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4章 雨霽巫山上,雲輕映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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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林阡亂打,後有激流席卷,失血過多的段亦心,毫無意外瞬間落水。

她雖在豫王府排名第五、各種兵器都精通,偏巧不擅游泳,何況本就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一旦沉入江中,便去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浪潮洶涌,電閃雷鳴,昏暗中先是魂悸魄動其後心驚膽戰,緊接著,絕望,麻木,寒冷,刺骨,「好冷……」僅剩的披風都已被風浪吹遠,她失去意識前,呢喃出這最後一句。

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好像又沒那麼冷,依稀被誰從漫天遍地的水龍里搶回了性命,誰,是父親嗎……本能地依偎去追索溫暖,一刻,兩刻,很久,終于不再心弦緊扣,閉上眼安然地松開了手。

「活著!還沒完!」那人以命令的口吻對她吼,聲音如強烈的陽光沖破陰翳,因為他,耳畔的江水慢慢從喧嚷變得空靈,因為他,她的心越來越安靜,身體越來越柔軟,因為他,半點不用擔心,可以放肆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好像醒過卻不在這個時空,魂游到仿佛千世萬代之外,輪回了整整一圈才被那人急切的呼喚拖回原點——「段女俠」?誰在叫我?

怎可能是父親!一驚而醒,魂才附體,早不記得她是怎麼幾乎身無寸縷地獲救,轉過頭卻看見果然是那個男人隔著幾步全身濕透,而她,竟也囫圇穿著落水前被強行撕月兌的襦裙,此時盡管破碎不堪,總算身上有所遮蔽,然而如果遇上無恥之徒,只怕還會覺得猶抱琵琶半遮面。

她向來嚴厲、冷傲、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示人,何曾有過這樣的羞恥遭遇,就算那人是林阡也不可以……不,她最怕那人是林阡!

近來宋軍關于「主公藍衣初戀」的流言頗多,大抵都是覺得像她這樣的才貌雙全,只能配如他那般的梟雄?然而,不管他是否同道,到底是有婦之夫!她不堪其擾,特意換成黃衫,就是想要與他保持距離。誰料天意弄人,越躲越來,卿未晚趁人之危動手動腳便算了,哪想到他林阡打起架也竟然沒頭沒腦!本來她只是怕被他看見胸月復傷口,結果……好像是……看光了。

「段女俠,你醒了。」林阡瞧見她醒,面露稍許喜色,倏然就轉成尷尬,「實在抱歉,在下那一刀……實在太魯莽了……」

她環視四周,好像是個偏僻的洞窟,她正睡在火邊、外衫還在烤干,而他卻在好幾步外另生了火,想必是怕人誤會損她名節,故而寧可穿在身上烘干……可是那又如何?此地沒有第三個人,她這身襦裙還是他給她穿的!所以……這小子追進江浪前還沒忘要順手牽起她的衣物是嗎!「你倒是自信,一定會救到我?」她不堪再想,郁悶至極,極力保持威嚴,向他漠然發問,從他身上濕漉的程度可以看出,其實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

「啊,因為在下水性極好。」沖入江浪之前他太匆忙忘記帶腦子,只記得她很介意地說過「別踫我」,一心想著女子當然是名節最要緊,所以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帶上她衣裙,將她救上岸後也是一邊幫她止血一邊立刻給她穿戴,穿衣取暖同樣也是為了救命……然而那些衣裙本就破碎還進了水,貼在她身上更顯出曲線玲瓏。饒是他那樣的目不斜視坐懷不亂,也不禁對著她的身體怔過一怔,那一刻他想起了一個美麗的身影,雖然模糊,好像也是這樣的自帶幽香,那柔軟的嬌軀曾在他懷中流連纏綿,盡管為了他遍體鱗傷,可在他眼里,每一寸肌膚都如雪似玉……油然而生悲愴之意,若不是段亦心需安置救命,他險些當場哭出聲。

他素來尊敬段亦心,小時候在摩天嶺的迷宮里與她初遇,心里就對她留下了一副女英印象,從沒想過叱 風雲如她,竟會像今夜這般在他臂彎里荏弱得像個女嬰。後來他一路抱著她狂奔不休,總算在這西陵峽的山腰尋到處洞窟生火……此刻看她好些了故而輕松回答她,卻不知這樣微笑著雲淡風輕地回答更加沒帶腦子。

「你……」她實在不知是氣是急,又不能對他氣對他急,畢竟他腕上的傷還是她咬,百味雜陳,才剛起身,便又仰倒,天旋地轉,他眼疾手快即刻上前將她扶穩︰「這是……經脈倒行?!」她恍然這是她為了打死卿未晚而亂運內力的後果,可那時她猝然臨死已經說不出半句話,就在她半昏半醒再度性命垂危的時候,他二話不說抵住她心口就給她運功逆轉經脈——救人的第一刻當然是把人當作麾下小兵看待的,不假思索選擇心髒只因那是最快的療傷途徑。片刻後發現她又一次臉色大變,他才意識到他又失誤,但那時顯然已覆水難收,手與她胸口只隔了一層薄紗卻不能動︰「對不起,段女俠,在下不是有意……」百口莫辯,臉上一紅。

「沒關系……」她強裝冷漠,言簡意賅,摩天嶺迷宮里,她也被他救過命,不過當時萍水相逢,她有很多實話沒對他講……心念一動,現在不也還是萍水相逢嗎!?心亂如麻,她素來嚴肅的臉,不敢抬。

他滿心都是愧疚之意,卻不得不緊貼她的身體,唯恐差一絲氣力都會害她死去。

清風吹起絲絲秀發,火光暈染雪白容顏,那一刻隨著她的先行沉默,干柴折裂之聲愈發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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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小心,這半山腰極是陡峭。」「據說諸葛孔明的兵書藏在石縫里?」「咱們尋到,獻給元帥?」遠處忽而有人說話,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若是尋到,可要留意著,別被前鋒都統的人奪去居功。」「那是自然,不可便宜了他!」「兵書寶劍峽,兵書在此,那寶劍又在哪里呢?」

「原是游到這里來了……」林阡听當地人說起過,北岸崖壁石縫中有懸棺,相傳諸葛亮在此藏書,所以才會給此地命名兵書寶劍峽。

倏然警醒,「大人」?「元帥」?「前鋒都統」?莫不是完顏匡的麾下到了三峽?適才他為了救段亦心匆促跳江,游上岸後又急于救她,一時難辨到了何地,想著暫時與世隔絕片刻再說。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洞窟暫避,竟還是躲不過人煙……

「有人?!」洞外突然劍拔弩張,原是有人听見聲響。然而,雖然段亦心呼吸粗重,他們相距都有百步開外,對方能夠听到,顯然武功不低。

「完顏匡,派人,護送小王爺……到此,尋我。」段亦心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來。

林阡立刻領會,這些所謂的小豫王親信,其實都是看在完顏匡的面子上才護衛他,所以不是每個人都能恪盡職守——居然有些人一旦從襄陽的苦戰抽身,竟就地游歷起南宋的山水來了,當然了,也有令行禁止和小豫王同行的,這就暴露出完顏匡麾下並不團結的弱點。結合他們適才談話的內容,林阡有理由相信︰他們內部派系眾多爭權奪利,與輕舟說的襄陽十勝論完全契合。

段亦心臉色蒼白,經脈仍不曾順暢,他注入她心髒的真氣還在往她全身蔓延,絕對不能被這些突如其來的敵人中途打斷。甫一分清敵我,不允他們進來,才剛有人到洞口,他便迅速抽離雙刀一心二用、右手繼續救她命,左手長刀迅猛對外揮斬︰「飲恨刀林阡在此,進來一個殺一個。」

「不可……」段亦心來不及勸阻,他那一刀就給外面緩步移近準備探頭進入的金軍高手們演示出了「洞天石扉,訇然中開」的炸裂景象——一瞬功夫,洞口的山石土崩瓦解,先鋒們灰頭土臉全被這爆炸品驚得杵在原地……

中堅們原還迅速平靜,以為這只是一驚一乍︰「唬誰呢,你是林阡我還是林楚江呢……」只因林阡不可能殺不死人,話未說完,先鋒們接連吐血,中堅們頓感不適……

隨著前面的中間的一個個漸次倒下,後面或有臨陣畏縮的,或有色厲內荏的,或有戰念飆升提起刀槍的︰「惡魔林阡?」「怕他作甚!」「他躲在此,不惜自報來歷,說明他現在戰力極低。」

「說得是!再強的人也有落單、或者不方便的時候,適合咱們干掉他,拿他首級去攻襄陽!」膽色來源于理智,「弟兄們!我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那幾十個人分作三派,最後卻大部分統一在最後一派︰戰!「沖!」

「豈敢再次連累襄陽。」深知對手不弱,林阡打定主意認真應戰,一邊融匯林楚江、程凌霄以至于淵聲所教的強悍招法,一邊專心用完顏永璉、和尚、燕平生的慈悲之意化解戾氣,敵人不管是接二連三沖還是一起上,全部都被他有輕有重恰到好處地打退打傷。

「游刃有余……」段亦心暗自震撼,適才她之所以說「不可」,是因為受過林阡「收刀太猛」的害,怕他亂打先把這洞窟打塌了害人害己,現在看他打得從容總算放心,放心沒半刻就覺得臉被什麼一擦而過,心念一動,正上方果然落下了第一粒土。

「莫走神。」林阡提醒她潛心勿用,凝神接受他的內力,她趕緊緩過神來,服從地不再懷疑,任憑他氣流打通她經脈。

期間他一直一刀一殺,來一輪攻擊就打散一輪,觀其刀法,氣勢、膂力、境界、招式、內力、速度、意志,無不是妙到毫巔,出神入化,「如寓天地自然,富含動靜變化,幽微似具神玉為骨,大氣盤旋如摧霹靂。」她盡量克制著自己不去欣賞,因為只要看就會忍不住贊嘆,好一個少年人,他竟懂得,以放神八極之刀,騁通天盡人之懷……

然而,即便明知他真是林阡,還是有不怕死的金人不顧一切往里面殺,還好不消半刻就越來越少,留下的當然是自恃武功極高的。

隔空交擊多次,他掂量出實力超群的約莫十個高手,九個在沈延水準,一個在穆子滕上下,不是他能輕輕松松擊敗。

便那時,頭頂碎石越落越多,紛紛揚揚如雨潑打,陡然從天而降一本兵書狀的物件,剛好砸在其中一個金人的肩上,那人一愣,找到借口不用跟林阡打,俯來拾起一看,喜不自禁叫喊︰「諸葛孔明的兵書!」

「當真!」眾人雖在苦戰,卻都喜出望外,喜……不過剎那,對面一道弧光襲來,強行從那人手中將兵書勾帶走︰「我家軍師多,歸我!」

「……」誰想到會有這變故?金兵們全都氣不打一處來︰「果不其然!」「掠奪者啊!」

塵霧間七個高手一同沖上,他提速運力一刀猛斥,颶風中刀色如霜氣吞萬里先下一城,地面火星隨鋒芒一同涌蕩噴濺。

對面默契集結七星,陣勢奪魄反向逼掃,霎時與林阡飲恨刀對攻。交纏撞擊,巨響聲落,那七人全都橫向飛出,林阡步子也移了半寸,內氣一動,他身側段亦心便一聲慘呼。

他趕緊回頭顧段亦心,然而內氣分回她多了些,就攔不到後續三人撲進來。他們武功更高,自然沖到更近,一見此地孤男寡女、段亦心還衣衫不整,他們臉上都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武功最厲害的那個瞪圓了眼楮赫然持斧就砍,氣憤不已︰「一邊尋歡一邊打架,竟是這般瞧不起人!?」

林阡右手始終不離段亦心,左手擊飛兩個後堪堪格擋了這一斧,忽然間兩邊的氣力調運開始出問題,她覺察到他臉色微變,知道他難免被她連累︰「盟王,別顧我,你一個人走吧……」

「必須顧。」他微笑,很快化解了內氣郁積的結,「說好要掩護你到萬州,現在還差一步。」她一怔,沒再開口,原已感覺枯死的五髒六腑,終于又感覺到甘泉的滋潤。

彼時洞窟內亂撕鵝毛,四面動搖真有崩塌之勢,林阡思及段亦心情境凶險、受不得半點干擾、而此地地形極度不利,若再滯留只怕要被越來越多的金兵合圍,心忖「必須趕緊離開」,遂不再壓制自身內力,但既然用飲恨刀法易走火入魔,便選擇快斬亂麻地施展二十五刀「萬雲斗法」,風格驟變,那位持斧的高手被殺得猝不及防,立竿見影就滿身是血倒在道旁。

「段女俠,得罪了。」他不得不裹緊了她攬在懷中,一路從那洞窟里往外殺去,騰挪輾轉,左劈右撩,橫沖直撞,十步一人。

突出重圍,雪光血影里,見不到林立的刀槍劍戟,而只能感覺他鋪陳金戈鐵馬,蔓延熱血萬丈。

看不清,那究竟是怎樣的刀?卿旭瑭橫掃千軍,越將軍神威千重,而他,束萬里山河為一線!

「兵書寶劍峽,兵書在此,那寶劍又在哪里呢?」哪里?那一路,落滿了劍。

還在哪里?眉中藏劍鼻懸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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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見天月,望長江煙水澹澹,霧雨蒙蒙。

「和先前的浩浩蕩蕩相比,竟別有一番風光……」段亦心經脈通暢不少,當追兵們的喧嚷愈發遠,她正自回憶江水的洶涌湍急,忽然好像回憶到了什麼不該回憶的,這一晚全部都不能再回憶……身體一顫,臉色慘白。

「原本是我軍遇伏,沒想到會連累你,段女俠。萬分對不住。」三峽名勝極多,林阡通過地標分辨出所處方位,意識到已在可以對盟軍求救的範疇,但本來就是自己心急才離開柳聞因、單槍匹馬當先來援越風的,此刻再發信彈勞師動眾來給他接應沒有必要,想著「敵人再多,我也能對付」,便在野渡旁拖了條破爛的孤舟,修補片刻試了可以下水便立即行動,這時轉頭來發現段亦心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總覺得她今夜的所有遭遇都是給盟軍擋了災劫。

「沒關系我們扯平……」她急忙說,面對著一個擎起火把扶她上船的林阡,她不得不控制著自己的臉色一點點地變紅,控制得比舞刀弄劍累多了,「我能走……自己來。」

「段女俠,你救了我越風將軍大部分兵將的性命,這份以德報怨的恩情,林阡此生都將銘記在心。即便將來你可能隱居世外、林阡未必能還,但只要你有用得著林阡的地方,林阡便一定會不遺余力。」他誠摯地對她承諾。所謂以德報怨,當然是指襄陽城一度風傳「吳越夫婦之死是金國細作段亦心和變節的驚鯢所致」,中線的紅襖寨兵將不止一個曾與段亦心不共戴天。

「並不是‘怨’。只是太多巧合引起的誤會。」她輕聲嘆,「即使如此,盟王和天驕還是認可了我的為人,哪怕要冒著失去自己威信的風險……該說感謝的,應該是我。」

「當今舉國大戰,金宋之分一目了然,同道反倒隔鏡兩端。」棹臨長江,他忽然想起那個最初憧憬江楓漁火的自己,想起雲霧山上那些可愛的暫時卻都回不去的戰友,想起受戰爭迫害永遠回不來的麾下和敵人,他真想盡快結束這動蕩的亂世,「待有一日天下太平,兩國之間再無爭議,清濁才是涇渭分明。」

「嗯。」她懂,他說的是江湖,和她想的一樣。行到窄處听他嘆惋,她于不經意間轉頭,那時天上有月華傾瀉,穿過上空遮蔽的橫柯,流淌到他的身上,稍縱即逝,卻剛好逢他回眸,那憂郁的眉眼,深沉的面容,寂寞的雙肩,竟和這凶險卻壯美的山河一起構成了一幅清幽水墨,她覺得這輩子她都忘不掉這樣的夜晚這樣的人了。

忘機不過片刻功夫,爭端便又尋上門來,誰教他是林阡,必在風口浪尖?風緊,段亦心驟然耳朵一動,還未提醒林阡「小心」,那千鈞力道便從高處猛降,斷崖式落墜刀光白花花一片直籠林阡。

「段女俠,靠你了!」林阡反應自然比她更快,早已判斷出敵人方向以及強度,故而一邊拔刀拒之,一邊將船棹交托給她——當然要繼續劃,此地波濤洶涌,礁石暗潛,本身就不宜久留、更適合敵人突襲,唯有趕緊離開西陵峽去往水勢稍平的巫峽方才能對他倆有利。

段亦心即刻听從。于是在林阡與不速之客的五回合攻殺間,小舟毫不停息地又朝西行進了數丈遠,甩開了不少隨那人而落的等閑金兵。但隨著他們的紛紛落水,段、林二人心情卻輕松不得,只因被刀光照徹的戰局他們清楚看見來人是卿旭瑭,所以,沒人掠陣又何妨?

林阡,敵人再多,你也能對付,那敵人至強呢?

卿旭瑭和段亦心的那一戰本就才結束沒多久,避開越風等人之後,顯然還在不遠處尋找兒子和段亦心,想必他見過了完顏匡那幫追趕兵書的殘兵敗將,立即就聞亂而來。「這樣說來,越風確實就在不遠。」林阡篤定接戰,他向來如此,通過山水可確定大致的地點範圍,通過敵人可追溯我軍之精確所在︰卿旭瑭既然在這里,越風必然也在附近——此地離段亦心落水處有一大段距離當然不能刻舟求劍,一旦確定宋軍離得不遠、而他確實需要援助,林阡便不再吝惜腰間信彈。

雖有不少尋常高手落水,到底還是有人趕上,小舟從此左搖右晃速度減慢,使得更多原已落水的漸次追上。林阡不可能任憑這些人擠崩了船,但更不可能教段亦心冒險動武,因此不得不再度一心二用,短刀群攻,光灑滿江豪氣,長刀單挑,刃顯一世無雙。剎那之間,危殆變安然,橫掃兵械如卷雪,掀翻武將似割草,隨著江面變得稍許開闊,船上又只剩下他、段亦心、卿旭瑭三個。

東西走向的船速再快,也比不上上下翻飛的三刀更急。那時,林阡因為救段亦心折耗過,體力大約在素日七成,原以為可能及不上對手,怎料想卿旭瑭原來也被段亦心折耗過?也在素日七成左右!林阡打了七十回合還佔上風,方知自己白擔心了一場,狀態一樣,便打得過!自己內力完全比卿旭瑭高啊。

「給我越將軍添麻煩了嗎。」林阡一笑,正要放輕松,突然就……岔氣了。以為是錯覺還想逞強,越打下去發現越糟。突如其來的狀態崩盤,要麼是因為他剛幫段亦心打通經脈,要麼,就很可能來自于卿旭瑭刀法對他與飲恨刀之間交流的干擾,畢竟朔風刀的苦寒、淒涼意象,是那麼精準地克著他的心境……

而當內力優勢開始失去,刀法愈發被卿旭瑭克制,林阡初還想掩飾著不被發現,越打就越力不從心,不得不承認在自己狀態不佳、內力與卿旭瑭差不多的情況下,飲恨刀法對朔風刀法完全無力,急忙像五天前大散關之戰那般對卿旭瑭立刻改換「萬雲斗法」,那是這些天來他只要飲恨刀不順就走的路,一招鮮屢試不爽……然而——

卿旭瑭又一次臨陣刷新了林阡的認知,居然對「萬雲斗法」也有著突破的法門!

萬雲斗法速度越快威力越大,但用不著很快就已夠摧枯拉朽,然而,只要對手看出速度的訣竅,就會像卿旭瑭這般,只需與林阡一樣快、一樣連貫地打出二十五招針對性的「萬風來號」,即可擊破!而這魔門刀法,雖說在河東時林阡和燕平生一起精煉過,但現在鐵定打不到最精湛、招式有的是漏洞可鑽,所以會被針對性破解他不意外,意外的是……卿旭瑭怎就這麼快全部破解了?!

恍然大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散關之戰自己用萬雲斗法震懾卿旭瑭時,看重的是「那刀法在河東之戰曾被謝清發用來震撼過卿旭瑭」,卻忘了但凡絕頂高手,既被震撼過,便一定上心、破解,不惜苦思冥想、殫精竭慮,大半年了,卿旭瑭怎可能不會破!所以西陵峽之戰他把林阡給他的震懾還給了林阡!不愧過去的郢王府第一!

林阡完全想不到此人從飲恨刀到魔門刀法一路壓著自己,而自己的內氣始終不增反降,再打下去,該不會是要……入魔?!怕是連入魔都沒資格。越風等人還沒來,天要亡他于西陵峽?

三峽,倒也不失為一個壯烈的葬身之處,當年他就是執著那個女人的手在這里燃了一把燎原的星火……心一驚,越是在這種腥風血雨里,他越能記清楚那個女人的面容和話——

「他現在心念不如以往好控制,也是可以原諒的。就像做生意的時候,沒本錢時你是什麼都不要擔心、一往無前的,那種一身輕松和不怕失敗,是有本錢時你的注定缺失。」

對,那就當你林阡現在就是當年的你,初涉江湖,一無所有,無知無畏,你對戰他時,該怎麼打?!

是了,誰規定的打不過就非得入魔,還有物我兩忘的領悟和提升不是嗎!

一瞬忘我,回歸本我,那樣的我會怎麼打?我會……借著環境打出氣勢!

卿旭瑭微微一怔,只因林阡手中刀法劇變,前所未見地……分明外強中空……而他卻打不穿那外強……

這是什麼刀法,最先只是徒有氣勢而已,卻直接舒卷一幅奇峰連綿、怪石橫陳圖景,分明是不遠處西陵峽的「白狗峽」景象,竟然從刀法中借景呈現!

卿旭瑭極力平靜,當即思索破敵,刀法連環進擊,彰顯變幻莫測。林阡變得更快,依然佔據主導,那時刀法不再怪異,卻是美不勝收的岩壁如月、重山如扇,那好像是西陵峽里的「明月峽」……卿旭瑭不得不遇強則強,迅速跟上,刀法時而雷霆萬鈞時而行雲流水。

不容喘息,林阡又把「牛肝馬肺」和「兵書寶劍」接連展現,刀法中聯翩無數的壁立千仞、飛瀑高懸意象,使打的人、看的人和接招的人一起酣暢淋灕,不經意間,又巧奪天工地起承轉合到「黃牛峽」,刀法中彷如有九龍入水,沖波逆流,雄偉之至——當然巧奪天工,本就是自然所造!卿旭瑭頑抗到又百回合,才終于對著林阡創新的刀招各個擊破,但那時林阡怎麼可能等他,又給他丟下了曠世難招,「青灘泄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

那時林阡完全失去飲恨刀法、失去魔門刀法,只是個游歷三峽的遷客騷人,玩轉著大峽套小峽和峽中有峽。一旦和四面八方的水域融為一體,那一剎林阡連人帶刀都化為烏有、與這天地萬象融為一體,教卿旭瑭登時有種「我正與整個世界為敵」的悲郁,林阡的刀霸悍無匹,仿佛在說︰刀法的淒涼,留給你自己吧……

值了,我原是在跟一個刀魂打……卿旭瑭滿心都是欣喜,但蟄伏在郢王府那麼久,好不容易遇到曹王那樣的明主,他絕不允許被別人說他「出道即巔峰」,必須要想方設法不被林阡終結和……把林阡終結!

竭盡所能地要把戰局拉回到內力而非氣勢的比拼,那只需找準一個切入點便可以,是哪里,哪里!靈光一現,對戰這西陵峽的險急,我便打出「以險制險」,倏忽沉澱心境、刀人合一,也是臨陣創出足以一招鮮的河山北枕秦關險、不、還有人心之險甚山川,林阡,你我且看誰更險!

「盟王……」段亦心原還吃驚卿旭瑭這一刀的妙手偶得和切中肯綮,關切的話還未出聲,便轉為驚艷的嘆息,隨著孤舟的漂移和氣候的轉變、林阡的刀法妙然化為「朝雲觸石上朝空」,不再凶險,而是磅礡無垠、綺麗幽深,只因為……

「西陵過了,到巫峽了。」話聲剛落,林阡終于靠這段氣勢的發揮尋回內力,轟然震響刀光暴漲,徑直把沒跟上節奏的卿旭瑭打下了江水,同時對越風等人再次發送不必來援的信彈。

「巫山巫峽高何已,行雨行雲一時起。」再行一里開外,她才從驚撼的狀態走出,那一刻巫山的雲騰霧繞煙彌雨漫,氤氳在整片視野實在不知道是不是他刀法引起的。

還沒說話,小舟一聲裂響……又失誤了,打爆了?!他趕緊在檣傾楫摧之前帶同她躍入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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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西,與越風等人前後趕往萬州,天快亮時,他意識到她不能這副樣子見人,便帶同她在山野間找了一戶難得的人家,那地方應是不久前剛遭兵燹,主人家早已避難離去,卻剛好因為倉促、留了些不要的衣衫。

「段女俠,將就著吧。」他做主慣了,直接牽出一件就給段亦心。

「……」陽光灑在段亦心身上,籠著陸離的色彩。

「好,就穿這件了。」她尷尬了一忽,柔和地回應了一句,沒拒絕這件藍色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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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巫峽勝境,奇峰嵯峨,煙雲繚繞,山岩嵌金盔銀甲,江流蘊詩情畫意。

「萬峰磅礡一江通,鎖鑰荊襄氣勢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地方,亦雄亦美,她這輩子都沒想過,今生會到這里一游。

「段女俠竟會吟這麼多詩。」他坐在船頭自行給手臂裹纏,听她沉默了許久才一愣,這話好像說的有歧義,可別被她誤會是藐視,「啊,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在下……」口拙,越解釋越掩飾,她本來還真的誤解了有點愕然,現在看到他略帶窘迫的樣子更增驚詫,盟王他私底下竟和小王爺一樣喜歡臉紅。

想起小豫王,心里忽添堵,趕緊轉頭,轉移話題︰「娘親教過一些,巫峽詩我最愛東坡《巫山》,‘孤超兀不讓,直拔勇無畏’一句。」

「與段女俠確是相配。」他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和她在巫峽的江上吟詩。

「盟王最愛哪首?哪句?」她坐船尾,遠遠看他。

他想了想,回答︰「應是李頻《過巫峽》,‘削成從水底,聳出在雲端’一句,峭壁自水底磨礪而生,高高矗立于雲巔之上。無論對習武,或做人,都有些啟發。」

「倒是像你做派。」她笑了笑,巫峽是三峽最長一段,沒想到在攀談中這麼快就過去了,「此地風光旖旎,教人眼移不開,盟王大可多取些意象,創出更多的絕世刀法。」

「怎樣絕世,我來會會!」卻在那時有人突然開口,打破了他倆平和的聊天氣氛,明明都在警戒,偏偏沒听得到,那人現身之前,仿佛分散于江天一色。

巫峽崢嶸轉瞬逝,瞿塘迤邐接踵來。那人……林阡沒想到會在!但是立刻恍然原來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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