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8章 山餃落日青橫野

林阡還問完顏江山怎麼走了?笑話,會便宜你林阡的人,我林陌留著他過七夕嗎?

對于兩路金軍而言,直接融合很難,唯能先融後合。那日林陌臨陣先強行融,戰勝後便一直在悄然合,迄今倒也稱得上水到渠成。「不過就完顏江山一個害群之馬罷了。說難,也並不難。」謀定後動的他,戰前就在說。

將完顏江山真正地孤立,林陌的流程只有兩步︰一,麥積山火牛陣中,不計前嫌地營救和撬空他麾下,害他立竿見影成了一個光桿司令;二,則是對著他幕後的元凶王爺遠程敲打,迫使那個他唯一言听計從的人認敗。上剝下削,合二為一,便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永絕後患。

一,需要嗎?二,怎麼做?追根究底,得從「香林山事件」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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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上旬元凶誣陷曹王勾結林阡謀逆,完顏江山曾枉顧金帝性命也要推波助瀾,不止林陌和戰狼心底雪亮,就連不在場的林阡也能通過徒禪月清洞穿「完顏江山是幕後元凶的人」,但這只名叫完顏江山的蒼蠅為何卻遲遲得不到處理、反而被金帝從中線空降到西線戰場還身居要職?

一度教曹王府大多數人都感到疑惑︰金帝那麼多疑的一個人,怎麼當時就完全相信了完顏江山?就算犯糊涂,也不該犯這麼久啊!尤其這一戰完顏江山「為了私藏柏輕舟、寧可與主力金軍分道揚鑣」的表現可疑到了極點,近期在京兆府路養病的金帝得知戰報後還能坐得住?那麼,需要林陌主動移開敗類嗎,還是按兵不動坐等聖諭就可以?算算日子,金帝離這麼近,快有動作了。

「需要主動移開。聖上是真心相信完顏江山,因為聖上對完顏匡有著出奇的好感,而完顏江山又有完顏匡作證擔保。」秘密回到前線那天,戰狼就對林陌如是說,他希望林陌打這第三場秦州會戰,邁出孤立完顏江山的第一步。

在戰狼看來,金帝對完顏江山屬于愛屋及烏,過多的信任使他無意間給西線金軍埋下禍患;而林阡卻能洞穿完顏江山是西線金軍的突破口,這一點並不稀奇,有關內部的權力斗爭,局外人尤其敵人往往會看得更清楚,因為敵人剛好能撇開盤根錯節的關系網——像戰狼這樣和完顏匡完顏江山一起在襄陽共事過的,指不定還會像金帝那般以為完顏江山是完顏匡的人,反而想多了;不會像林阡那麼清晰,完顏匡賣的人情只是干擾項,完顏江山其實非常純粹,從始至終都只跟元凶一個人有交集……

「聖上信任完顏匡,那是因為完顏匡不是他的近親、影響不到他的帝位,加上表面確是憨厚老實,所以推心置月復還可以理解;然而,聖上真能做到以同樣的方式包容完顏江山?我看不然。完顏江山極有可能關聯到的幕後黑手,是聖上至親的皇叔、並且為了篡位不止一次下毒戕害。聖上會因為完顏匡一句老好人的擔保、就完全不顧完顏江山這樣的嫌犯?」林陌搖頭,指出金帝是真信任完顏匡、假寬恕完顏江山,甚而至于早就暗暗扣緊了完顏江山這條線、不動聲色想要模元凶的底!

「他是裝糊涂,帝王終究是帝王……」戰狼雖驚,卻理解而點頭。所有的深藏不露,都是因為要謹防對元凶打草驚蛇,完顏璟裝起糊涂來可比元凶還高一個段位,剛好毒才解開病還未愈又沉溺還身陷亂局……先前戰狼忙于武斗,居然以為完顏璟是真的犯糊涂,直到這一戰戰前被林陌提點了才意識到有問題,「既然聖上骨子里不信任完顏江山,那我們……坐等聖諭即可?」

林陌目光卻透著不符年齡的深邃︰「不,這一戰我們必須打,這一步也需要主動邁。形勢萬變,聖上多慮,必會裝過頭,我們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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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被林陌料中,第三場會戰贏了數日後,京兆府路依然沒聖諭傳來,「完顏江山忤逆到了出格的地步。事發已有多日,聖上先前若是真的犯糊涂,態度必是‘吃驚而醒悟’;眼下依然沒動靜,應是‘吃驚而猶豫’,可想而知,他是裝糊涂而裝過了頭。」戰狼嘆林陌的遠見,所幸他們沒有等。

不過,即使金帝比戰狼想象中精明、早就扣緊完顏江山在暗查元凶了,「從控弦莊所掌握的情報看,聖上和我們一樣,尚不清楚元凶是誰。」畢竟元凶王爺同樣不是善茬,他不像戰狼到此時才發現金帝深沉,因為一直以來他的作風都是自保要緊,不管聖上是真寬恕假寬恕,他都極少和完顏江山聯絡,安分守己了幾個月、故而一點馬腳都不曾露。

「暗訪當然很難,但聖上可以明察、嚴查。段大人可知,聖上為何卻沒有這樣做?」林陌反問。

「哼,聖上始終忌恨王爺。」戰狼冷笑,再怎麼不精通權斗,他也不得不為曹王去尋回那些他極為討厭的廟堂算計,「柏樹林和香林山兩戰過後,豫王郢王名存實亡,潞王嚇出病來正以貪污論處;對聖上還有威脅的叔父只剩曹王、衛王、夔王三個。不管元凶是衛王還是夔王,另一位都是真的懦弱無能微不足道。聖上之所以對他兩個都不殺,一來怕殺錯人有損仁厚,二來怕殺對人、日後就防範不了我曹王府。因此,香林山事件後,他問責江山是對衛王和夔王的殺雞儆猴、強制他們扮豬到死也吃不了虎;後來的重用江山卻是他對曹王的敲山震虎,告訴曹王,他在自身無法開疆闢土的情況下,只能出此下策、對功臣一邊依賴一邊制衡。」

戰狼知道林陌一定會認可這個觀點,因為這十有七八就是真相。畢竟香林山上,病危的曹王邊吐血邊對聖上說的、聖上也一把鼻涕一把淚承諾過要剝皮抽筋的,完顏匡、胡沙虎、潞王、範氏、李妃……這些嫌犯,聖上找了各種理由,一個都沒有真的動啊。

「段大人說得不錯。那天我在香林山突然出手,元凶沒來得及竊取曹王府,經營半生卻功敗垂成,為了自保他只能被迫吞聲。然而我是曹王駙馬,對聖上來說是換湯不換藥。考慮到外敵林阡勢盛、需要依賴曹王府抗宋,聖上便更需要留下那元凶鉗制曹王府了。元凶自也聰明,懂他為何可以活命,不敢隨便輕舉妄動,既迎合也逃避了聖上好幾個月……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此一時彼一時。短刀谷之戰以後,我軍在蜀口葬送大半精銳,曹王本人也被關押;元凶原就已經按捺不住、這麼巧又通過完顏江山得到了柏輕舟……猝然之間,對元凶關死的大門全部重新敞開,完顏江山當然急主所急、一時腦熱,一方面抓緊了那位‘得之即得天下’,另一方面熱情地與我們合兵、準備以秦州為始建功立業。」林陌說,元凶雖不在場,卻儼然關注著秦州會戰,對私藏柏輕舟這個決定應是默許的。

「但元凶不同于完顏江山,他向來是‘自保要緊’。考慮到他若上位、必先遭聖上猜忌,他雖願當曹王第二做那個‘扶大廈于將傾’,卻不肯承受曹王的委屈而只想得到曹王的榮耀。」戰狼一邊順他話茬作出推測,一邊想起曹王的孤獨、眼圈不禁微微泛紅。

林陌點頭,繼續分析,與戰狼無縫對接︰「他生怕被聖上再找旁人去制衡他,所以決定還是躲在殼中、暫不露面。他深知,自保時可以靠另一個懦弱無能王爺為盾,但進攻時必須有另一張盾或傀儡在手,所以,他才會私下去找郢王這道東風、也是擋箭牌,出山。」

「看得出元凶是衛王還是夔王嗎?」戰狼迫不及待問,總覺得林陌有高見,「當初王爺和我都覺得,這兩人一個是真懦弱,一個卻扮成了對方的懦弱,照鏡般完全看不出誰是誰非。幾十年來,完顏江山和範氏是元凶唯二兩根流露在外的線,可惜……」可惜這一男一女反偵查能力太強,分心要打林阡的戰狼無法按圖索驥,能力一般的完顏璟也有心無力去順藤模瓜。然而完顏璟畢竟帝王,最容易玩弄權術,就算曹王府猝不及防的瞬間解體,想來他也會立刻扶個對手起來抵御趁機揭竿的元凶,甚至現階段為了以防萬一已經扶起來了?完顏匡啊……

據稱最近聖上與完顏匡的交流次數越來越頻繁,教曹王府的每個人都擔憂過,金帝會否真的相信了完顏匡的鬼話,放棄了「蜀口之戰的罪臣」曹王……又為何地震快十日了,曹王連一點音訊都沒有?王喜-吳曦-完顏匡-金帝四者之間能否畫上等號?不經意間,戰狼的思緒便已飛遠。

「段大人,‘元凶是誰’是今日分析之次要,最主要的那一點,‘怎麼敲打元凶’,我已胸有成竹。」林陌主導話語,已有人主之風。

戰狼一怔,回過神來,再強也永遠是個輔助︰「怎麼敲打?」

「元凶‘自保要緊’,完顏江山‘一時腦熱’,主僕性格迥異,便非無懈可擊。」林陌回答,「段大人先前說過,完顏江山是元凶的死忠,為了他能夠不顧威逼利誘始終守口如瓶,而元凶在香林山事件後曾有過樹倒猢猻散,這幾個月一邊在聖上面前裝乖巧,一邊又忙于滅口以及封口,麾下的死忠和能人必定所剩無幾,因此他不可能與完顏江山一刀兩斷。當完顏江山的所作所為構成困擾,元凶與他最近一定會有直接的聯絡。」

「不錯。」戰狼豁然開朗,「既心急于完顏江山的錯誤決定,又害怕聖上由暗轉明的殺機,元凶必會在心急和害怕中出錯,匆促飛鴿傳書與完顏江山密謀冒進。保守的人突然狗急跳牆,準備不足,定會失敗。」那時他不得不嘆,完顏江山的心急露餡和金帝的遲遲不下聖諭以至于裝糊涂過頭露陷,一起源于柏輕舟這位天命之女的失蹤,她可真是神女啊。

「是,倉促的仗不可能贏,所以元凶只要蹦出來就跳不回去了。」林陌微笑的樣子似極了林阡,「然而,完顏江山之于元凶,應當就同段大人之于曹王,元凶之所以完全放權給他,應該就是看中了他的貼心和稱心,事實上完顏江山也是個謹慎小心的人,‘私’藏和‘密’會本該在暗處有條不紊地進行,結果,卻是被誰刻意流傳和放大了,才會有後續的我軍知情憤怒去逼問、完顏江山措手不及無賴著不撒手、以至于聖上也知道了完顏江山攪渾大局、從而與元凶相互勾起忌憚、整個大金都面臨一亂再亂?」

「誰……」戰狼腳底升起一股寒氣,只因為好像又看到了林阡。好一個林阡啊,當柏輕舟一石激起千層浪,他在旁邊亂揮魚竿把池水攪得一團糟等著釣!

「私藏柏輕舟、密會郢王,是林阡授意由海上升明月流傳和放大的,正因如此,他們才沒有關注到完顏江山和我們對火牛陣的準備。林阡他,比我們更希望看到元凶蹦出來跳不回去。我們不該繼續如他的意,不該成為他計劃里的那一環。」林陌對戰狼說,戰狼對未來的期許是正確的,但是要在某個地方輕微作出轉折,「我們該做的,是控制著元凶不在此時此地暴露;元凶的飛鴿傳書,不能是和完顏江山密謀冒進,而該是力勸完顏江山離開。」

「離開?元凶會收手嗎……」戰狼發現,這一點,林陌比自己看得遠。是的,他恨不得現在就把元凶揪出來,可林陌時刻記得還有林阡站得更高。所以,林陌希望元凶和完顏江山保持聯絡,原來是等在這里——

怎麼敲打?通過郢王實現,林陌要元凶親自下令趕完顏江山出西線!不是冒進、必亂,而是知不足、退。這才是他想要的元凶的正確認敗方式,他也相信元凶的理智會戰勝沖動。

「如今柏輕舟已回到我曹王府手上,郢王是元凶唯一的沖動所系;隔絕郢王,便能徹底斷了元凶的念,再如何心不甘情不願,他也不得不回歸保守打法、理智地將完顏江山請出局外。與其在這里必死無疑,不如換別處臥薪嘗膽。」林陌淺笑,「而對我曹王府而言,于公,化簡眼前局勢,秦州軍和衷共濟。于私,這次飛鴿傳書,元凶由于只是認敗而非進取,便不會有後續的暴露風險、以至于在人前引起轟動,但元凶終究還是倉促的,他必會在段大人這里留下破綻,段大人只需暗中掌握了他是誰,知己知彼,將來再慢慢處理他不遲。」

「所以,逼元凶放棄咬餌、害林阡沒有魚釣,我們只要做一件事——制止郢王參與。你有幾成把握?」戰狼問,「若是需要我殺了他,必須有詳細謀劃,那地方正好在兩軍交界,真去行刺,莫非可能會找林阡,我卻不便留下痕跡,因他終究是個王爺……」

「殺他,諸多顧忌,太繁瑣了,並且很難一勞永逸。段大人放心,只需我與他促膝長談,勸他繼續隱居即可。」林陌似乎攜策于心。

「主動隱居?郢王和曹王是宿敵,只怕迫不及待立刻復出。」戰狼蹙眉。

「不是。」林陌篤定,「段大人,你記錯了。」

「什麼……」戰狼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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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林陌具體是怎樣勸服郢王的,但那日完顏江山再去找時,郢王雖還住在那私塾的後院,卻拒不見面,稱,世上已沒什麼郢王了。

完顏江山錯愕之余心亂如麻,只能和剛從外面回來的莫非禮貌性地見了禮就匆匆離去。

中旬將盡,元凶果然飛鴿傳書對完顏江山要求停止自作主張。

完顏江山的這位主公,向來就是縮頭烏龜的作風,謹慎,藏拙,避其鋒芒擊其惰歸。

果不其然,在失去所有的籌碼之後,元凶遂了林陌的意選擇了穩扎穩打。

「下面沒兵,上面不允,完顏江山還留在這里豈不是很尷尬?」林陌笑看完顏江山灰溜溜地跑,為了不連累主上還裝模作樣地「辭官」而去。

戰狼則看著眼前這白衣男人的笑,心中一驚︰按照知情後反饋的時間速度算距離,這位元凶,你是夔王吧……上次在香林山對你截胡的林陌,這次依舊讓你沒了郢王這張新盾牌對你截胡。什麼後曹王時代你只剩完顏匡一個對手啊,明明我曹王府還有他林陌!

回想起去地震次日去天闕峰取回湛盧劍時,那地方轟轟烈烈到處是斷刀殘槍的慘狀,最令戰狼觸目驚心的莫過于王爺被從劍斷石移來的半截冥滅……他一見到,手腳都禁不住顫抖,若非當時宋軍守衛時刻可能有人來,他恨不得在那個埋葬了曹王一生心血的劍冢旁痛哭流涕。當初天下有曹王,幾人敢僭越帝位,如今各路牛鬼蛇神此方唱罷彼方登場,到底曹王劍掃天下的宏願要何時才能實現!?說什麼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多少燕雀擋著鴻鵠的道啊。

此刻,見林陌如此輕易就化解了完顏江山的惡劣影響、給所有金軍漲了士氣,又成功通過內部交涉和對外交戈、成功抓住了柏輕舟挫了林阡銳氣,局面和林陌的思維脈絡一樣清爽,怎能不教他戰狼也跟著放緩了心情流露出一絲笑意。

有個念頭在那時浮現在戰狼的心底,他忽然很想問林陌︰「聖上只想對下屬輪番制衡,完顏匡一心露頭拔尖,元凶希望躲幕後暗中吞並,林阡惟願看見他們各懷鬼胎而把大金都溫水煮殺。駙馬,倘若曹王再也回不來,你能否……做這個摧毀一切不堪的人?」

終究沒有問,因為那念頭浮光掠影般稍縱即逝,也因為戰狼覺得,曹王怎可能再也回不來?曹王一定會回來!林陌雖有繼承曹王府的潛質和魄力,但林陌再厲害也只能是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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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階段,宋盟和曹王府的第四場秦州會戰尚在醞釀;

第四方的蒙古奇人異士,從始至終沒有什麼反應,或許可以忽略不計;

第五方暫時出局,元凶王爺、郢王、完顏江山也不會再出現在西線;

最棘手的,反而是第三方的吳曦完顏匡,他們,關聯著曹王的具體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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