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嗯了一聲︰「我正好今天休息。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是申紡廠的副廠長。我早就看出來你不同凡響了！你還騙我說，你是申紡廠里的工人！」
王林道︰「副廠長也是工人階級的一員啊！我並沒有騙你。」
趙敏當然沒有心思說笑，輕輕應了一聲。
王林道︰「你節哀順變，別太過傷心了。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趙敏道︰「王副廠長，那你留個聯系方式給我吧？說不定，我真有什麼事要找你呢？我父母要處理我爺爺的喪事，我弟弟又年輕不懂事，有些事情，只能我來辦理了。」
她看了一眼王林腰間的BB機，說道︰「把你的呼機號碼也留給我。」
王林說了聲好。
他是副廠長，有自己的專屬名片，當即掏出一張來，遞了給她。
趙敏看了一眼他的名片，見上面有王林的辦公室電話，也有呼機號碼，便放進口袋里。
她送王林下樓來，看著他們上了車，這才轉身回去。
王林回到廠里，來找周伯強。
周伯強正在和人通電話，看到王林進來，便朝他擺擺手，示意王林先坐一會兒。
周粥起身，請王林坐下來，低聲問道︰「倉庫出事故了吧？」
王林點點頭。
周伯強放下話筒，沉著的道︰「王林，趙萬勝的事，我听說了。」
王林道︰「我剛到醫院去看過了，人已經走了。」
周伯強嘿了一聲，皺起濃眉，雙手用力搓了一把臉，說道︰「怎麼能發生這種意外呢？安全責任！安全責任！我年年講，天天講！還是發生了呢？今天這個不幸的事故，完全可以避免的！人命大于天啊！」
王林檢討道︰「我是管後勤工作的副廠長，安全責任，有我一份。」
周伯強搖了搖頭︰「這事跟你沒有關系。我問過倉庫方面了，是趙萬勝本人操作不當，這才導致倉儲貨架橫梁斷裂縫，上層貨物滑落，不幸砸到了他。」
王林沉吟道︰「廠長，趙萬勝只差三天就要退休了的。這三天里，他哪怕什麼事都不做，哪怕全部請假，他也能順利退休。他能堅守崗位，站好最後幾天的崗，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我們表揚和宣傳的精神。至于是不是一時操作失誤，我覺得此事有待商榷，一來他本人已經離開人世，二來我們也不在現場，不能單憑倉庫里其它同志的一面之詞，就給此事定性。」
馬波和周粥，都怔怔的看著王林，他倆只是助理，這里沒有他們說話的份，也就識趣的沒有開口發言。
但是，馬波對王林敢于反駁周伯強，還是挺覺得驚訝的。
周粥早就見慣了王林的這種風格，也就不以為意。
馬波覺得，王林不過是個副廠長，你在廠長面前，怎麼敢這麼說話呢？看廠長怎麼懟你！
誰料，周伯強並沒有懟王林，而是說道︰「王林同志，你說得話，挺在理的！我們的確應該多找找職工身上的閃光點，宣傳他們積極進取，敢于為廠奉獻、為廠犧牲的精神！」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的敲擊，沉聲說道︰「趙萬勝同志因公犧牲，這事廠里有責任，咱們就按照勞動保險條例，賠償喪葬費和撫恤金、救濟金。」
王林道︰「我了解過了，趙萬勝家里，兒女、兒媳，都有工作，一個孫女在航空公司工作，只有一個小孫子，剛剛高中畢業，待業在家。我已經答應他，讓他來廠里工作。」
周伯強道︰「行，那就這樣吧！周粥，趙萬勝的賠償款，你計算一下，通知財務，盡快把錢發下去。人家等著錢發喪呢！」
周粥道︰「這些都是有先例可循的。今年工資漲了幾十塊錢，大概就是3000塊錢。」
周伯強道︰「嗯，你把具體的數字算出來，通知財務支錢。我估計，趙萬勝的家人，今明兩天，就會到廠里來問錢的事了，不要拖拉，盡快了結。」
「好的，廠長。」周粥點頭。
王林又想到自己父母去世後，他也曾來廠里領過錢。
出了事故，一個人因公犧牲，廠里的賠付，不過三千塊錢而已。
而王林自掏腰包，就給了趙萬勝家一千塊錢！
這也就是趙同慶接到錢後，馬上就打消主意，不再來廠里鬧事的原因。
周粥對王林道︰「王副廠長，原材料廠的分流人員名單出來了，請你過目。」
王林接過來，翻看了一眼，說道︰「行，就用這個名單。」
周伯強道︰「王林，你听說了吧？很多工廠的效益都不行了，職工們拿著70%的基本工資，在家待業了呢！」
王林道︰「是的。這兩年會特別的艱難。」
周伯強道︰「我們廠里，幸虧有你啊！你安排了幾千人重新就業！不然的話，咱們廠里也要下崗一批工人了！」
王林道︰「這是我應該做的。衛生巾廠和服裝廠，今年之內還要擴張一次，到時還能多安排一批人。」
周伯強滿意的笑了笑︰「好啊！王林同志，你的步子，還可以邁得再大一些嘛！」
王林道︰「飯要一口一口吃。企業也要一步一步做強。」
周伯強道︰「離廣交會也只有二十天時間了，你得做好參展的準備。另外，如果打開了海外的銷路，那你還得做好擴大產能的準備。」
「這個不成問題。」王林道，「二十天後，原材料工廠也即將投產了，到時我們的生產成本，還能往下降一些呢！我們的產品，在國際上的競爭，也會越來越強大！」
周粥道︰「廠長，今年的春季廣交會，我能不能跟著去長長見識？」
周伯強笑道︰「你想去就去吧！」
周粥看了王林一眼，抿嘴一笑。
王林看到她的笑意，就知道她是想陪著自己出差，心下一舒。
他在這邊坐了坐，談妥了趙萬勝事故的處理，便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周伯強看看時間，拿起公文包出去。
馬波低聲問周粥道︰「周助理，王副廠長這麼厲害的嗎？連咱們廠長，也要對他禮讓三分呢！」
「厲害？」周粥道，「豈止是厲害兩個字能形容得了他？他簡直就是逆天！」
「啊？他、他去年不是一個機修工人嗎？」
「是啊！」周粥道，「去年他當機修工人的時候，我就是助理了。他當上了副廠長，我還是助理。他現在開了好幾家工廠了，我還是個助理！他是坐著火箭在飛升呢！」
「工廠不是國家的嗎？怎麼成他個人的了？」馬波不解的問道。
「你不知道啊？」周粥道，「王林名下有好幾家工廠了！這些工廠都是他佔大頭，我們申紡廠只佔小部分股份呢！」
「王林哪里來的這麼多錢呢？」馬波震驚道，「我看他開的車，還是奔馳車呢！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這車不應該是廠里給他配的吧？他也沒資格開這麼好的車。」
「那是他自己花錢買的。一百萬呢！」
「……」馬波震驚得無以復加了！
他以前一直以為，王林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機修工人，而他一畢業，就能當上工程師或者助理，絕對能壓王林幾頭了。
沒想到啊，他還沒畢業呢，王林已經從機修工人，直接竄升到了副廠長，開上了奔馳車，開起了大工廠！
別的不多說，只是一個副廠長的職務，馬波這一輩子，就未必能熬得到呢！
就算當上了副廠長，他能有王林這麼威風八面？能坐上奔馳車？能開起自己的工廠來？
差距太大了！
馬波不由得想到，他昨天晚上到王林家里去拜訪，看到他家有了最時興的沙發，有21寸進口大彩電，一切家具、電器都是齊全的。
他還听李文秀說，她懷孕後，天天吃燕窩養生，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儼然就是一個小富婆了！
其實，這算什麼？
他要是知道，王林還在外面買了一幢400萬的洋房別墅，養著一個天仙也似的舞蹈明星，那才叫驚掉下巴！
周粥忽然想到，這個馬波，是李文秀的「舊情人」，不由得說道︰「我听說，你追求過王林的愛人李文秀？」
馬波難得的紅了紅臉，輕咳一聲︰「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怎麼听說，你去年還在給李文秀寫信呢？」周粥問道。
「啊？我、我那是朋友之間的通信，就問一下情況，沒寫什麼。」馬波如坐針氈，隨即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哥哥和王林的堂姐是夫妻！你說我怎麼知道的？」周粥憋住笑，說道，「你寫的那些信，就差登報了！我們早就知道了！」
馬波羞愧得滿臉通紅，有一種當場社死的無力感。
周粥淡淡的道︰「人得有自知之明！什麼東西該惦記，什麼人不該招惹！不然就是惹禍上身嘍！」
馬波咬著嘴唇，氣得渾身發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周粥冷冷的一笑，搖了搖頭，心想就憑你，還想跟王林爭李文秀？一百個馬波綁在一起，也不夠王林一根手指頭耍的！
馬波不敢再跟她聊天，埋下頭來。
周粥起身，來到王林辦公室。
王林正在批閱報表，見她進來，便笑道︰「去廣交會的時候，你和我單獨去，我們坐飛機去。坐火車的話，只怕擠爆了！而且也不舒服。」
周粥紅了紅臉︰「我又不是陪你去出差，我是去參加廠里的廣交會展銷。」
「是啊，我也是代表廠里出差嘛！到了那邊，我們單獨住花園酒店，不跟他們擠在一起。廠里去的人，肯定不會住五星級酒店的。」
「五星級酒店？你想多了！」周粥道，「能有三星級都不錯了，我听廠長說，以前去，還住過招待所呢！幾個人擠一個大間，還是大通鋪那種！」
「哈哈！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王林笑道，「那個年代，申紡廠效益很不錯啊，只不過廠領導們很節省罷了。」
「可不是嘛！」周粥道，「我跟你住五星級大酒店？那行嗎？」
王林道︰「有什麼不行的？我個人掏錢，又不找廠里報銷。」
「嗯！」周粥抿嘴笑道，「那就托你的洪福了！」
王林深深的看她一眼。
周粥感受到他火辣辣的目光，想到昨天晚上下車前的那個吻，不由得臉一紅，說道︰「我來跟你說分流名單的事呢！你要是覺得沒問題，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沒問題，你辦事，我放心。」
「倉庫那邊，你還是整頓一下吧！今天這樣的失誤，真的是慘烈的教訓。」周粥說道，「賠償幾千塊錢，對廠里來說無所謂，但失去一個親人，對一個家庭來說，卻是天大的事了。」
王林道︰「嗯，我正在想這個事呢！咱們的倉庫，我是知道的，太過破舊了，要我說，廠里應該蓋個新倉庫，就蓋鋼結構的，又快捷又實惠。貨架也該改良了，應該用鋼架！現在的這種木架子，早就該淘汰了。」
「這事太大，你得跟廠里領導去匯報，我做不了主。」
「我先想想怎麼改造，再向廠里打報告。」
周粥問道︰「你的人事總監，找到人了嗎？我姐還是沒答應你？」
「霞姐理想偉大，不是我輩中人啊！」王林搖了搖頭。
「你覺得我姐真的行嗎？要是可以的話，我去找她談談。其實我爸媽一直建議她換個工作。你想啊，她是個女人，遲早得結婚生孩子。未必她將來懷孕了，還能挺著個大肚子，到處去采訪？那不累死她？懷孕加上哺乳，怎麼著也得兩年時間呢！工作耽誤了，成就也沒得到！還不如趁機打算。」
「行，那你找她談談。我等你的信。」
「我今天晚上就請她過來我哥家，你也來吧，我們一起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好。」
廠辦有了馬波以後，周粥的工作就輕松多了，可以經常跑到王林辦公室里來聊天喝茶。
她其實很喜歡和王林在一起的時光，哪怕只是看著他，只是聊聊天，什麼也不做，她也覺得心安、幸福。
但她把這種喜歡，很好的掩飾在工作的外表下。
就連坐在旁邊的陳小希，也沒看出絲毫端倪來。
因為王林和周粥在一起，不是聊工作，就是聊廠里的人和事，再不就是聊報紙上的新聞。
在陳小希看來，周粥就是閑得無聊，來找人聊天打發工作時間的。
他們正聊著天，隔壁傳來馬波的喊聲︰「周助理！周助理！」
周粥起身說道︰「肯定是有什麼不會做的事，又要請教我了！這個馬波，理論理識是有的，但執行能力太過一般，不過，只是當個助理還是夠資格的。」
這就是她對馬波的定論了。
王林相信她的眼光，因為她曾經看自己，看得那麼準！
周粥俏然一笑，對陳小希道︰「小希，我們之間的談話，不可以向外人道哦！」
陳小希啊了一聲︰「周助理，我一直在忙工作，沒注意你們說什麼。有什麼事嗎？」
周粥咯咯一笑，心想你就裝吧！她笑道︰「沒事，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