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2章 奠而後發,發必中矣

?

柳聞因繞開郡主府門口的大火,在葉文昭指引下直奔懷雲苑,適逢林阡從昏迷中清醒,正在吟兒的幫助下吃東西,吟兒淚光點點、小心翼翼問︰「這飯菜,可有貴陽菜系的風味?」林阡回神,點了點頭︰「原是她親手做的?」吟兒這才松了口氣︰「葉文暻的尸體被人發現了,雲煙姐姐出去主持局面,說是要迎候韓侂冑和丘前來。」

聞因見他二人親密如昨,頓時也放下心來,步步移近,道出觀點︰「林阡哥哥,盟主,我適才想到一個關鍵,‘戰狼’有無可能不在丘麾下,而藏身于韓侂冑擁躉之中?」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戰狼,在主戰派的幕僚里干著主和的事,就像當年的大嘴張那樣?」吟兒蹙眉。

林阡當即醒悟,確實他燈下黑了︰「我初見葉適葉大人時,他就對我說過‘戰狼若非潛伏于丘大人身側,怕也是韓丞相親信’。本來兩個陣營嫌疑就均等,是因為丘剛好冬至來過陣前,後來才教我們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說到底也是僕散揆那老家伙的干擾起效。」吟兒恨恨地說。疑似戰狼從雪夜開始就把丘拖下了水,從而消隱了韓侂冑及其背後的真戰狼。

「雖然又見曙光,卻仍大海撈針……」柳聞因面帶難色。總算突破瓶頸、擴大肅清範圍,可是韓侂冑的親信說少也不少。而且,韓侂冑的人顯然比丘的更難動。

大海撈針?林阡根本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葉文暻和假戰狼不知何故這麼快就浮出水面,據稱兩具尸體上都布滿刀痕,驚動了韓侂冑親自前來調查,也難免要激起丘的翻案之心——

畢竟,韓侂冑在趙擴面前一口咬定王大人是奸細、抓走了葉文暻並嫁禍林阡;現在卻情節顛覆還死無對證。作為唯一僅有的物證,兩具尸體上的傷口舉足輕重,不僅直接指向凶手和真相,而且案情涉及軍政,立竿見影地牽連甚廣。

「走吧。」林阡既然已經醒了,不可能還躲著不出,葉文暻身上的傷儼然都是飲恨刀造就,他本就沒必要藏,藏不住索性去認了,「解釋清楚,一人做事一人當。」

「好,聞因……」吟兒力氣沒恢復夠,示意聞因來一起幫扶,聞因和林阡皆是一怔,四目相對之際,聞因難免尷尬,林阡正色搖頭,拄著飲恨長刀,微笑自己行動︰「沒那麼虛弱,真要你倆扶過去,怕要被笑這是哪里來的老伯。」

「哪里來這麼好看的老伯。」吟兒笑起來,還是擔心他摔倒,于是邊行邊留意。聞因識趣地退到他倆後面,一雙妙目默默凝望著他背影。

到場之時,正是韓侂冑、丘等人注視著仵作驗尸,葉、王兩人據說都已死將近一日,這並不妨礙有經驗的仵作檢驗,林阡正準備直接承認他倆的傷全是自己所造,卻听得那仵作開口︰「王大人的致命傷在脖頸,屬橫刀自刎,力道極大,直斷喉管,應是武林高手;葉大人身上雖有不少刀痕,最重的傷卻在後腦,眾位大人且看,顱骨都已開裂……」

「何解?」丘驚得聲音都在顫抖,林阡和吟兒突然也意識到,誰說葉文暻就是林阡殺的?為什麼葉文暻不能作為一具死尸放在假山?

「丘大人,你還有什麼解釋?」韓侂冑冷笑,眼中射出陰冷、尖利、毒辣的光。左膀右臂的說法,是丘自己提出的,現在其中卻有一個鐵定是金軍細作,你這頂烏紗帽只怕是保不住了。

「我要求重新換個仵作。」丘強顏鎮定,「真相不能僅靠一個人說。」

「丘大人這是質疑下官?!下官從業二十年,一直恪盡職守!」仵作難掩惱怒,「下官可對天發誓,決無半句假話!」

「那就請仵作大人對天發誓吧。「丘找來的另一個人剛巧是太學博士前幾日推薦給他的太學生,據說天賦異稟,近期聲名鵲起,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還未入仕的他尚存少年耿直,才剛驗尸片刻,便站起身來直言。

仵作一愣,臉色發白,聲音發虛︰「什麼……?」

「遇有死者,必根究其所以致死,仵作必守原則,做了二十年‘下官’卻忘了?」少年冷笑,語帶諷刺。

仵作大驚︰「哪里來的無名小卒含血噴人?!」

「韓丞相,丘大人,草民以為,一名死者遭到不同人的同時刺殺、同時打擊,若要定哪個對致命傷負主要責任,必須謹慎斟酌,方可確定由誰償命。」少年轉身面向韓侂冑丘,不卑不亢。

「年輕人,確實要謹慎斟酌。」韓侂冑眼神一厲,仵作忙不迭地後退一步,少年卻不畏強權︰「此人後腦傷看似極重,但卻是死後許久才受,故而雖有骨裂顱中卻無瘀血;胸口刀傷,才是真正致命!」

「那便要驗刀傷,是否飲恨刀!是否他林阡出刀打死葉大人、葉大人死後許久才栽倒在地!是否他林阡出刀迫得王大人自刎!是否他林阡的人神通廣大到篡改王大人來歷!是否他林阡的人將葉大人王大人尸體藏匿、遲了整整一天才顯露!」丘欣喜,如遇救命稻草,一連串推測出許多不利于盟軍的可能;韓侂冑大怒,聲音與丘不相上下︰「你是何人,你叫什麼名字!」

「草民宋慈。」少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目光炯炯,語聲鏗鏘,與此同時林阡也將刀遞上︰「那就驗吧。」他也想還原真相,知道他到底欠了葉文暻幾刀。

宋慈冷冷白了他一眼︰「素聞盟王仁義、抗金不可或缺。但那與本案沒有關系,實踐方知真相。」

在宋慈比對傷口和飲恨刀之際,在場所有人都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約莫半柱香過去,他還和適才一樣的神色,眾人卻基于各種心態大汗淋灕。

卻見宋慈站起身來,冷靜將刀還給林阡︰「死者身上傷痕,無一屬于此刀。」

「怎麼可能?!」若非丘聲音大,吟兒差點喊出來,林阡何嘗不是一臉懵,是的連他倆也預設林阡是凶手……

「不過,死者當真是葉大人?」宋慈繼續語出驚人,「死者髒腑有疾數年,而據草民所知,葉大人絕非病夫。」

眾人知他所言非虛,皆是倒吸一口涼氣,案情愈發撲朔,個個一頭霧水。

「精彩,精彩極了。」恰在這時,有人拊掌從內間走出,把原就屏氣凝息的眾人全都嚇了個半死。三更半夜他幾步一蹣跚到底是人是鬼?只有在看到他在燈火下的影子之後,眾人才勉強把心魂塞回軀殼——

葉文暻!?

?

他消失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此刻在殷亂飛的攙扶下又走出來,在場所有人才明白,原來這是個局?!原來夜市上那些人說「不可能!葉大人絕對不可能死!」不是沒有依據,像葉文暻這般城府至深的政壇高手,深謀遠慮精打細算,怎麼可能輕易死……

不對啊,當他踫到一個走火入魔喪心病狂的林阡,為什麼不能死?!像昨夜那般順其自然合情合理的殺人大戲,僕散揆將它導演出來後就一直深信不疑,結果……劇情突然走岔了,為什麼會走岔了?!

只有一種可能,本來就不是僕散揆導演……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這一盤僕散揆真的顧此失彼,光顧著和林阡為了談判而廝殺,忽略了他葉文暻才是這場談判的促成者!換而言之談判的人選全是他挑,他自然算到了所有人的來意,尤其是林阡和僕散揆的。

所以這哪里是宴席,分明是網!什麼主和派主戰派求仁得仁,根本是騎牆派在借機達成目標!

「丞相、丘大人,還請恕罪,躺著的不是文暻,站著的才是。」葉文暻臉色蒼白,中氣不足,神態仍復雜得難以言喻,眼神亦渾濁得無法看透。

林阡遠遠和雲煙四目相對,她對他輕輕搖頭,示意她也不知情。然而葉文暻活生生地歸來,總算使林阡和她的罪孽感和愧疚感少得多了。

韓侂冑和丘毫不例外皆一臉驚疑,看看尸體又看看葉文暻,許久才相信他不是鬼,不得不嘆葉文暻行事滴水不漏,這死者長得也太像他了。

韓侂冑從護衛深處走出,故作威嚴問︰「文暻,這是……怎麼回事?」

「早在這個月的月初,伯父便已將‘捉拿金軍奸細戰狼’的任務托付給了他最信任的幾個門生,其中一個便是交游廣闊的文暻。」葉文暻淡笑,告訴林阡他的目標正是篩戰狼,「逆賊‘戰狼’混跡朝堂,攪渾主和派,危害主戰派,不可不除。」

「所以你早就預料到,談判結束會出什麼事?」吟兒想起葉文暻收拾筵席時對她近乎挑釁地笑,竟像算準了她會吼出一句找死增加她殺人嫌疑似的。其後,葉文暻也爭取了許多機會和他倆獨處,應該是故意給金人栽贓嫁禍給他倆的機會。

「我以自身為餌,引,不對,是迎合僕散揆對你二人嫁禍。」葉文暻笑了笑,「我雖沒有想到會有兩個高手作案、亦未曾算準具體的時間地點,卻深知,金軍不會放過你我二人的積怨。」

「兩個高手……」林阡沉思,不曾否認積怨。

「不錯,將我打暈帶去假山,和與你在假山交手的,是兩個人。」葉文暻沉穩一笑,「後來我才知道,一個是金蟬一個是殼。」

「文暻,到底什麼意思?」韓侂冑和丘連葉文暻曾被林阡「殺害」過都不知道,自然完全听不懂他們在講什麼。

「金軍有兩個細作,一為真戰狼,一為假戰狼,他們在僕散揆的指示下,妄圖將我殺害並嫁禍盟王,王大人便是其中一個。所幸我因為預知被害而先穿護心鏡,所以才不曾真的送命。」葉文暻對他們釋疑,「不過我也不曾想過,另一個細作出手就對準了我的後腦,使我一時之間不能清醒、當場抓住他還盟王公道,更還不慎引起府內大亂,節外生枝。好在郡主知我心意,第一時間將事件壓了下去。」

林阡不得不嘆他的膽量,想必他是為了效果逼真騙過僕散揆,雖然有個長相相似的「葉文暻」可用,還是親身上陣、鋌而走險,直到收網的現在才將贗品投以實用。不錯,葉文暻既然出現了,那就代表他要收網了。

「原來如此啊……」與眾人如夢初醒的角度不同,雲煙意識到了殷亂飛幾次三番要接近自己是為何,並不是要為葉文暻討回公道,而是要告訴她葉文暻根本就沒死,殷亂飛是少有的知情者守護著葉文暻這個大活人,可她,先因要秘不發喪,後因林阡昏迷不醒,一直就沒去看他……

「葉大人當時只是一時閉氣?竟然沒看出來……」昨夜由于忌憚林阡戰力,甫一見到葉文暻遍體鱗傷,垚老和江中子倉促看了幾眼,竟就斷定他死了氣急敗壞緝拿凶手。此刻的他們既高興又慚愧更生氣,高興主人沒死,慚愧他們大意,生氣葉文暻沒有事先告訴他們。

「在下不是信不過各位,而是如果我一早就告訴各位,各位怎麼跟林阡拼命,怎麼演一出逼真的戲給僕散揆那只老狐狸看。」葉文暻笑了起來,果然如林阡所料是為了效果逼真。吟兒攥緊拳頭,只覺得沒這麼簡單,他就是想看勝南落魄!

「是了,我們幾個武功最高、樹大招風,若是要騙金軍相信,我們的行蹤就必須給金軍掌握,所以自然不能保護在少爺身邊了。」淼老寬慰眾人,說得倒也不錯。

「昨晚涉及金宋談判,戰狼必在;郡主府內戒嚴,僕散揆若要殺人必出戰狼。為了將這個絕頂高手當場擒獲,宴席後我便回到房中落單,誰想到許多人保護和盯梢都還是出事,殷亂飛等人甚至沒察覺到戰狼與我的來去。」葉文暻嘆了口氣,說他錯過了多個當場抓人的機會,「好在,我預先在房中留下劇毒,誰來擄我必將沾踫。那劇毒無色無味,沾上便無聲無息入體,不管是太醫或仵作,想必此刻都能驗證,到底何人身上有它。」

一干人等還未準備好,突然發現他話音剛落抓奸細竟立即開始了!很明顯的,此刻能來觀看驗尸的人,也全就在他葉文暻一早圈定的範圍內。

?

丘早已因為王大人鐵板釘釘是細作而沉默低頭不語,此刻看太醫等人檢查完了自己麾下、又走到韓侂冑幕僚們面前,眼中忽而燃起了一絲希望。

「丞相!丘大人!這……」不久,太醫仵作們均是大驚,上前稟報幾乎全都慌神。

「怎麼?」韓侂冑察覺不妥。

「有十七人血中都有劇毒,不過這十七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宋慈是唯一一個泰然自若的。

「這毒藥,入皮膚較慢,但經過血傷卻快?」吟兒久病成醫,意識到這是火毒的一種。

「適才郡主府門前的大火,原來是這幾位幕僚的轎子著火……」柳聞因也回憶起來她來時門口的濃煙滾滾和眾位大臣們的狼狽不堪,好幾個人被燒得皮開肉綻,想來火毒就是那時候傳染。

「多少表面的意外火災,實際都是毀尸滅跡。」林阡嘆息。很明顯,戰狼有預知凶險的能力,卻也是快到郡主府的路上了才察覺毒素的存在。

「無妨,已經急劇縮小到十七人,這十七人寧枉勿縱,全都撤職或下獄。」雲煙立即開口。

「丞相!冤枉啊!」「丞相,臣願報國殺敵,不想蒙冤系獄……」這十七人里當然有十六個是無辜,沒想到先遭了火災,後成了戰狼,紛紛求救,泣不成聲。

「暫且回鄉養病,不可接觸軍機。」韓侂冑未想到今夜非但不能錘死丘反而自己被釘牢,冷汗直冒當然不可能將他們這些人定罪或處死,一則他們給他行賄,二則他們和太多人盤根錯節,三則,幕僚與金人暗通款曲,自己豈能月兌得開關系!必須先以最低處罰來大事化小!

而這十七人,在林阡和吟兒眼里,卻有特殊的顯眼的兩個,一個是賀思遠父親,一個是尉遲雪父親。昨晚他們見到時還想過,「如果秦向朝沒死,那他可能也會升到如今這個位置吧」,這麼重要的一個念想居然稍縱即逝了︰這兩人曾與身為金朝細作的秦向朝交好!他倆,也完全滿足「大約三十年前入宋為官」!

不容多想,畢再遇必須開口提醒︰「即使罷官還鄉,也建議丞相務必監視他們。末將听盟王說起過,那‘戰狼’絕非等閑之輩,即使不接觸和傳遞情報,也擅長破解我軍細作的交流方式。」

「本相知道。」韓侂冑一臉不悅,怎還可能多留,瞪了葉文暻一眼便走。

丘只覺自己死里逃生,長舒一口氣不了了之。

葉文暻身子晃了幾晃,送走這幾尊神仙險些癱倒地上,面如金紙,呼吸淺弱,並非是裝。

「還是我刀所砍……」林阡剛巧站得近,將他一把扶穩,近距離看,不少都是飲恨刀造就的傷口。

「是。」葉文暻嘆了一聲,「你刀法太過厲害,穿盔戴甲都沒用,還是受了極重的傷。」

「可惜還是沒死成。」吟兒漠然走過,一把扯分了林阡和葉文暻,生生害葉文暻倒在地上,得到殷亂飛、江中子等人一概怒目而視,殷亂飛最是激動︰「悍婦你待怎樣?」

「沒死成,所以能為你們申辯。不過追根究底,你們還是要感謝林阡自己。」葉文暻不跟她一般見識,「他在遇到不相上下的王大人時,明明具備著入魔可能,但打斗過程中一直在用慈悲的刀法,後來雖遇到京口五疊和江中子的圍攻,卻也動輒回刀入鞘抱守初衷,這才使他起先沒殺了我、後來也沒掀翻郡主府,從始至終不曾造成嚴重的後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今日躺在這里的死尸顯然是個與他毫無關系的贗品。」

「是了,仵作只能幫你定罪,自己才可為自己洗冤。」宋慈在旁听了許久,收拾東西準備走。

「慢著,這病夫是誰殺的,宋慈你不查嗎!查清楚了將他定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吟兒怒不可遏,攔在宋慈面前,宋慈面露尷尬︰「這是個死囚。」吟兒杏目圓睜︰「你又知道!?」

「盟主,葉某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葉文暻鄭重其事。

「哼,明明可以直接走出來申辯,偏要搞這樣的一出戲,多廢一個死囚來冒充你,這般拐彎抹角到底是為了什麼?」吟兒冷哼一聲,想起江北大營林阡等人演戲騙她也是別有用心,只不過林阡安的是好心葉文暻可不是。

「原想躲在暗處,利用這出驗尸的戲,察看此地所有人的神色起伏,給戰狼的確定找到佐證,可惜並未有收獲。想想也是,驗尸已是大火之後,戰狼在前一刻已然有所準備。」葉文暻說的理由應該不假,可惜戰狼是個比青鸞還要優秀的細作,驗尸過程中什麼破綻都沒有露。

「是嗎,是想看戰狼,還是想看林阡啊?」吟兒不客氣地冷笑,葉文暻分明是想看林阡的驚慌失措,這場驗尸戲就跟昨晚的打斗戲一樣,是葉文暻想給林阡點顏色瞧瞧!葉文暻很可能是想昨晚就出面成為恩人也好羞辱林阡一番的,誰料暈了一天一夜他願望落空了,林阡從一而終都立身堂正,身為恩人的還偏偏是雲煙,「葉小人,送你一句,修身以為弓,矯思以為矢,立義以為的,奠而後發,發必中矣。」

葉文暻一笑,不置可否︰「亂飛,盟主贈話,你記下來。」

「是。」殷亂飛為了妹妹殷柔,自然不敢出言頂撞,卻也為主人感到心酸。

是的,葉文暻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清醒時,殷亂飛曾不解地問︰「如此凶險,為何大人不與郡主商量?」

「我也只是出于私心,想看她是否會為我掉一滴眼淚罷了……」葉文暻長嘆。

「本該守護在丈夫身邊的一天一夜,郡主她卻守在另一個男人身邊。」殷亂飛郁悶極了,雖然也理解林阡在生死關頭,可他因此一直沒有機會告訴郡主「大人還沒死」。

「或許對于郡主來說,本該守護在丈夫身邊,為何要去守另一個男人呢。」葉文暻苦笑,「待我再養精蓄銳片刻,出去揭穿真相,也好不教她一人面對。」

「大人,再多休息幾日吧。大夫叮囑了,傷得太重,若是休養不好,只怕,只怕……」殷亂飛眼中閃著淚花,他做江湖混混時雖然暴戾陰冷,追隨葉文暻之後卻是忠心耿耿。

「就當是我欠了郡主的……」葉文暻面露一絲真實的惆悵,「若此生當真死于林阡刀下,也是理所應該……」

?

郡主府命案,結束在開始的一瞬,夜色中來去匆匆。

不知是否要嘆林阡命好,他此番來到臨安睡了幾覺,先給了朝堂硬氣不說,還借著掀天匿地陣把戰狼篩到了最後的六個人里,又因為雲煙和葉文暻鎮壓和挫敗金人陰謀,使盟軍從頭到尾就沒遭受什麼聲譽損失。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自昨晚談判結束後,僕散揆本來就只能暗處看戲,再被龍鏡湖鬧一出暗箭傷人,使團更加不能光明正大。本來已經足夠難堪,誰想會計謀戳穿淪為凶手,真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只能夠灰頭土臉準備離開。面對丘之時,僕散揆表面笑里藏刀,實際上任對方再送多少禮,他也斷然不會再說言和的事了︰「丘大人,條件不變。若不答應,戰場上見。」

廿五早晨,林阡傷勢大好,便與吟兒離開郡主府,回到了西湖邊的紅襖寨據點。這據點雖然也是個茶坊,卻明顯沒有別家火熱,才剛坐定,隔壁的茶販們關于阡吟的傳奇故事便傳入了本尊的耳中。不過,與現實矛盾之處還是听得阡吟一臉尷尬。「不對不對,這里盟主應該往後退了幾步的!」「怎麼可能,後退做什麼?殺了盟王嗎!」「你听的哪個版本?」「你又是哪個版本!」

「唉,別吵啊!別惹亂子啊……」听到那老板慌張的拉架,「你們忘啦,十年前吧,就在這西湖邊上的顏家,他們大少爺就是因為在茶坊里和人口角,打得人重傷從而被從官軍除名,不然他怎麼也是平步青雲啊。可惜了,自己失蹤還連累家道中落,一家子經不起被指指點點全都搬到不知何處。」

「……」林阡原還微紅的臉忽然變得慘白。

那,應該是舊轉魄,完顏豐梟吧,是故意打人才好去當細作,放棄了一切卻從不言悔。想不到,還能在這里尋到他的根。

「去看看吧。顏家的老宅?」吟兒輕聲試探,猜到一二。

那地方小部分早已荒蕪,大部分則變賣成了旁人家,「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林阡體驗著物是人非的感覺,卻不見得就全是感傷,听著新人的歡歌笑語,追憶昔人的音容笑貌,他覺得,就算幾十年後他走過的山河都是不記得他的無關之人,只要那些人們也像這般安謐繁華無憂無慮,他的努力也就和豐梟的付出一樣值得︰「豐梟,還有千萬個如你一樣的將士,願汝等忠魂都隨我歸了故里。」

?

重新淹沒于人海,大約是緣份使然,他倆又一次遇到了畢再遇將軍,和他一同游覽西湖的竟是那喬裝後的趙擴。

「皇上,為何游湖還要喬裝?」阡吟見識過了西夏、金和宋的三位國君,對最後這位印象最好。

「若不喬裝,便要奏樂出舟,不僅驚擾先人,而且有傷儉德。」趙擴回答。畢再遇補充︰「聖上早已將畫御舟都沉到湖底,不願做勞民傷財之事。」

「不過,卻是留戀這西湖的雲樹堤沙和畫橋煙柳了,時不時像這般喬裝了出游也好。」趙擴笑著說。

走了一段,看臨近中午吃飯時候,趙擴提議去望湖樓︰「德卿,勝南,今日朕做東,請你們嘗嘗京城味道。」

畢竟微服,所以他沒帶他們去官衙開辦的酒庫,不過臨安城上的私營酒樓也是花團錦簇,日夜騰沸。趙擴為防人多眼雜,讓眾人以大哥二哥三弟相稱,乍一听倒像是拜了把子一樣。

「二哥說京城味道原是這個用意,三弟這才知道過去的偏見害人。」林阡在門廳標語上看到所謂的京城味道,是指這家餐館既賣臨安菜也有從汴京來的廚子做開封菜,他陡然意識到,趙擴不完全是被韓侂冑牽著鼻子走才要抗金要北伐。

「二弟現在知道,也不晚。」趙擴親切地笑了起來。林阡也笑著舉酒︰「臨安之游,不虛此行,竟與二哥是同一陣線的知己。」

「客官,這是‘看菜’,不能吃。」小二對迫不及待的吟兒說。

「那快點上主菜……」吟兒尷尬地說,她不能光看著他們三個喝酒啊。

「昨日龍鏡湖暗箭傷人,眾人一時間難以應變,幸好第一輪暗器是畢大哥所擋,三弟敬畢大哥一杯!」

「前夜談判,韓丞相受辱之時,昨日金軍暗算,在我臨危之際,全都是三弟挺身而出,我也敬二弟一杯!」

「二弟明察秋毫,三弟行端坐正,才使軍民之心不亂,畢某感激不盡,敬二位!」

稱兄道弟,酒酣氣熱,相見恨晚,傳出去誰信!

像這般,你來我往了數十杯,什麼勸酒的理由都能找到,畢再遇和林阡倒是喝得痛快,趙擴身邊跟著的太監在他喝到三杯後就急眼了,輕聲細語︰「皇上……少飲酒,會吐……」「皇上,您不是一向不喝超過三杯……」

「喝,有大哥與三弟,我雖身體不佳,不能親赴前線,卻也覺得……」趙擴開懷大笑,「恢復中原,大業必成,此刻不喝,更待何時?!」老板和小二都未側目,是因為這些年來,望湖樓上有太多這樣的酒客。

「對了,淮東城堅兵多,敵人糧草已空,胡沙虎已不足為慮,當下我國重急全在淮西。廬州和州有田琳、葉適等人,然而六合真揚等地空虛,僕散揆此番惱羞成怒,回去一定會集全力攻城。」林阡不忘與趙擴說起當務之急。

「我將以郭倪等人前去真揚,至于六合……」趙擴尚在思慮,畢再遇已然請纓,低聲卻堅定︰「臣願往。」

「你剛從淮東回來,身上還負著傷……」趙擴面露難色。

「雖不得如先,幸宏願未損。」畢再遇笑,且飲一杯,請求上陣。

「好,我命你率兵趕赴六合,節制淮東軍馬。三弟,你也領導抗金,可要什麼官職?」趙擴問。

「謝過二哥美意。」林阡搖頭婉拒,笑,「三弟只願您一如既往,支持我對金軍做出強硬措施。」

「好!」趙擴點頭,「一言為定。」

君臣幾人把酒言歡,趙擴卻弱不禁風再也喝不了,店小二見林阡畢再遇千杯不醉,便邀請他們去「上樓」繼續喝酒,那地方據說是酒量大的才能去。

「皇上,他不要功名,我可是要的。」吟兒知道林阡向來不計名利,但有些東西還是有必要的,此刻只剩她和趙擴及其太監在場,于是狡黠一笑計上心頭,給他斟茶倒水的時候連哄帶騙,「吳都統在川蜀幾乎可以一手遮天,可否權衡將他的職權分給我一些?」

「吳……都統……」這時候,趙擴醉得眼楮里都有好幾個鳳簫吟了,差點沒想起來吳都統是誰。

林阡在來臨安的路上也對吟兒講過,黃鶴去已經被天驕策反回歸,然而黃鶴去卻坦白說,他在為金軍效力之時,曾對曹王獻策「策反吳曦」,雖後期不曾參與、不知進展,但也知金軍始終在作努力,先前林阡還有莫非在金營盯著,後來失去莫非,林阡的策略只能是要寒澤葉、曹玄、孫寄嘯三個或壓制、或感化、或幫助吳曦。吟兒卻突發奇想,還不如我釜底抽薪,把吳曦的地位看似兒戲地蠶食一番呢。

「比方說,讓我做‘程慫’現在的位置?吳曦是宣撫副使,我要做宣撫正使!」她知道程松雖然比吳曦官位高,但是因為是個慫包,形同虛設。

趙擴還沒來得及答應她,便醉倒在桌呼呼大睡。

「別睡啊!答應我封個官再睡啊!」她對趙擴一通亂搖,差點沒被太監們瞪死。

?

喝了半個下午的酒,林阡既是為了過癮,也是要給畢再遇踐行。

「吟兒,事情都結束了,咱們也連夜就走。」臨安之事終究善後得差不多,他知道僕散揆在臨安打了敗仗此刻已經回淮西前線,他、吟兒和君前顯然都是要趕緊回去迎戰的。

「什麼……」吟兒沒想過會這麼快,事情真的結束了嗎,你林阡的事呢?

就算那個來之前並沒有期待的二大爺,都有機會對瀟湘姑娘說,經此一役,我成功補救了盟軍,終于不再有心魔,瀟湘,謝謝你。

而勝南和雲煙姐姐,帶著希望來的,豈能沒有一個正式的重逢?

雖然勝南沒有忘記雲煙姐姐,但是吟兒察言觀色,總覺得清醒相見之時,勝南對雲煙比印象中要冷淡了很多,那到底是因為葉文暻活著,還是因為忘情湯起了微弱的作用?

「我有個釵子,好像落在了郡主府里……勝南,你可以幫我回去找一下?」吟兒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用拙劣的表演方式,裝作累得很腳不能行。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
本站推薦︰ 夜的命名術 武神主宰 末日我有超級求生系統 怪獵聊天群 我的人生可以無限模擬 網游︰我騎士號血超厚 我有一身被動技 這個外掛過于中二 妙醫聖手 萬相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