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此戰收獲最大是何人,自然非宋堡主莫屬,非但坐穩了西線第一驍將的名號,夫人陳采奕還給他添了個漂亮丫頭。
「那小子忙壞了,不能給各位踐行,便托我代酒賠罪。」斟酒給群雄時,厲風行代為轉達喜慶。
「太彪悍,八個月了還打群架,運氣好才像這般早產,運氣不好,哼。」雖然停戰但邊境也常有摩擦,陳采奕是在策馬飛馳準備拔劍時生的……不過,樊井臨席,說這話卻是指桑罵槐。
然而他罵的對象吃了一半就離席、暫時不在這里也听不見——遠遠一瞥,吟兒正帶著金陵、厲戰還有十三翼,一大幫人一起在酒寨外找什麼東西……
「怎麼了主母,在找什麼?」胡弄玉看吟兒急得滿頭大汗,停杯投箸,前去幫忙。
「一根這麼大的毛毛狗,原先塞在這錦囊里的,可是不知道被我丟哪里了。」有個十三翼的小將回答胡弄玉。那天吟兒強闖鳳州城,正是用這東西忽悠他趕緊讓開別擋路,可後來戰事太緊,他也不知錦囊在自己身上何時開裂。
「我當是什麼,狗尾巴草,哪兒沒有?」胡弄玉笑了,走遠幾步,路邊隨時就可采摘。
剛好她采來的時候,吟兒發現那毛毛狗並沒有丟,只是被擠在錦囊底部的線頭里了,笑著睨了一眼,不識好歹︰「不要你的,這個最好。」
「……」胡弄玉瞪大了雙眼,「好在哪里,不就是一根草,都枯了!」不僅枯,四分五裂得只剩桿了好嗎!
吟兒一怔,這場景似曾相識,大約十年前吧,雲霧山的擂台上,獨孤清絕之所以輸給吟兒,就是為了一朵「都枯了」的木芙蓉花,而花的主人正是這眼前這胡弄玉。當時吟兒不懂情愛,還蹊蹺為什麼獨孤連第一都不要。
嘆了一聲,自言自語,暗自發笑︰「恐怕也就只有獨孤和勝南一樣,喜歡送人容易枯的東西了吧。」
「對了,主母,我記得你在殺敵的時候,說過一句你比我獨孤哥哥強?」胡弄玉一邊隨吟兒往宴席走,一邊因為吟兒提到獨孤而記起舊賬。
吟兒心念一動,不敢回看胡弄玉眉眼,生怕觸動她的記仇型人格,然後不分青紅皂白對自己使出一招攝魂斬……小命要緊,趕緊把獨孤清絕往天上夸︰「唬人的,現實里我哪比得上獨孤大俠?」回想起危難關頭,獨孤的身心一半在紅塵,一半在虛空,反而成功突破回陽心法的隱藏關卡,吟兒忍不住又作出這樣的總結︰「世上最好的功夫,多半都要缺一塊、截一段的。」
一干人等听到這里,頭上頂出一群問號︰缺一塊、截一段???
「主母,我怎麼听著你在罵他。」胡弄玉的護夫型人格被觸動,情不自禁地認真對吟兒說,「不開玩笑。他雖突破,卻是萬幸,若當時被你害得走火入魔,此刻的我可不見得原諒主母。」
「應該的胡丞相,換我我也不原諒。」吟兒笑著,這個罪她當然是認的,不過能化解還是化解吧,所以狡猾地投其所好解釋道,「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國難當頭,強者承擔的自然要多一些,所以……」
胡弄玉的通情達理型人格被觸動,頓了頓,豪爽地笑起來︰「強者……那倒是,我獨孤哥哥最強!算了,現如今皆大歡喜,看在我干兒子面子上,也就不和主母無謂糾纏了。」說罷便一掃陰霾,來挽住吟兒衣袖。
「干兒子……」吟兒一愣,循著她目光看向自己小月復,哦,她說的是憶舟吧,松了口氣,胡弄玉這是想學金陵,來做自己孩子的干娘呢。稍一抬頭,看見左邊胡弄玉顧盼生輝,右邊金陵梨渦淺笑,剛好都穿著鵝黃衣裳,因是近親,五官神態還有些重疊……她倆美貌皆是南宋的數一數二,毫厘差別卻又具不同風情,一個明艷(諧)照人,一個嬌嗔可人,吟兒不禁看呆,想起三國時期的大小喬……真嫉妒獨孤和天哥啊!
能跟胡弄玉攀親戚,吟兒求之不得,趕緊抱大腿︰「好啊,以後憶舟真是黑白兩道都橫行無忌了!」
一干人等又听傻,胡弄玉駐足︰「啊?」敢情你當獨孤哥哥是反派……
吟兒紅了紅臉,本意是想說,江湖和沙場的。由于還在贊嘆她倆的美,吟兒一時間舌頭打結,平素伶牙俐齒,今日竟不知要從何解釋——吟兒有點相信了,為什麼林阡看著燕落秋會方寸大亂自封穴道——他沒說謊,真的會!
「表姐,盟主這是說,江湖和沙場呢。」這時金陵來給吟兒解圍,真貼心。從十年前開始,陵兒就是吟兒最好的輔助。最珍貴的就是有這樣的一個人,陪你一路從風輕雲淡到風起雲涌,彼此都相知如初。
「和主母交流,還得帶個翻譯。」胡弄玉連連搖頭,她還不太習慣吟兒的語言模式。
「好了,再不吃,飯菜都要被他們吃光了。」說話間已回到座位,金陵發現菜已上得差不多。
「不會的。看我的。」胡弄玉對吟兒示意你別動我來給你夾菜,吟兒點頭答應,然後吟兒和金陵都看傻眼了,原來,胡弄玉趁著眾將觥籌交錯的間隙,發動「攝魂斬」給吟兒卷來了大量好吃的……別說,還真高效!不過也曾誤中副車,有湯水濺到過旁邊樊井的臉上,吟兒一邊幫他收拾一邊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眾人把盞暢飲,席間再談此戰。在場的固然都是英雄,那些可能永遠都不能登上台面的幕後功臣更是居功至偉。
「可惜,海上升明月的表現未能完美。」也有人這麼說——雖然後期厲風行舉火燒陳倉多虧了宋諜及時穿針引線,但前期林陌在南山開闢據點並且誘殺厲風行的整個過程,宋諜們竟然無一覺察從而貽誤戰機——要知道,這可是金諜在西線完全被拔除的「情報實力最懸殊時期」啊。
「不完美,是因為大鑽頭很難鑽小孔吧。」吟兒給海上升明月分析原因。胡弄玉又沒听懂,還想岔了,臉色通紅︰「你在說什麼……」
「雖有這個‘金軍太少,我方間諜難以安插進入’的原因,但是……」金陵忍住笑,正色說,「前期偵查不到情報,也萬萬不能忽略那個人的作用。」
那個人,使在場眾人的神色有了不同程度的改變。
「嗯……前期海上升明月打探不到金軍虛實,是因為他林陌擅長反我方的偵查。」吟兒緊張地攥著拳,「林老前輩從小把他當‘林阡’栽培,他偏偏是海上升明月的八大王牌之一。」
「豈止情報一流?海上升明月後期克服萬難之後、對敵人的糧資軍備一覽無遺,可這樣還能被他贏去一半……他,真是了不起。無論凝聚軍心,或是運籌帷幄,都是當世首屈一指。」金陵嘆時,胡弄玉說︰「我若接手一個羸弱的金軍,我都不可能打這麼好。」如果宋恆在此,必然也會這般評價︰「料在我先,我不及也。」
「然而,他也有不完美之處。」金陵又說,「若最後往漢中進發的不是術虎高琪而是他本人,那麼,很可能劉甲大人也攔不住,我軍也就真的棋差一招被他長驅直入漢中。」
「那他本人怎麼不上陣?」厲風行奇問,林陌並不是沒有膽氣,而且當時厲風行已經示範過親身上陣的效果。
「據說莫名其妙病了一場,不能行。我猜測,是勝南他,可能在山東受傷或者……」誤食蘑菇之類……金陵看向吟兒,不能說出口的那個可能性更大,因為林阡天下無敵,不太可能受傷到不能行。
「這麼說來,這一戰的頭功還是勝南嗎。」吟兒听出這雙生子的相隔千里心靈感應,笑逐顏開,忽而又愁,「這可怎麼辦好,若是將來林陌打不過我們,就索性放棄抵抗、胡吃海喝上吐下瀉,害得勝南也一樣受罪,如此,豈不是同歸于盡的戰法?」
「齷齪!你以為人都像你……」厲風行笑罵。
「天哥!」吟兒沒輕沒重蹦起來,正要像平素那樣和他打鬧,便被樊井言中了,捂著肚子哎喲叫苦。
「怎麼了?」金陵趕緊去看,「已經四個月,應該不會……」
「要生了?」獨孤清絕一直在喝酒,微醺著月兌口問出,被胡弄玉回頭瞪了一眼,這獨孤哥哥怎麼沒點常識!
「不行了,得趕緊回短刀谷去!」樊井給吟兒看過,臉色大變,厲聲。
「怎,怎麼了?」吟兒臉都嚇白了。
「教你從蜀口到散關打了一路的群架,這下可好,接下來別指望動武。稍有不慎,隨時流失。」樊井大筆一揮,把林阡給吟兒限定的「一炷香」徹底刪除。
「……」吟兒雖然覺得剛剛只是岔氣,現在沒什麼感覺,但是,醫生說的話應該沒錯吧!所以不敢不信,正襟危坐,規行矩步。
金陵和胡弄玉皆是毒王,自然也通醫術,總覺得吟兒沒那麼嚴重,便趁樊井落單,左右雙劍齊架他脖子上。
「別嚇人,老夫見過大場面的。」樊井鎮定自若,仿佛早有預料。
「說,主母/盟主到底有沒有事?」雙姝齊聲喝斥。
「你看她胃口那麼好、像有事的嗎。」樊井不緊不慢反問。
「那你說她隨時流失干什麼!找死嗎!」胡弄玉氣急,破口大罵。
金陵趕緊攔住她,同時問樊井︰「身為醫者,卻打誑語,似乎不合適吧?」
「林阡叫我騙的。」樊井搬出林阡,立馬佔據道德制高點,轉過頭沖著胡弄玉,一臉報復的傲嬌︰「你說氣不氣?」
金陵和胡弄玉臉色皆變︰「勝南/主公……」這可罵不得。
乖乖給樊井讓道。緩得一緩,思及林阡對吟兒的好,不由得對視而笑。
七月十七,西線基本穩妥,听聞林阡也在沂蒙將金軍打得一敗涂地,宋軍士氣高漲,軍心愈發凝聚,當下,厲風行、宋恆統帥三軍留守,金陵陪吟兒回短刀谷,獨孤清絕胡弄玉則告別肖逝,雲游四方去了——
此戰結束,獨孤清絕和胡弄玉便恢復了自由身份,不用再被金宋之戰束縛,很是符合風煙老人給獨孤清絕的判詞,「攜眷遠上白雲側」。而判詞里所謂的「棄武封劍」,如今想來,棄的不過是尋常的武,封的只是實體的劍吧。
而風煙老人給厲風行的判詞,「金戈鐵馬馬行空,秋風蕭瑟,勇奪大散關」——短短幾個月,無論哪次大散關失陷還都真是厲風行搶回來的,全部吻合,神乎其神。
閑暇時吟兒難免感到遺憾,這些年她也越來越想知道︰為何我明明有功,卻不在風煙境中?還有……為何我不是境中人,卻知境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