎?竟挽起了柏輕舟的手,笑容明媚︰「你不戴面紗,和小時候不一樣了。」湊在她旁邊,耳鬢廝磨,「我是秋兒啊。」

林阡見柏輕舟也露出驚喜之色,恍然她二人原本是認得的——

「據說這谷主姓柏名輕舟,原是金朝河東人氏,飽讀詩書,才華橫溢……」「不是說呂梁有個和玉澤齊名的美女,叫燕落秋的嗎?好像有個稱號‘四然居士’。」

河東,呂梁,唉,早該想到啊。

「小阡,輕舟的夫君是哪位?」燕落秋轉過身來,笑問。

「軍師,嫁人了嗎?」林阡一問三不知。

「主公,越副幫主和沙少俠正等您商議……」柏輕舟裝糊涂。

「不是說,誰揭開你的面紗,誰就是你的夫君……」燕落秋一邊問,一邊斂笑,意識到了什麼,「該不會是他……」

燕落秋的表情難得一次五顏六色︰真要命。

來迎林阡的盟軍諸將全都釘在原地,哪個不是震驚當場,他們誰都不知道,軍師的面紗是這層用意?!和飲恨刀惜音劍、魔王邪後一樣,是婚約!

「唉,說什麼天之咒加身,欠情債還越來越多。」燕落秋看見柏輕舟急著遁逃、林阡則腿腳發軟,接受現實,笑嘆一聲,以肩支撐著林阡走了一段,不時打趣,「原來還不止一大群小姑娘?」

「有酒喝嗎。」他長嘆一聲,跟燕落秋討酒。

燕落秋腰間有一壺正準備拿給他,想起和吟兒的交心、吟兒不準他喝酒,于是搖頭︰「你身上有傷,我替你喝,說吧,喝多少。」

「留些給溪清吧。」他強打精神,這時候確實不該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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