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 掣簽筒造謀布阱 萬斛離愁始托付3

天生萬物多奇事,秦寰宇這尊萬年寒冰竟然融化,主動要同陳私下相談,看來是有真心之論,陳自然不可辜負。

陳神會心契,悠然道︰「好,去何處,你引路。」

「哥——」陳胥憂形于色。

「陳胥,你先回玄霄寢殿去,我與秦宮主去去便回。」

「可是,哥——」

陳胥躁踱不下,不放心地去瞧穆遙,只見他也神安氣定地對自己點頭,示意陳胥不要擔心,想來二人之間應當不會有何沖撞之事。

陳胥乖順點頭道︰「那哥,秦、穆二位宮主早些歇息,陳胥暫先告辭。」

「去吧。」

陳輕拋袖口,目送弟弟離開,又轉身面對秦寰宇,高挺頎長的身軀略一側傾,沉肩展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道︰「請吧。」

天幕沉沉,春夜微雨,時下時停,陳爽朗清舉和秦寰宇走在一處,清寒幽邃不沾半分俗氣,雨水淅淅瀝瀝沖刷開塵蒙已久的心扉,

月光落在秦寰宇那張雕塑般的臉上,顯得更加英朗英挺,俯仰之間冷傲孤清,散發著傲視天地的強勢之氣。

兩個深情愛慕著同一個女子的大男人,冒雨于月下漫步閑庭,這樣的氛圍著實令陳自覺怪異,想必秦寰宇也是一樣的感覺。

若不是因為攬月只可能屬意于他二人之一,以陳和秦寰宇的宏闊襟懷,嚴氣正性的品行,定然惺惺相惜,相知相融,沒準還會結為摯友。

只是可惜,也許就是這份共同的心性和偏愛,讓他們冥冥之中衷情上同一位女子,死心塌地,不改初衷。

天意從來高難問,緣起緣滅,緣濃緣淡,薄唇微微上翹起一絲弧度,嘴角付諸一笑。

陳突然感覺到這種緣分剪不斷理還亂,滑稽可笑。

春風寂寂,夜寥寥。

陳耐不住好奇,率先打破沉默,問道︰「你是要問我地窖里那副畫像之事,還是我和攬月指月復為婚之事?」

疏星殘月,秦寰宇挺直的鼻峰在光線下輪廓分明,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

只听他淡淡道︰「都不是。我對單文孤證的捕風捉影之事毫無興趣,地窖那畫上之人雖長相相近,卻並非是她,我本就不是一個好管閑事之人。」

「哦?」

陳霽月風光身姿浩浩,收手縛于身後,仰面自嘲道︰「如此說來竟是我自己患得患失,斗筲之器,氣量狹小了。」

言罷,陳磊落不羈,侃侃而笑。

秦寰宇雙眸漆黑流影如潭,深不見底,他並沒有隨著陳而笑,而是轉看向陳,瞳孔里散發出不可捉模的寒光。

「我希望你能在將她帶出?鼓學宮以後,高飛遠遁,暫且帶去你天樞台去避險。」

「什麼——」

陳的笑聲驟然歇止,驚詫地回望秦寰宇,試圖以摘星術探究他的內心。

「你莫要多此一舉。」

陳的心思一下便被秦寰宇戳破。

「你是在說笑吧,你難道會真心希望我將她帶回玄霄派去?」

「換作往昔自然不會是真心,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月兒的安危為首要。月兒氣血虧虛不可御劍,若和衷共濟之時,助她逃出?華派的掌控,欒青山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已經同閬風派撕破顏面,他定會沿途追去閬風山。」

「我懂你的意思了,閬風位于西北,而玄霄位于西南,任欒青山如何籌謀縝密也斷然不會想到攬月竟會南轅北轍,往反方向逃遁。」

「當然,這也並非萬無一失,我等僅知?華派勾結了洪涯和君山二派,但其他門派是何動向還兩說,一切要看你們玄霄是否不畏暗礁險灘。」

「哼。」

陳似笑非笑,冷嗤一聲,說道︰「不愧是你秦寰宇,心思縝密。你也休要試探我的決心,我曾說過不惜一切都要護住她,便一定能做到。」

秦寰宇眸光冰冷道︰「繼陳掌門之後,你乃玄霄百世一人的不可多得之才,江湖素來傳聞你陳抱誠守真,恪守不違,故而我放心。」

「難得你秦宮主開口夸贊于我,這才當真是千載難遇。」

秦寰宇並不在意陳的揶揄,繼續冷然道︰「明晨我會告知遙,若遇危及時徑直向北行,將追兵引開,毋需拼死力敵。」

秦寰宇這番赤誠之言里,總有些什麼莫名的東西在,令陳懸心不安,究竟是哪里不對呢

陳眉心微微皺著,反復琢磨著秦寰宇話里的一字一句,猛地抬起頭來冷聲高然道︰「那你呢,為何如此詳盡的計劃里面沒有你?」

秦寰宇眸光微深,自若道︰「我斷後。」

「你方才還說,不知欒青山連橫合縱伙同了幾多門派,你要斷後?!就算你有擎天駕海之能,也不可能以一己之身,鏖戰百派。」

秦寰宇眸色幽幽,一絲溫情掠過,和緩道︰「照顧好她,替我。」

陳惱怒,冷厲道︰「秦寰宇,你這是何意?!你是沒想活著離開這里對吧!我告訴你,就算我陳衷情于她,也斷不需要你來假意謙讓。」

秦寰宇清淡道︰「我也未必一定會死。」

陳周身一震,心如芒刺在背,秦寰宇話里話外都像是在對自己交托遺言。

陳思索片刻,有意試探道︰「那你在月兌身後也往我玄霄派來,我玄霄又不是蝸舍荊扉,加你一人便容不下了!」

「她有你在身邊,我便不操心了。若是能順利擺月兌欒青山一應,我還有另一個地方要去,且必須馬上。」

陳訝然道︰「和你們四人的身世相關?」

「是。」秦寰宇回應地堅定而冷漠,不容旁人置喙。

「這麼重要嗎?比她還重要——?」

「是。同等重要。我想要回到哪里,並不僅是要弄清楚當年被師父抱養之事,也是為了弄清月復下的炙熱真氣是何物,緣何而來。」

陳悚然大驚道︰「什麼?!那薜蘿林里操控你心神的那炙熱魔物,不是因枵骨符所致嗎?枵骨符現已清除,為何還要探究。」見秦寰宇沉默著,面色幽深,意味深長。

「沉默」是一種獨到的處事方式,人多半信不由衷,遮遮掩掩。

故而當一個人沉默的時候,定然表露的方是肺腑衷腸,只是鮮少有人能夠探知。

陳才智非凡,蹙眉洞悉道︰「難不成你體內那魔物依然存在?」

「」

陳回憶起薜蘿林里鉗制住秦寰宇的那一刻,穆遙似乎是給他服下了什麼東西,于是問道︰「薜蘿林那日,穆遙給你服下的是何物?」

「」

回應陳的依然是壓抑和沉默,空氣凝固得令人窒息。

陳懂了,今夜的秦寰宇突然間對自己吐露赤誠,實則就是為了交托後續之事,只因秦寰宇唯恐不能再參與其中。

「你這是要尋死?還是說你已有何預感?今夜自藏書樓回閬風寢殿的路上,你和遙不斷去看月亮,難道是與你體內那魔物有關?」

見秦寰宇沉吟不語,陳已司空見慣,反正本也沒有期待他肯自己說出來。

于是陳審思明辨,推斷道︰「如果這炙熱真氣周而復始,循環而現我記得薜蘿林那夜是」

陳太太太過于聰明,聞一而知十,秦寰宇索性直言道︰「朔日。」

「對——!朔日!」

陳轉而震驚道︰「這魔物在你體內多久了?每個朔日都會如此嗎?」

秦寰宇淡漠直言道︰「許久。只是愈加難以抑制,直到遇到枵骨符的催化,方被佔據了心神,不能自己。」

秦寰宇提及此事心安神泰,外面完全瞧不出絲毫起伏,這反而給人一種壓迫感,令陳脊一寒,背後面冷汗涔涔。

難怪秦寰宇總是片言只語,原因大概就在此了,朔日里帶來的折磨如此巨大,是他有口難言的,索性不說。

難以想象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的零敲碎受,秦寰宇是怎麼熬過來的。

「攬月她知道嗎?」

秦寰宇神色微頓,陰郁地略搖了下頭。

陳面色僵硬,怔怔問道︰「你果然是已抱有尋死之心,包括薜蘿林里那夜?!」

秦寰宇仿佛卸下防備般雙肩一松,嘴角擠出一絲苦笑,自我嘲諷道︰「修仙人已有凡心,若能生,誰願求死。只要月復內那物尚在,我活著,就如同在她身邊安放了一枚動蕩搖擺的震天雷,日月變幻不定,危如累卵。若是換作你,可願如此。」

「哼——」

秦寰宇對自己如此直言不諱,陳不自在地避開了他的目光,俯首面朝下,發出一聲模稜兩可的冷嗤。

「所以,你就自以為是,不顧她如何感受,將她硬丟給我嗎?」

陳因秦寰宇的刻薄寡思而窩火憋氣,感覺到自己的指尖都在發顫,這份不平則鳴為的不是陳自己,而是替她。

暗牖空梁,秦寰宇垂首不語,似是有意將自己隱藏在幽暗昏濛的廊下陰影里,不想令人捕捉到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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