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危之際,綦浩然吃力地扒拉開苦難深重的弟子們,側身擠了過去,又遞給綦燦燦一枚五轉丹來令其給程緋緋服下。
「這」綦燦燦識得這枚丹,正是前些日子綦浩然于築陽殿內所燒煉的那枚,只是因為綦燦燦之過,而害得綦浩然枉費辛苦,徒勞無功。
沒想到綦浩然非但不曾責怪過綦燦燦,還在此艱難竭蹶之時將能延喘生命的五轉金丹交給綦燦燦。
「莫要多言,趕緊給她服下。」
同樣是面臨虎口之厄,綦浩然處之綽然,的確有伊闕派大家風範。
綦浩然英風亮節,綦燦燦卻心如刀絞,就像她不希望程緋緋出事一樣,也同樣希望綦浩然能夠活下去。
綦浩然看出了綦燦燦所想,說道︰「救你的姊妹,毋需考慮那麼多。我也只有這麼一枚五轉金丹,與其糾結于你服還是我服,不如你我生死與共,兩相歡宜。」
「生死與共」
綦燦燦淚如泉滴,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今生有機會听到綦浩然對自己說出這四個字,只是這四個字來得有些不逢時宜,可似乎又恰到好處。
只這四個字,綦燦燦飽含著眼淚,此刻的她情願甘墮輪回,死亦無憾。
緊要關頭,第二枚五轉丹吞入程緋緋口中,陳再以勁氣相逼。
承天之佑,程緋緋槁蘇暍醒,大有起色。
「抱歉都是我害」
程緋緋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道歉,一次性獨吞了兩枚五轉金丹,對程緋緋和當下危若朝露的局勢而言,實在太過奢侈揮霍。
「胡說什麼呢——」
綦燦燦疾言怒色,生怕程緋緋多思自傷。
「緋緋——!」
見到程緋緋能夠坐立起身,肢體操縱自如,攬月越過人群高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計都不懷好意地付之冷笑,絲毫不將攬月救活程緋緋之事放在眼中,就像是正在瞧著一場鬧劇,說道︰「皆是枉費心機!金丹頂多只能助他們苟留殘喘,但若是枉思佞花毒不解,這殿內百派千人終還是要死。」
攬月並不理會計都的冷嘲熱諷,她再次對程緋緋高聲道︰「你可有余力能驅動九十九柏蝶?」
程緋緋茫然不解,卻斬釘截鐵回答道︰「若是要以九十九柏蝶作戰怕是不成,但若是只需馭出它們,還是可以的——」
攬月星光水眸慧黠地流動,清淡淺笑道︰「待我施訊,煩你將它們放出。」
「沒問題。」
程緋緋強撐起身體,蓮步輕移,堅韌如松筠,歲寒不凋。
「抱歉」
攬月苦情貽笑,眼神漸冷,萬般無奈。
「說什麼呢,我們可是姊妹啊。」
只因是她,程緋緋不言而信,謀听計行。
「好——」
殷攬月胸口衣襟里拾出半朵凋零萎縮的水紅花朵,指尖動作分外小心。
「這不是,這不是我?華的枉思佞嗎」欒紅葉目瞪口呆,兩道細眉躍了起來,直瞪瞪地盯著攬月掌心之物。
欒青山雖是在葉、喬、譚幾位掌門赤膊眾矢之下分身無術,卻對這三個字的反應格外敏銳,在扳轉扭打中抬起頭來,愕然道︰「枉思佞?怎麼可能——」
即便欒青山縱不肯信,可事實俱在,一枚槁敗頹萎卻暗含生機的枉思佞真真切切靜躺在殷攬月手中。
欒青山被尸毒折磨得痛不欲生,又經掌門們摑打撾揉,好在頭腦卻依舊明徹清醒,恍然大悟道︰「你——這朵枉思佞難道是當初——」
別人听不出欒青山話內所指,殷攬月耳聰目明,已然不需再加以遮掩,直言應道︰「沒錯,這便是當初被姚碧桃蹂躪遺棄的那朵無毒的枉思佞。」
百派陷入一片沉寂,完全想不明白,當日甄審百草只剩殷攬月和姚碧桃二人互爭奪錦,按說那朵無毒的枉思佞不是應該已被殷攬月吞食而下,為何會說眼下這朵方是無毒的枉思佞?
顧不及解釋那麼多,殷攬月將枉思佞輕放于地。
「攬月——不可!」
陳明白攬月接下來想要做什麼,但她的精元之力眼見已達臨界,再多一分都有危及性命之憂。
計都本是冷眼坐觀成敗,此刻兩道濃眉下的雙目冰冷僵直。
他雖不知殷攬月接下來想要做什麼,卻能從陳的聲音里和芒寒色正的面容上分辨出攬月接下來舉動的危險,手掌不禁隱藏在袖袍之下緊緊攥成一團。
「放心,我有分寸。」
攬月施訣前,手指按在自己頸間正中衣襟下方,那里正是秦寰宇以內里凝結的堇紫色珠子,她以此來對陳示意,要他切莫擔心。
寰宇,拜托你了,借些精元之力予我,助我一臂之力吧
殷攬月暗下決心,蓄力一鼓作氣,指尖涌動著月白色和堇紫色兩股光束,糾纏盤繞,逶迤著星屑流光落在地上那朵枉思佞上。
一瞬百年,枉思佞被攬月施出的光束賦予了生命般鑽入地磚縫隙。
不過眨眼的功夫,女敕綠色枝條破土而出,盤曲直上,一株新發的枉思佞樹伸腰立枝向四面舒展,貪婪肆意地吸吮著兩道光束帶來的養分。
枉思佞樹朝向獻殿上方洞開的方向探往夜空,扶搖而上,氣勢昂昂地展開它的綠臂,像是繼枯萎頹敗之後迎來新生,同它被遺棄的命運頑強抗爭。
「竟然竟然還有這等法術」
眾人 ,目睜口呆。
種物速成之術,原本區區一個不入流的法術,問津者常被人視同不成氣候,故而無人修練,更不曾有門派傳授,如今卻成為了眾人延頸跂踵、仰慕企望之術。
一對對花蕊嬌女敕動人,乍一綻開,水紅色花瓣宛若一只只蝴蝶,綴滿在碧綠色的枝葉叢中,凝然不動,悄然吐露芬芳,雅而不俗,默然生香。
幾位先前還在毆打討逆的掌門尊長們同樣看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木然道︰「枉思佞真的是枉思佞,是上蒼垂憐我等斷惡修善之人,命不絕我」
究竟你們算不算擔不擔得起「斷惡修善」四個字還得兩說!
欒青山怒氣填胸,雙眼凸出,洶洶直瞪那棵枉思佞樹,臉紅筋暴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這朵枉思佞被摘下已有時日,早就死氣沉沉,就算你可種物速成,也斷不可能令枯花回春——」
攬月手中法訣未停,僅以眼角斜睨嗷嗷狂吠的欒青山一眼,漠然置之。
像欒青山這等錦衣華服、安常履順、萬事亨通之人,永遠不會理解何謂卑微求生。
他不會知道,那些被他棄若敝履爛在泥沼中的人或物,斷梗飄蓬,掙扎活下來的信念又有多麼強大。
計都如此,黎普如此,婁嫄如此,攬月自己也如此,而那朵枉思佞同樣如此。
生命從來百折不摧,它最微小的瞬間,也要比死亡強大,就好像這一樹翩然飄逸的枉思佞。
每兩朵枉思佞花相互扶掖著搖擺,正中一根橙黃色的蕊柱,乳香鍍金。
攬月雙眸落在那根添粒滿莢的蜜蕊之上,回眸高喚程緋緋道︰「緋緋,接下來辛苦你了——」
「如此見外——」
程緋緋低聲嗔怪,手中法訣不停,旋轉手腕,妙手生花。
轉瞬之間幻化出一只只銀翅流彩、冰凌高掛蝴蝶,如同破冰而出的凌波仙子。
「去吧。」
程緋緋一聲和令,九十九只蝴蝶高展著羽翼,朝向那一樹枉思佞花朵們飛去。
韻蝶蜜蜂喜食雙生花的花蜜,天生便可甄別花朵是否含毒,故而只需任由蝴蝶門輕盈自若飛舞在花間,摘取蕊柱光潔平滑的那枚,便定是溫潤無毒的枉思佞。
「不愧是殷昊天掌門之女,果然足智多謀,冰雪聰明啊」
贊譽之聲不斷自人群里傳來,尤其原先依附于?華派的外丹門下弟子們的態度一改故轍,回心稱頌。
這等乘風轉舵之事一旦見得多了,也便心無波瀾,攬月置若罔聞。
時不我待,攬月喚道︰「陳。」
「我知道。」
陳眼疾手快,幾乎同步一躍上前,二人默契從事,相得益彰。
眾人的視線皆被陳摘下的枉思佞吸引,心向往之。
這棵來之不易的枉思佞樹,花兒開滿了一茬又一茬,直到花朵的數量足夠解百派千人解毒之用。
枉思佞的花朵被分發在手,眾人恨不得磕頭禮拜,卻極少有人注意到樹前殷攬月的身體前合後偃,氣竭力虧,已現瀕危之狀。
陳注意到這一點,心中一緊,忙將手中的枉思佞盡數塞給陳胥手中,囑咐他來一一分發給眾弟子們。
「攬月,快停下,夠了——」陳厲聲阻攔。
「夠了嗎?不夠吧。」
攬月心中一直在計數,對枉思佞花開的數量大致統計一番,有個了解。
只是這枉思佞開花實在不同于其他草木,並蒂兩朵,一毒一藥,雙生雙落,故而可以說一半的心血盡耗費在無用之處,虛擲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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