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4章 雀屏曾中選,快婿正乘龍

未時許,桃花溪畔雲籠霧鎖,寒棺洞口水泄不通。

這地方原就極為偏僻,又被人刻意改了道,雖說控弦莊在六月就積累了一些打探的經驗、今日又有丁志遠呂禾等五岳叛徒投誠,但孤夫人以及唐門一眾高手還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尋到此間。

或許正因隱秘,林阡才不曾分一兵一卒給鳳簫吟?誠然,興師動眾反而容易將她暴露。不過即便此刻她近身無宋軍保護,金軍每接近一步都需費九牛二虎之力可不?對方守在洞口的就是頭二虎!縱身一躍,孤夫人堪堪避過,卻被它迅猛撲倒了唐小江,嚇得那人臉上粉差點掉光。孤夫人毫無退懼挺劍追前,但遇它尾巴狠甩連退數步,依然是面不改色、極力于颶風下站穩,與此同時袖中祭出數把飛匕、沖著那白虎重新攻擊連環掃射,無果,唐門暗器高手當即上來相助,區區一人竟打得出千手萬臂。

先是被高手堂之一的孤夫人和那位暗器女高手前後夾擊,後又有唐小江斗膽領著一大幫唐門中人集結合陣,白虎敵眾我寡,索性獸性大發,什麼暴雨梨花、什麼裂刃、什麼上天入地大搜魂不是用它凌厲堅硬的手爪打碎,就是統統吃到肚子里、再化成一陣狂風悍然吐向群敵,龐大大物,面目凶惡,聲震四野,威懾八方。

不過,它到底是個沒腦子的獸,雖然沒被兵器暗器殺傷,唐門毒藥吃多了它還是覺得暈,半暈不暈拔腿就跑,聲淚俱下色厲內荏︰秋兒秋兒你在哪里!趕快過來幫我解毒

「孤夫人和天驕大人,已經帶領唐門尋到了那里」——

天驕大人,又在何處?孤夫人率領數百兵馬圍攻了這頭猛獸足足一個時辰之久;而先前陪同在完顏璟身邊、說錯話被其吼出「滾」的軒轅九燁,只不過是順帶著掃了個尾撿了個漏而已。說來慚愧,如果他軒轅九燁參與此戰,指不定還會連累別人

下令圍困此地和向外報信之後,軒轅九燁滿身是血、步履蹣跚地跟隨著孤夫人一起進入那陰暗寒棺,心里難免憤懣,為何每次林阡入魔,他都在其刀鋒下?天不給活路。適才和他一起應戰的完顏力拔山、常牽念,都不知道怎麼樣了

百轉千回,正待上前去看他們抓住的人質,孤夫人忽然轉頭來對他詭秘一笑︰「天驕大人,那是什麼?」他循聲回頭,沒看見任何人,一怔,再轉過身,孤夫人已經月兌了她披風把棺材里的東西蓋住了一大半。

「」他這才意識到棺材里的女人原是果著的臉不紅心不跳地暗中退後了一步,說︰「鳳簫吟,果然在這里。」

孤夫人略通醫術,片刻後說︰「火毒約莫除去了十之一二,但脈搏心跳還是探不出。」

「那傳聞中的半絲氣,其實是火毒的?」軒轅九燁明白了,這不是人質,是鬼質,「那麼,她作為一個人已經死了,作為一個毒物,還活著。」

「嗯。」孤夫人輕輕放下吟兒,望著這烏發蟬鬢,曾也是明眸善睞,不由得眼角含淚,「見到她這副樣子,總覺得愧對王妃」

「孤夫人。下去吧。」軒轅九燁冷冷說。

「怎麼?」孤夫人一愣。

「必要時,我會斬她首級去換王爺,孤夫人不會忍心看那一幕。」他輕聲驅逐,劍隨時出鞘,割斷她脖頸。

鳳簫吟落到他們手里的第一刻他就知道他贏定了。她于南宋,和王爺于大金,分量對等,足夠交換。之所以是首級而不是整體,是為了對林阡在內的全體盟軍攻心亂心。至于王爺日後會否怪罪,那不是毒蛇軒轅考慮的範疇。

孤夫人知道他不是說笑,收起疼惜,正色說︰「不,天驕且隨意。王爺最重要。」一笑,又道,「就是覺得,王爺不至于」

王爺不至于要靠她換。

作為一個賦閑了快三十年的暗衛,孤夫人非常有信心說出這句話,當今世上,有什麼能困得住王爺?

?

什麼能困得住王爺?

什麼?怕什麼來什麼。

完顏永璉委實難以理解,旋淵陣里的雲到底把和尚卷哪兒去了,又是為什麼最後一陣黑旋風把林阡給吹了進來。

總而言之龍掛驟停、他持劍飄降在地的一剎,沒看見和尚那熟悉俊逸的輪廓,反倒見到林阡一身是血地直起身

這算無遺策也算不出的突兀「獨處」,壓根沒有主帥談判的心平氣和,也不可能具備翁婿對弈的以禮相待,而直接就是死敵相見的分外眼紅怎麼回事,林阡又入魔了?抬手就拔刀噴霜濺雪,其精神狀態明顯紊亂。

「納命來!」霹靂掣電,光陰喑啞,才一落地就陷入白熱廝殺,和那個暴戾嗜血的淵聲有什麼區別?真可惜,這個名叫林阡的男子,完顏永璉既覺得他像自己,又認為他是個務必由自己根除的戰鬼

「不得消停。」還沒能為民除害剿滅淵聲,這般又來了一個新的。飲恨刀,果真是妖邪——

然而我手中這把冥滅劍,就是要滅盡你們這幫妖魔鬼怪!完顏永璉淡靜一笑,從容迎戰,內力渾厚剛勁,劍勢沉穩嚴謹,磅礡意境精簡呈現,強大氣勢撲面奔涌。

即便是面對著一個輕微入魔的林阡,他完顏永璉還是有著這份泰然和篤定,作為主宰者隨風潛入夜地把控住了此戰節奏,引得林阡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得不往正常方向去。

一燭對一墨,水天與松風;時而見字跡埋山河,時而見暴雪淹卷軸;同樣大氣渾然,同樣睥睨天下,劍主更為疏闊,明心見性,刀主更為豪放,氣凌霄漢。

可惜這奔鯨遇鯤鵬未能支撐過三十回合,林阡還是沒能控制住那突如其來的狀態激化

沒錯,控制,「他在控制」完顏永璉自身難保卻心念一動,清楚地看見前一刻林阡是在控制的,和淵聲並不完全一樣,是的這幾個月林阡由于不停參悟、反復磨練,一日千里越來越強,強得足以逼近他完顏永璉,但是在每一場實戰里,林阡只要不壓著那個度、那條界限、那道入魔邊緣打,就會比過去越來越輕易地入魔,所以說,林阡這幾個月幾乎是時時刻刻都是那樣壓著打!?完顏永璉難免震撼︰否則還會更強

那是自然。林阡久病成醫,與前些年的一無所知不同,能越來越明顯地感知到那個度、那條界限、那道以人合刀和以刀合人的邊緣大概在哪里然而感知到是一回事,控制住是另一回事,今時今日的他,自控能力越來越差,稍事放松那自我約束,必會輕易成月兌韁野馬,苦于沒有合適的制約之招,反而只有高妙的推動之法。換而言之,招式意境越強,越能幫助他殺人和殺己。

比如「天地為棺槨」,三分入魔的狀態下他一打完直接七分入魔,瞬間連感知都失去了,猙獰地把王爺連人帶劍掀翻在地摁在身下收拾,卻隱隱好像答應過誰不能殺了眼前人、所以沒下殺手而是換了拳頭揮打

王爺豈可能這般任他犯規肆虐?不緊不慢,構築劍局將這個暫時混沌的林阡誆騙,甫一化險為夷,迅疾破局反攻,劍境看似是最簡單的空白,實則內涵深遠氣度恢弘。任憑敵人侵掠如火,他自清閑畫風寫雲,渲染詩情畫意,潑灑層次萬千。

林阡被一股精悍力道反推開來,冥冥中又覺無數劍氣傾盆而下,眼神一厲正待施展「上善若酒」反壓,忽而听到一段難听至極的咒語經文頭昏腦脹惡心,視線越來越白,驚見岳父在前,陡然昏倒在地

「和尚,來得實在及時。」完顏永璉來不及感謝和尚,捂住鼻子,那里血如泉涌。

和尚才剛扶起林阡,轉頭看到王爺如此,嚇得差點扔了林阡︰「怎麼了王爺?!」

「被你徒弟打成這般。」完顏永璉苦笑搖頭,半晌才止住鼻血,「他怎樣了?」

「王爺」和尚本來想給林阡求情保命,卻發現王爺好像沒有殺林阡的意思,「小徒無礙。」

「適才墨香居里有條捆仙索我叫你拿了,綁了他吧。」那條越掙扎就越緊的繩索,初次見面時慕紅蓮曾綁過燕落秋。完顏永璉好不容易攻克了那里,自然不是白白浪費精力走過的。

「是。」和尚看林阡無力反抗,尷尬地嘆了口氣,動手,「徒弟,對不住啊。師父和王爺以二敵一,終究是勝之不武,可也是沒有辦法阿彌陀佛。」

將林阡捆縛之後,便算是人質反抓,棗林外戰勢如果堪憂應該會逆轉?和尚想,傻徒弟,挖坑給王爺,自己跳進來

然而和尚想不通,都不需要自己開導,王爺這麼快就看開了?不是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嗎「王爺,您不殺他了?」

「舍不得。」無論難得一遇的對手也好、和自己處世相似的人也罷,或是適才林阡明明有機會殺了他卻沒殺、他理應對對方以德報恩哪種原因他都舍不得殺林阡,何況林阡還是他的小牛犢寧死也不肯斷絕關系的人

「唉,貧僧真是沒想到,兩位施主不僅相像,而且‘是留是離,一線兩念’,竟還是因為同一個人。」和尚認真地說。王爺其實也入過魔,雖然幾十年來修身養性,雷霆驚變亦巋然不動,與過往一切都一別兩寬可終究不能辯駁王爺入過。

那時林間雲霧退散,這地帶卻疑幻疑冥,遠處浮雲之下,樓閣櫛比,城池錯落,隱隱泛著幽藍,依稀有清歌裊裊傳、醉氣輕輕襲,儼然天之華都,民眾安居樂業,不知今夕何夕道旁路標刻有白玉京三字,又是一個風格年代都明顯有別于五岳的地方,王爺輕聲說︰「仍是取自太白詩,‘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是因為‘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才使這黃河邊上,也出了乾達婆城?」和尚沒去過黔西,不知道這是昔年魔都,被老邪後搬到河東來了。

「魔城」對這景象感到似曾相識的那個人,此刻在王爺和和尚二人身後惺忪爬起。

「徒弟」「」他們錯過了殺林阡的最佳戰機,望著眼前這個林阡不知是人是魔。

下一刻林阡立即開始掙扎,如此愚笨,令他們明白,他還帶魔性

「哼,困住我又如何,你麾下進不來!」好一個囂張的林阡,明知不可為,竟還拼盡力氣把那捆仙索靠到飲恨刀旁嘗試切割,只是一個自旋的力道,都驚駭得林子里落葉紛飛。

和尚憋住笑︰「徒弟,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你的麾下進得來,卻也必須投鼠忌器。」完顏永璉雲淡風輕說,向來見識超前的他,看到林阡背上的廢銅爛鐵正在散發煙氣,猜到那東西很可能對捆仙索有效,是以頃刻出劍、刷一聲先把它打飛。

「王爺,‘雀屏之選’,愛惜一些」陽光照射在三人身上,和尚的光頭亮得反光。

「投鼠忌器?焉知這廢鐵能困我幾時!」林阡果然還是不正常,面容語氣皆充斥憤慨。

不過也並不算完全魔態,至少他回憶起了先前燕落秋解索的方法,在不破壞繩索的前提下,只是幾個手勢動作的訣竅而已

然而,最後一個動作忘了!怒從中來,大吼一聲,全力以赴。

才剛吼完,那繩索應聲而斷,朝四面八方噴射開去,其中不少碎屑都如暗器利刃直沖完顏永璉,不知道的還以為林阡在爆體的同時突然暗算、狠下殺手

一驚一乍,繩索驟變萬箭齊發,饒是王爺和和尚那種應變,都只堪堪擋下其中四分之三。雖說林阡頃刻追前去阻,還是眼睜睜望著那些本不該是暗器的碎片瘋狂劃過他岳父的肩、劇烈打在他岳父的腿腳,瞬間完顏永璉就倒在地上、全身到處都血流如注林阡大驚失色,倏然恢復正常,慌忙上前給王爺裹傷。

「王爺」和尚受傷沒王爺重,早嚇得面如土色,沒能保護好王爺正在自責,回神望見林阡撕扯起王爺衣服,一驚更甚瞠目結舌,「徒弟你做什麼?!」

「唉,也不知到底誰擒住誰?」王爺豁達地笑,看出林阡是撕自己衣服給自己裹傷。

「岳父」林阡難得清醒,臉上通紅一片,「吟兒醒了看見,怕是要怪責我了」

「那就讓她怪責。」王爺半開玩笑,「不用裹了。」

林阡一慟,真不裹了。

「唉,臭小子你榆木腦子」和尚趕快俯身來包扎。

「岳父的心里,對她是怎樣評價?」他知道吟兒一定很在意來自父親的看法。

「‘雛鳳清于老鳳聲。’」王爺輕聲說罷,林阡心里一熱,卻听王爺反問,「這是我作為敵人給她的評價。卻不知她作為親人、同道、羈絆,是怎樣的一個人?」

「笑靨如花,肝腸似火。」林阡真摯說道,「感謝岳父岳母,為我帶來這樣好的一個人。」

「不必謝。」王爺黯然,長嘆一聲,「都是命途。」

林阡原是給和尚讓位才走遠幾步的,便在這時看見桃花溪盡頭的方向突然黑煙滾滾,一驚之下,即刻色變︰「吟兒」

「何處?似是燒了起來?」完顏永璉察出端倪。

「寒棺吟兒她」林阡忽然胸口劇痛意外頻繁,今次又沒保護好她!

「我們都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寄希望于各自的麾下相信眾將定能控制火勢。」完顏永璉比他淡定稍許,卻也明白,這不僅是他沒保護好,更加算得上是他倆的連累了。

「相信?溪清的犧牲,源于紇石烈執中對五岳趕盡殺絕,王爺輸在太自信,林阡卻輸在太相信王爺。」林阡苦嘆一聲,告訴完顏永璉這一他還不知道的外界戰況。完顏永璉聞知沙溪清戰死、鄭王從此無後,和僕散揆的心情一般無二,並未及時回應林阡。

「王爺走不動,貧僧也不濟徒弟,你打的,你背他。」和尚看完顏永璉示意自己能走,卻還是執意要林阡背著王爺尋路。

「此戰,天時我佔先手略勝一籌,地利,你比我多這個迷宮陣,于是有亡羊補牢和急中生智的條件,人和,我原是用僕散揆來抵消地頭蛇,誰知紇石烈執中那里又出了差錯。」王爺在林阡背上听完了全部戰勢,也承認他對紇石烈執中控制不足。

「所以,岳父三者輸二,認輸了?」林阡克制心急,仔細辨認出路,同時微笑詢問。

「誰說三者輸二?」完顏永璉也是一笑,「你且仔細琢磨變數。」

林阡原還背著他走,突然就栽倒在地。

「王爺!徒弟!」乍見他倆摔倒,和尚趕緊來扶,盡管王爺壓在林阡身上,他心里一時只有王爺安危。

王爺自己還沒起身,已就地給林阡運氣支撐︰「不該叫他背我,他身上內傷還沒好,怕是在南山戰得太狠了。」

「」和尚不說破,心里笑,王爺你就知道心疼女婿。

?

安謐不過半刻,林間便傳鬼祟,王爺和尚對視一眼,不知來者是敵是友,還未想過劫持林阡,電光火石背後生風「不是我軍。」完顏永璉清楚,九成不會是他們的人,徐轅和燕落秋怎可能任由金軍進入五岳領地?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那人手中長劍切金斷玉,雖然不能觸踫完顏永璉防線卻首先傷得冥滅劍如泥橫飛,搶著趕著不給王爺發揮劍法特色的機會,意境毒辣到近乎相克,頓時宣告十成不是金軍自己人。

「不是宋軍啊」其一,宋軍正在談判,不可能殺人質,其二,和尚沒刻意利用林阡,卻發現自己攬下的兩個對手,都壓根不把林阡放在眼里,甚至不止一次想穿過林阡來殺他,他還得邊打邊護這累贅,最後不得不把林阡排遠些,不然師徒倆一起死

客觀來說,和尚的兩個對手比王爺接下的那位要稍遜一籌,卻也是世所罕見的一流高手,一個用劍,蘊含寒、熱、溫、涼四種特色,四大風格任意轉換,不僅體現于意境,更能隨著劍風侵入皮膚經絡;一個用掌,眨眼功夫同時暴擊五道掌影,針對同一人的身體五處,若然不專心接招,心肝脾肺腎都吃苦。

雖然都不曾參與南石窟寺之戰,但王爺和和尚還是通過逼出他們的看家本領而認出了他們是誰︰「四氣、五味、十八反!」都是淵聲的徒弟,可怎會出現在這里?!原還不可思議,忽然完全通透,在環慶時,王爺曾問「可有淵聲的消息了?」岳離笑言︰「林阡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被飲恨刀牽著跑。」

果然如此,一語成讖,如影隨形,無處不在!金宋之戰緊鑼密鼓,淵聲師徒還嫌不亂可是,兩國兵將雖然戰斗激烈,不也一直念著淵聲?這下可好,說曹操曹操就到。

玉皇山論劍,一眾絕頂高手之中,雖然鳳簫吟犯規截胡,淵聲才是公認第一,然後是肖逝、王爺,雙星並列第二,再是和尚、岳離、林阡,跑不掉的第三第四第五,同檔次的還有魁星 上大放異彩的獨孤清絕、程凌霄等人。

眼下第二第三聯手,雖然被胡攪蠻纏的林阡折騰了片刻,但要打四氣五味十八反還是綽綽有余,誰料兔起鶻落之間,那個磨人的天下第一就猛竄下來

情知四氣五味十八反也不是省油的燈、絕對不能怠慢、怠慢亦會造成性命之憂,可是任憑哪個武者,遇到淵聲的第一反應都自然是不必權衡、不遺余力來扛住他打擊才是正確!沒有其余任何輕重緩急!千鈞一發變換對手,所幸外圍白光暴漲,原是林阡醒得真是時候,飲恨出鞘拖住了要趁人之危的那三個強敵。

「浣塵居士患病,原是你們干的?!」林阡臉色變得凶狠,一來憎惡淵聲門人的屢教不改、執迷不悟、禍亂民間,二來他總算明白了,趙西風之所以瀕危,溪清之所以會犧牲,源于紫檀真人被牽制不假,但是紇石烈執中和僕散揆之間有過一段時間的空缺,這空缺,紫檀還蹊蹺過黑虎軍增援怎麼這麼強原來不只黑虎軍,還有這樣的一群外敵,誰也算不到會存在的第三方勢力

「無人害他,生老病死乃是天意。」四氣五味十八反否認他們暗算,浣塵居士是自己病倒、因此才不能再鎖住淵聲。這群淵聲門人,同氣連枝攜手進退,于淵聲而言,到也算是俠肝義膽生死與共。

王爺原本擔心林阡以一敵三困難,但余光掃及,那三人畢竟被他和和尚消磨過、林阡又是輕微入魔狀態,所以那邊還不如王爺這邊的戰團棘手。不錯,王爺和和尚以二敵三倏然變作以二敵一,危險程度卻足足跳了三個等級。對面淵聲雖說是半魔狀態登場,王爺和和尚卻都不及平素三成。故此,判官筆和冥滅劍都頃刻黯淡無光,眼前鋪陳景象,唯余煉獄蒸騰,癲龍作妖、亂塵激舞。

事已至此,唯能智取,王爺听到浣塵患病,既關心居士,又急中生智,直面淵聲,邊打邊問︰「什麼病,可治得好嗎?」

「癥瘕積聚,津液久留,月復有腫塊,按之堅硬。」入了魔的淵聲比林阡更蠢,還真就跟王爺對答如流,「只能先試六磨湯為居士理氣。」

「阿彌陀佛。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和尚心有靈犀與王爺一起下黑手,明面上以判官筆打「快雪時晴」,暗地里對著淵聲講述佛法化解戾氣,與武斗一同引導淵聲回歸初心。

待到淵聲武力下降、儼然只比王爺高些,王爺與和尚抓緊戰機,剛好調整了狀態厚積薄發,一劍雙筆,同心合力,直沖淵聲反擊。

不,不是劍,而是墨,一墨蘊萬象,藹然歸于樸。王爺這大道至簡的超然劍術,委實與和尚的判官筆最是相配。墨生彩,筆取氣,大而宇宙,小至塵埃,無不兼容並蓄。

沒有王爺的和尚,判官筆打出來的都是書法帖,而沒有和尚的王爺,只是那天風海雨濃墨飛揚。但他們合在一起之後,王爺借清風潑墨,和尚以浮世為筆,宛然擦磨出了神奇的火花,共創的乃是豐富多彩的畫卷。水如藍染、綠水無波、萬頃楓林、雪滿弓刀,春夏秋冬,千年萬代,紛紛躍然鮮活。

林阡不經意間關注到這一幕,才恍然,他之前在西岩寺和和尚師父對戰,曾心念一動過但又立即忘記了為什麼動,此刻鏖戰中途卻想了起來,想起來原來師父和岳父有這樣一個相同愛好,都愛判官筆!都書法超群!怕是都愛在石上施展技藝,所以會寧地宮里或許也留有師父的筆鋒!當時他就該想通,師父認識王爺現在他更徹悟,他倆那般投契,怎會沒有共創武功!?

這默契,這配合,堪比他和吟兒的刀劍合璧,竟然生生制住了淵聲片刻。不過,終究只是片刻說來也怪林阡,適才他誤傷了完顏永璉,害得王爺數次輾轉不靈也便算了、肩膀的傷才是王爺死穴和破綻,淵聲作了片刻的困獸之斗後,陡然逮著這破綻,便毫不猶豫全力攻破,王爺腿腳不便沒及時閃得開,霎時要害完全暴露,卻被和尚持筆以身攔在他前面

一聲激響,淵聲那陡然提速的滿袖煞氣,對著和尚判官筆覆滅之勢,不由分說擊穿他身體轟砸在王爺身上,這般隔著一個和尚王爺都覺髒腑受震,何況舍身相護完全阻擋在淵聲正下方的和尚?!「和尚!」完顏永璉大驚,忘乎所以將和尚托住,和尚原還站著好像沒事,判官筆卻掉落在地,臉色慘白一絲血痕劃過嘴角。

一息之前,和尚還完整無缺,一息之後,無數條細線顯現在和尚身上,那些傷口開始很淺,突然加深,才發現他身上到處像是被鋒利鋸片切開的傷口,對于入魔的淵聲來講,把勁敵從一個完整的人打到拼湊不了的碎片,就是這麼突然,這麼暴力,這麼簡單

這傷,林阡在隴右受過一次,幾輩子積德才僥幸存活,然而經年進展,閉關錘煉,淵聲怎可能還是當初力道!就是這樣熟悉的力道啊,玉皇山上,把吟兒震得當場氣絕!現在又來打我和尚師父!淵聲,為何我至親至愛,你全都要奪去性命!

他看和尚無聲無息、王爺一動不動,只道和尚必死無疑,悲痛欲絕,憤怒難忍,竟緊接著淵聲入魔,雙刀劈斬,雲披霧裂,彈指之間,四氣氣返、五味掌斷、十八反長劍四分五散,那一剎之間的躍升不僅教敵人們看清楚了,他林阡是全天下武功上限和下限最懸殊之人,更加教他們魂悸魄動,難以置信︰眼前這毀天滅地的、披襟散發的、滿身血污的不就是他們的師父淵聲

而他披荊斬棘,破風斬雲,拋卻一切頭也不回,就是要殺了那個名叫淵聲的戰鬼!目中赤紅,面容凶悍,所用刀法無不追魂奪命,連半口氣都不肯喘半分念頭都不剩!也不知與淵聲拼死搏殺了幾個回合,才听到逐浪、邪後等人的冒死接近和呼喚「主公」他們驚恐的表情和棗林的一切並不對應,因為這是難得的一次淵聲和林阡四周都沒見血,干干淨淨,不染縴塵

道是何人,能和淵聲勢均力敵,把死戰打成切磋?只能也是魔!不對,亦神亦魔。

「繼續打,繼續打啊!跟我學刀!哈哈哈哈!又收個徒弟!」淵聲越打越興奮,笑著跳著空手接白刃,「就叫七情?如何!」被海逐浪下令俘虜的四氣五味等人都是一驚,這是他們的一個病逝多年的師弟,當初最得師父喜歡。

「老不死的閉嘴去死!給我女人和師父償命!!」林阡精神狀態比他好不了多少,所以過程中飲恨刀在他們之間反復易主。

「徒弟,貧僧還沒死」和尚雖然感到了大限將至,卻還是拼盡一口氣要把林阡拉回正途。

完顏永璉一直沒有說話,是因為他怕他一說話,給和尚運的氣一斷,和尚就撐不住。邪後見狀立即取出止血草來幫忙。

「王爺,貧僧若是登了極樂你便把貧僧燒成幾份,那些女人,每人分一份」和尚臉色慘白,斷斷續續。

「少說胡話,有哪個得道高僧的遺言是這樣!」完顏永璉雖比林阡自控力高得多,卻也忍不住的眼圈通紅神情痛苦。

「善哉善哉,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和尚奄奄一息。

「別說了!」完顏永璉厲聲喝斷,「本王找東方雨算過,你一百二十歲才圓寂!」

「為何要算。」和尚忽然驚醒。

「怕你在我找到你之前就人間蒸發,怕你將靜寧之戰的真相帶進塵土,怕你在想通前伏罪前就輕松解月兌!」完顏永璉怎可能不在乎,那場直接導致柳月慘死的戰禍,和尚為什麼沒有及時找到援兵,當晚靜寧的戰將不少,和尚去求助的人到底是誰?

「王爺,貧僧也舍不得您啊」和尚開始說胡話,「公獨何人,心如止水,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你一日不說,便一日不死!且看你在維護何人!」王爺心中一慟,威嚴發號施令。

「王爺莫怪那位施主,他其實」和尚還沒說完,手就驀然垂下。

「和尚!」王爺強忍悲痛,不及看他生死,只因听見了海逐浪等人連番驚呼,得知林阡為打淵聲不停爆發,浴血奮戰,持續走火,在場宋軍束手無策、形同虛設,然而再不阻止,後果不堪設想,即便林阡最終能教淵聲俯首稱臣,下一刻眾人都會成他刀下亡魂

阻止林阡入魔的方法,一則靠其自控,二則吟兒出劍,三則和尚念經,四則燕落秋彈淨心咒,眼下全都難以實現,完顏永璉雖然也通琴律可是難為無米之炊,此刻收拾心情屏氣凝息觀察林阡和淵聲對峙、將他二人最近用的約莫十招在心里流轉一遍,于心中極速總結歸納了所有相似相抵之處,給林阡超前計算了所有的入魔風險和實戰水平,當機立斷,起身開口︰「打‘蜉蝣’,八成速。」神速進擊,而無雜念。

「打‘神游’,出九成力。」心有天游,大林丘山。

「打前七招。」他怕林阡不記得,卻不知林阡那招的名字,是以放下和尚,在側且模仿且指教。那一招,其實是被林阡推倒重來的「昆侖崩絕壁」。

那時縱使邪後都驚嘆,要知道這王爺才剛失去個知己,而且他還是盟軍預定的俘虜,居然能夠如此

海逐浪就更別提了,想,無論武斗還是圍棋或是戰局,完顏永璉的運算能力都是當世無雙吧

而林阡,在他的近距指點之下,破天荒地竟然真從忽靜忽亂恢復成了發揮穩定,而且是以不犧牲戰斗力為前提

「主公」眼見著林阡和王爺合作順暢、徐轅等人收到消息也找到此間來,今次,居然好像能把這個酣暢淋灕、興高采烈的淵聲制伏?不料時候未到,仍是好事多磨——

與徐轅接踵而至便是一縷妖風,風力未絕,近處突然就出現了一道漩渦、好像一處黑洞,能量之強,不經意就把王爺、邪後和靠得最近的十余宋兵都接二連三吸了過去,另還有本來已經被俘的四氣五味等人也全被那不可抗力卷走

林阡陡然憶起,南石窟寺里,還有幾個高手,這里不曾現身,金陵當時介紹過︰「這三位,應當就是設陣軍師、通曉機關者和毒藥研究者。」他們不是淵聲愛將,卻是淵聲謀主、智囊,也無一例外是其守護者,這群人,分明已經反客為主,他們未必這麼快就模透棗林的布局,卻能站在魔門基礎上構新陣!如此驚天巨變,直接幫淵聲先行扣下了這許多俘虜

林阡看海逐浪要救邪後也被吞噬,倉促丟下淵聲當即來救他夫婦二人,順帶著要拉回其余兵將包括王爺,可惜遇到十九畏出刀攔截,臂上瞬然又添刀傷,「休傷七情小徒!」淵聲怒不可遏,慌忙追上前來,「為師正與他切磋!」

「聖主,居士該吃藥了。」說話的應是淵聲軍師。淵聲一愣,放下屠刀,嗯了一聲無比耿直地點頭︰「那先回去!」

「不準逃!!」眼看淵聲等人即將逃離,陣門漸漸消弭如虛,林阡豈能放過,咆哮執刀追前,然而他這眼神語氣告訴在場所有人,好不容易被王爺帶回來的他,經此變故又將動輒入魔

粉碎的陣法邊緣,風起雲涌山川裂變,時間越緊迫,情境越凶險,對林阡心念越是激化,此刻,根本不該由他救人徐轅毫不猶豫沖上前來,不顧自身挽住林阡衣袖、一邊將他向後拉一邊擋在前面護,同時以近乎哄騙的口吻勸︰「主公,主母有了氣息你先去看她,這里交給我」天驕是什麼意思?天塌下來還有我。

林阡猛然回神,才發現寒棺附近的黑煙不知何時已經消散。

「不,我要在這里!天驕,我不會入魔」林阡強忍痛苦,卻沒有走,說話間,他在天驕的幫助下,已經成功解救了七個宋兵,那麼,所有人全都得救回來,包括完顏永璉在內!盟王是什麼意思?盟軍危難我頂著!

「好,主公不會入魔。」徐轅淡淡說著相信,狠狠揮斥馮虛刀。

然而那陣法鬼祟至極,越來越遙不可及,交界處最終形同結界,林阡戰力再強都屢屢踫壁,沒有魔門中人提醒,一時竟不知如何破。

徐轅馮虛刀和飲恨刀同樣不可破陣,眼睜睜望著眾人隨陣門一並消失不見,唯能輕輕按在林阡肩上用力帶著他轉身走︰「主公事需緩圖。且看他們要提什麼條件。」

?

林阡不得不轉身走。

再待下去也于事無補。

完顏永璉與林阡的最後兩句話,林阡沒听見,但看見了︰「去看。」「救和尚。」

去看,是要他看那個據說有了氣息的吟兒。

救和尚,是告訴他和尚可能還沒死。

都是制止他入魔的

然而,王爺、邪後、逐浪等人,自此都沒了音訊。

抗金聯盟這群綁匪,惡人自有惡人磨?一報還一報?是的,這情境就好比一群綁匪收贖金正待放人時,卻被橫空出世的新綁匪一股腦兒全給擄去了。

對此,金軍卻無法幸災樂禍,曹王離他們越來越遠,一時間他們還如何是林匪對手?

今日戰事、談判,竟以一出又一出的枝節、意外導致了破局和落幕,當是時雙方偃旗息鼓,卻都損失慘重、前途迷茫,主動權全被淵聲門徒趁其不備、漁翁得利地奪走

唯一的驚喜是,林阡發現和尚雖然軀體殘裂、卻命硬好像還有一線生機,他知道和尚心意,把和尚送回了金營,但在回來的路上被徐轅告知,吟兒有過氣息是真,但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一言難盡之事」。

狂喜狂悲,卻必須听天驕講述,未時申時之間,桃花溪發生了什麼,怎會突然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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