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8章 表里俱澄澈,肝膽皆冰雪

作為「阻山帶河、四塞之地」的盱眙,自古以來,無人能不得之而東下江左、西上中原。

因此,但凡有一點血性的宋人都知,固守盱眙是今夜最要緊事。城樓附近豈止官軍義軍,便算是普通百姓,只要是沒逃離或閉戶的,也全都對抗擊金軍貢獻薄力。

然而在這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甫一听聞吟兒要離開城樓去談判,蕭駿馳竟驟然面露難色、失去了適才展現的指揮若定︰「盟主,不妨我去?此地,我做不了主……」

看見眼前這如火如荼、團結一致的抗金場景,蕭駿馳居然不那麼斗志昂揚、而只甘心做一個尋常謀士?難怪這些年來他連個副幫主都不願去爭,吟兒一怔,想起雲霧山上洪瀚抒就說過他性格軟弱、妄自菲薄,果不其然。

「雲霧山比武排名第十九,自幼謀略便一流,你比我有用多了,這城樓更需要的是你。還有,你怎麼做不了主?」吟兒一笑,沒停止要離開的腳步,她終有一日要離開江淮,司馬黛藍的幫主之位必須有人接替、幫眾必須有人撫慰和統領,她覺得蕭駿馳完全有這個資格,「蕭駿馳,你曾是祁連山的少主!」

蕭駿馳腳步一滯,不再跟她下樓,遠遠看她背影︰「盟主……」這麼多年來,原還有人記得?眼前女子,卻和印象里的蕭玉蓮,越長越是不像了。

這女子回眸一笑,王霸之氣︰「你能行,自信些,哪怕只是為了讓瀚抒、黛藍安心。」又一笑,「打完這一戰,我幫你去娶楚兒來。」她听過司馬黛藍講八卦,大抵知道,蕭駿馳和蕭楚兒所謂的感情不合分手,多半也是因為蕭駿馳骨子里的不自信。

「好。」蕭駿馳驀然攥緊拳。擋我者死、避我者傷的,從來不止刀劍,還有兵法韜略,何況他兩者兼具。

當下,蕭駿馳守北,楊妙真拒東北,楊宋賢對峙東方俯仰于都梁山,鳳簫吟鉗制司空承于榷場,盱眙城自此再不懼內憂外患。

萬千軍馬不知到底撐了多久,終于撐到一個戴兜鍪鐵鬼面、策黑馬揚雙刀的將帥從東面回援,他之到來,宛若沖破黑暗的一線天光。乍看他白發飄揚力大無比所向披靡、殺入敵陣勇猛無雙砍瓜切菜,原還僵持的金宋局面竟頃刻就被打破,隔得甚遠楊妙真一時恍惚,還以為看見林阡,驚喜︰「師父……?」

不過看到那飄揚的旌旗之上,卻赫然寫「畢將軍」三字,妙真醒悟︰本該是他,戰神畢再遇啊!

「畢將軍回來了!」「畢將軍來了!」城內城外,一字之差,情緒天壤之別。

江淮一帶金軍,對林阡都沒這麼大的反應,幾乎是一見到他戰馬騰凌,原先再斗志昂揚都有一哄而散之象,令楊妙真意識到那是畢再遇的第一刻就在想︰畢將軍也用雙刀,師父要是戴個兜鍪,便可假借他名義嚇唬金軍……等等,師父用不著啊……緩過神來,臉色微紅。

「此刻官軍欲收復盱眙,實際只有紇石烈執中麾下的‘死穴’較難對付。」一如蕭駿馳所料,在那十五個驍將的極力整合之下,金軍在盱眙城外還與畢再遇持平了片刻。

不過,那幫精銳受了大部分士氣衰竭的金軍拖累,終究敵不過畢再遇的狂勝不休之勢,天還未完全亮起時便棄甲曳兵、倉皇北逃。

另一廂,盱眙城內的東方俯仰在卯時之前就放棄抵抗,他們的「無法里應外合」也從一定程度上加速了金軍作出撤退決定。

塵散天明,風煙俱淨。

除去面具的畢再遇,原也是姿貌雄杰,果然他如傳說一樣擅長駕馭兵將,戰斗結束過後,便對著官軍和義軍一並論功行賞,臨陣還指點了楊妙真幾招馬上雙刀。

畢再遇的麾下們不少都具草莽之氣,其中有個叫許俊的,合作了沒多久便和楊宋賢混熟,「畢將軍的父親是岳武穆的舊部。」「巧了,在下的祖上是楊家將啊。」許俊把楊宋賢帶到畢再遇身前,說他不到兩百人就制住了千余叛軍,畢再遇見到這玉面小白龍不禁贊嘆「英雄出少年」,再一問楊宋賢和楊妙真原是堂兄妹,笑說「世人都稱老夫是北伐第一功,這南御第一功,當是你們楊家將和蕭大俠三個人的。」

蕭駿馳一愣,急忙說︰「還有盟主……」「師母去何處了?」楊妙真著緊問。

「你們所說的,可是那位‘林匪’的妻子?」畢再遇一愣,問。神交一定是相互的,他早就听葉文暄和對手們說過林阡了。

「是啊,林匪,正是在下的結拜二哥啊。」楊宋賢笑著說,他不緊張吟兒,一方面是向來樂天主義,一方面是因為熟知司空承性情軟弱。

然而,蕭駿馳、楊妙真、畢再遇,就算鳳簫吟自己,都不怎麼認識司空承,對司空承的性情僅限于猜測。吟兒單槍匹馬去,到現在還沒回,自然教除楊宋賢之外的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于是蕭駿馳留下與畢再遇詳述了此夜經過,並且跟在畢再遇身邊馬不停蹄地協助官軍分兵防守;許俊則隨著楊宋賢兄妹一同去找吟兒。

司空承屯駐的盱眙榷場,一度是宋金邊境經濟貿易區,不過隨著開禧北伐一聲令下早已關閉,此夜成為慕容山莊司空承這支兵馬的聚集地。

不過,正如吟兒所分析的那樣,司空承膽小怕事,一直處于觀望狀態,其麾下未必「叛軍」,完全有回歸南宋的可能。于是在膽剛受傷的寅時三刻,她不知道又從哪把膽補全了,真是形單影只地跑到榷場去見這位司空承。

之所以單刀赴會,一是整個盱眙當時只有她一人人浮于事,二是唯有如此才能從根本上震懾敵人,果然司空承性格所致,一望見她孤身來談判就笑臉相迎、不敢造次。

她沒別的底氣,完全是仗著林阡當年兩招敗他的戰績狐假虎威,另外函了東方起伏的首級說「為慕容莊主報了仇」,並且當仁不讓地由著她搶了楊宋賢「剿滅篡權的東方家族」之戰功。

那司空承果然一懼怕他夫婦倆的威名,二確實是慕容家的死忠︰在慕容荊棘「自盡」、東方家族篡權、楊葉不知所蹤的情況下,幾句話的功夫,心念便往吟兒這邊傾了大半,但听得遠近戰伐聲驚魂,難以分辨金宋強弱,手里一直攥著東方俯仰給他的求救信,還在為私心做最後的打算。

吟兒察言觀色︰司空承這樣的抗金不堅,此戰過後也最好是歸隱。那麼,慕容山莊是真的後繼無人了?唉,可悲可嘆……

無暇嘆惋,時間緊迫,得趕緊把司空承的心給拖住,吟兒的論據全都用完,瞅見案上有棋,急中生智︰「司空香主,你也喜歡下棋?不如與我切磋一番?」「盟主原來也是同好?也罷,論武功,在下實在落了一大截……」

無計可施的她,和無路可走的司空承,就這麼一拍即合對弈到天明,于是乎她就靠這個特長把他給鉗制住了,楊妙真等人匆忙趕到榷場的時候,看司空承居然比自詡天才的她棋藝精湛,難怪他倆下了不止一盤,她很明顯是怎麼也下不贏于是一直糾纏……最終遇到困局想了很久都沒破解,剛好眼皮打架,索性就伏在案上睡著了。

好一把鋒芒畢露的惜音劍,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竟無一人膽敢冒犯,司空承也乖乖這麼坐著等。

「嗯?贏了啊。」她被眾人喚醒,看見妙真便知捷報,又听到大街小巷歡呼,抬頭一縷縷陽光射入榷場。

「你輸了呀。」司空承指著棋盤。

「輸的是你。」吟兒一笑,直接推倒棋盤,不承認有人比她強,比她強的都是歹人,就是要這麼無賴,「全都拿下!」

許俊把這事一五一十告訴畢再遇,他聞言難免也面露驚奇之色︰「原以為葉文暄夫人已是女中豪杰,這一位,重傷之下一人敢奪一城,實在是更加不讓須眉。」

從清晨到午後,畢再遇一直督促修復城防,飯都不曾來得及吃,當然這對征人來說早已習慣,忽見一婦人到軍中來分發飯菜,不及細看還以為是百姓來犒勞,卻看楊宋賢親自帶她前來引薦,方才意識到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畢再遇實在難以置信,她看起來真不像葉文暄夫人那般的高挑大氣,光憑外表判斷完全是個嬌小柔弱的小姑娘而已,說實話看著和楊妙真差不多大怎麼會是「師母」……

「畢將軍,久仰大名!北伐時您大破泗州、固守靈壁,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南御第一戰,您驅逐金軍收復盱眙,不愧是威震金宋、蓋世英雄。這幾盤菜,晚輩帶來給您下酒,不成敬意。」吟兒主動做了好菜來拜見畢再遇,感謝他是名副其實的驍勇無敵、才使他們所有人在這一夜的死撐有了意義。

見她抱拳一開口,江湖氣就撲面而來,畢再遇當然一下子全信了,人不可貌相啊,笑著收下酒菜︰「盟主美意卻之不恭,義軍才是這收復盱眙的功臣,盟主更是南御第一功。」

「將軍,您對盟王愈發好奇了吧?」許俊在側笑問,他們听蕭駿馳、楊宋賢等人講了一早上,對林阡改了稱謂,怎好隨著金軍叫林匪。

「據說楚州因他以一敵萬而保住,當真是當地民眾之幸事。盟王盟主二人,像極了昔年的韓將軍夫婦。」畢再遇說的是韓世忠和梁紅玉。

吟兒嘴上說「不敢當不敢當」,心里自然樂開了花,畢再遇說一句她像梁紅玉,抵得過宵小們千萬句的損毀。

「不過,听聞盟王他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紇石烈執中知情過後,正加緊調集兵馬、對楚州持續圍城。我軍在鞏固盱眙布防之後,過幾日,需以主力再次東上楚州。」畢再遇說,盱眙雖安全,楚州仍危險,需要他們馳援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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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日,吟兒听聞林阡吐血,趕緊請人把樊井護送了去,另一廂,林阡知道吟兒受傷,于是著人把那位女軍醫護送了來。這添送軍醫的舉動幾乎同時發生,最後不小心演變成了交換軍醫的創舉。

「……」林阡和吟兒在看到樊井和女軍醫時,都一臉懵,「我這里,不缺人……」

?

那兩日,因為有畢再遇在,吟兒總算有閑暇去尋黛藍,同時也是為了給慕容山莊留下的千余兵馬找到暫時的主,無論她對楊葉再怎樣憎恨,拉回楊葉是當務之急,其一,她知道慕容山莊必須有人帶引抗金,其二,她听聞楊葉在淮陰城中著毒還高聲說︰「金軍眼看就快攻城,不去齊心協力抗擊,竟還……」那段話先是說明楊葉抗金意志堅定,更是說明楊葉見識長于慕容荊棘,其三,吟兒靜下心來想,終究他是黛藍心愛之人,黛藍也是心甘情願「只想他活著。」她作為師父,理應拋開芥蒂,為黛藍實現心願。

然而找到他時是在盱眙城北的都梁山上,精神渾噩的他,抱著黛藍尸體把自己隨她一起封進了洞窟,她帶人按圖索驥、掘地三尺重逢他時,他一直守著死去多時的黛藍呆呆失神,哪里還是傳聞中那個風度不凡的智囊楊葉。

「也好,就將她葬在這里吧,好歹也是‘莫論橫霍撞星斗,且是東南第一山’,配得上她。」吟兒黯然看她,嘆了一聲,「黛藍未必願隨我回點蒼,或許更想在江淮看著你抗金。」

楊葉許久都沒回過神,滿臉是憔悴與痛不欲生,過程中始終不曾松開抱緊黛藍的手,也並未轉頭看吟兒哪怕一眼。

「七十七年前,宋廷的張浚將軍就是將大帳設在這山上,登高望遠,俯瞰泗州,帶領民眾阻止金軍南渡。」淮東的戰斗還沒結束,吟兒不能讓這個有能耐之人就這麼荒謬地把自己活埋在這里。

「別說了!」楊葉驀然大吼,根本不是為她所說的內容而只是純粹地不想听她聒噪。

見他仍然不搭理她還嫌她吵,她憤怒上前要一把奪過黛藍,他陡然驚醒出掌來護,卻未想她只是虛晃一招、一劍繞後鎖住他脖頸、趁著他這清醒間隙沖他大喝︰「楊葉,這九年來,司馬黛藍除了喜歡你之外,做的全部都是保家衛國、抗擊金軍。你給我看看,你除了那張漂亮臉蛋,還有哪一點值得我黛藍賣了命地喜歡!?」

他幡然醒悟,淚如雨下,許久才泣不成聲︰「我……我配不上她。」

「那就努力配得上。」吟兒冷道,「你也知道,若非我軍分裂,不至于清河口失,不至于淮陰城破,現下慕容山莊一盤散沙,你也不想姑蘇成為金國奸細的據點。楊葉,回到你妻子身邊,告訴她發生的一切,盡可能地讓山莊團結。」

「茯苓她,並不能……」他這才想起他是另一個女人的丈夫,然而茯苓身為慕容山莊二小姐,刁蠻任性從未站在抗金的第一線。

「沒有人一直活在別人的羽翼下……」吟兒苦嘆,還沒告訴楊葉,其實慕容茯苓之所以情緒不穩出走,多半是因為當時有了身孕卻不自知。如今楊葉再怎樣眷戀黛藍,都務必回到茯苓身邊去。吟兒不想黛藍的死沒有意義還落人口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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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日,軒轅九燁和林阡一樣,因為思及對方戰力飆升,理所當然地輾轉反側睡不好。

軒轅九燁當然郁悶︰「他居然發現了制約入魔的招法,那招法,還能在他內力低迷時打出那些我干擾不了的意境。」「如此一來,他能以最小的氣力,打出最長、最穩、最強殺傷、最多的意境!」「既然他和我一樣都想著要制約入魔……那麼我如果想要打敗他,便只能增強自身內力,爭取毒化他更多意境,那麼,我需要繼續修煉內力、參悟心法……」難!

林阡當然心有余悸︰「那日武斗,我一心思考著如何破解他毒化我的那九招,卻沒想到他的全部心力都藏在實而虛之的第十招……可是我之所以中計,正是因為他能毒化我十招之九!」「另外,他好像還能壓制我入魔?明明據說學的是如何壓制淵聲,卻沒能學得通,打我倒精得很!」「我全部的心法都殊途同歸,指向了我應當物我兩忘,慈悲為懷,方能明心見性,遠遠地將他甩開……」難!

紇石烈執中等人打探到林阡傷重吐血的真相,當然憤懣︰「所以,楚州之戰林阡本來是搬石砸腳的?」「原本我們可以對楚州順勢而入甚至摧枯拉朽?」「就算林阡本人,當時我都可以活捉的!?」可是,他們卻輸慣了,贏不起……

遲了整整一天才確信︰「林阡那丟人現眼的,明明是他打輸,竟好意思說他贏,宋軍還吹噓說他無敵!」「臉呢!」

晚了,事後軒轅九燁即使挽回名譽也錯過了戰機,白瞎了原本那麼萬無一失的計策。這生生一錯過,楚州盱眙全體宋軍都能緩一口氣,金軍不僅竹籃打水一場空,還陪葬了大半慕容山莊和整個「死穴」。

紇石烈執中焉能善罷甘休,立即往身後調遣一切可調之兵馬,很快從泗州、邳州、海州等地,東拼西湊出了包括東方文修在內的將近五萬金軍,便算濫竽充數,也是來勢洶洶︰「勢將林匪剿滅楚州,為我大金千萬將士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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