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令沒有立即收到回應,尊上此時應該是有急事處理,得請您在言家多等一會兒了。」言敬領著溫謹方走進言家待客大廳,親手給他沏了茶,隨即輕聲解釋道。
「多謝。」溫謹方頷首,接過茶杯輕聲道謝。
「您折煞我了。」言敬苦笑,別的人或許看不出什麼,但他隱約能感知到現如今的溫謹方,早就和之前有大不同了。
然而有磐石護衛在,即便是言逢歡親自來,也很難窺探到溫謹方的深淺。
更別說他一個區區八級修士了。
言敬心里發苦,但面上不顯。
而這邊,溫謹方聞言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在這上面多做糾結。
他放下茶杯,雖然是坐著,但背脊挺直,目光落向門外,平和而深邃。
窗外月光灑落,還有著夏日余韻的時節,卻連一些蟲鳴都听不到。
言敬在這樣的靜謐之中,心跳越來越快。
就在他以為自己真的要以如今這番高齡,因為緊張而致使腦溢血時,一直沒有回話的言逢歡終于出現。
待客廳內燈火通明,她染血的身影一出現在大廳時,便格外刺眼。
「尊上!」言敬大驚。
言逢歡淡淡地沖他笑了笑︰「無事。」
說著,她還抬了抬手,果然之前身上出現的傷已經全數愈合,只是血跡染了衣裳,所以看起來人了點。
「听說你找我啊?溫醫生。」言逢歡轉頭看向已經站起來的溫謹方。
「嗯。有些……擔心你的傷勢。」
傷勢?
言逢歡看著他微微蜷縮的指節,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
沉吟了一下後,她笑了笑︰「傷倒沒有什麼大礙了。 @ 只是這會兒閑著也是無聊,溫醫生有沒有興趣和我去個地方?」
溫謹方一怔,旋即很快頷首︰「好。」
「小敬,你且去顧著言靈他們罷。」
言逢歡成功阻攔了言敬還沒有說出口的話,後者看著言逢歡平靜的神情,最終只能滿月復疑慮地答應︰「……是。」
空間一陣波動,言逢歡和溫謹方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被留在原地的言敬沉默地站了一會兒,最終嘆息一聲,趕回了信息中心。
天幕深藍,星月沉沉。
兩人站在幾近黑色的水域之上,踏水而立,周遭靜謐地連風聲都沒有。
「這里不會有任何人探知到,有什麼話都可以放心說。」言逢歡放開溫謹方的胳膊,看了眼他的表情,笑道。
溫謹方臉上明顯閃過一絲驚訝,旋即笑了起來︰「你果然看出來了。」
看出來他所說的,擔心她傷勢只是托詞。
「嗯。」言逢歡輕聲應著,以眼神示意他跟上,「我猜以你的眼力,當時離得又不遠,約莫早就看出我身上的傷並不像表面那般嚴重。」
溫謹方低聲「嗯」了一句。
「所以這麼晚找我,是想問什麼嗎?」
「不是。」
言逢歡腳步一頓,停了下來,轉身看向他︰「不是?」
語氣里帶著明顯的驚愕。
「不是。」溫謹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也不拐彎抹角,他伸出手,「我來見你,是想將這個交給你。」
「……」
言逢歡看著他手上那一塊晶瑩剔透的、指節大小的藍色晶石,臉上的神情空了一瞬。
後靈時代,往生主神本體為潭淵青龍,是天地之間唯一本源為水的龍族。
而許多人都猜測,造成他那樣獨特的存在的原因是,他的誕生之地,是位于神靈之境的萬里寒域。
那里常年酷寒,即便是神靈也少有所居,因此生靈極少,于是那處的天地靈氣沒有流轉,極為充沛。
被天地間的靈氣和極寒之息常。
年籠罩,那里誕生出了一種奇特的石體——寒淵晶。
嬰兒拳頭大小的寒淵晶,便可以容納她曾經作為神祗時1/3的神力。
這是鮮為人知的天地寶物。
而奉擬為她準備的那件生辰禮,裙擺上正是瓖嵌了數顆細碎的寒淵晶。
奚漣沒有見過,否則絕對不會為了羞辱她,將那條裙子交到她手里。
也正是借助里面留存的奉擬的神力,那時她才得以逃出生天。
「你這顆……從何處得來的?」言逢歡听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干澀。
「從幻境里帶出來的。」溫謹方輕聲解釋了起來,並未隱瞞當時他們所看到的一切。@*~~
而這個晶石,的確就是奉擬送給她的那條生辰禮裙擺上的碎石,只是最後落到他手里時,已經聚合成了一塊完整的。
他情緒和語氣都非常穩定,說話的語速不急不緩,無端讓人安心。
言逢歡安靜地听著,等溫謹方說完,她才恍然大悟地露出了一個淺淡的苦笑,輕嘆了句︰「難怪,我一直都沒想通,為何當年奉擬的神力能為我所用。」
又為何在那之後,寒淵晶消失無蹤。
生殺予奪,操縱生機,那是獨屬于奉擬的能力,而縱然是同為主神的其他兩位,都是無法借用的。
這一點,恐怕奚漣也是百思不得解,卻沒想到真正操縱這份力量的人,竟然在萬年之後。
真實虛幻,時間往來。
也不知道當年的三位主神,究竟到達了何種地步,竟能在這麼多年後,還能頻頻干涉到她的一舉一動。
「如今形勢變化莫測,我猜或許它能對你有所幫助。」溫謹方對于言逢歡提到奉擬沒什麼反應,只是又將晶石遞近了一些。
言逢歡目光在晶石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溫謹方︰「它最大的功效便是能夠儲納世間萬般力量,但對我卻並沒有多大作用。」
溫謹方眼神微黯,似乎有些失望。
言逢歡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也不瞞他了︰「寒淵晶雖然能存儲力量,可困不住魔氣,也承受不住大量的魘陰風雷。我如今體內三種力量混雜難分,相互制衡,不管是分離哪種力量,得不償失。」
溫謹方安靜地听完,微蜷指尖,收回了手︰「我明白了。」
完全沒有任何震驚的模樣。
他沖言逢歡笑了笑︰「那我便沒什麼事了。之後你若需要,我隨時都在。」
他點頭告別完,似乎才發現此處並非自己能隨意離開的,于是又只能看向言逢歡。
眼底帶著些溫和的笑意,平日里幾近琥珀色的眼眸沁了些沉沉月色,卻不顯冷意。
「你不想問問什麼嗎?」言逢歡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麼心理問了出來,「譬如隱瞞你的身份,或者拿你算計奚漣他們,再或是今日將你們拖入險境……這些你都不打算問個清楚嗎?」
今日她以他為餌,先是誘使奚漣交出了言姝玉的殘魂和軀體,後又轉移了奚漣和封靈子的注意力。
她以為他就算不是來秋後算賬,也是要問個清楚的。
溫謹方愣了一下,隨即將身子轉向她,微微低頭思索了一下,這才緩緩答道︰
「言家那位少主為救你而亡,今日你為她所做的都是理所應當。況且說起來,是我主動配合,算半個合謀,談不上受害者。」
他當時站在言逢歡身邊,注意到了她負在身後那只緊繃的手臂。
即便不是修士,他也知道那是滿身警惕的狀態,即便是沒有言靈臨時的神來一筆,言逢歡也絕對不會讓他落到對方手里。
只是這些,他自覺沒必要說個清楚,問個明白。
因為其實哪怕沒有發現,他也會配合。
言逢歡不會害他,這種信任,仿佛與生俱來。
「關于身份……我並。
不在乎自己是誰。奉擬也好,溫謹方也罷,終歸如今活著的,和你對話的都是我,這樣本身就值得珍惜了。」
那一身天賜的神魂神骨,那麼多年拼死修得的至高神力,大抵也只有他自己說得這麼輕巧吧。
言逢歡笑了笑,沒有說話。
「至于你說的拖入險境——」溫謹方難得苦笑了一聲,「難道不是我們阻礙了你的計劃嗎?」
言逢歡一噎,一時間都懷疑誰才是活得久的那一個。
「……你怎麼猜到這兒的。」言逢歡慢吞吞地問道。
「在你拿出棲凰之前,我只是直覺不對,有些懷疑。」溫謹方坦誠以告,「但——」
他沒有再說,對上了言逢歡的眼神,眼底藏著些笑意。
後者也反應了過來,有些懊惱︰「……你認出了棲凰。」
或者說,棲凰認出了他。
別人或許只以為棲凰是柄稱手的靈器,奚漣他們敗退也只是心有忌憚。
可實際上,棲凰並非普通靈器,它是世間唯一一把可以無視品級認主的神器,是奉擬和宿虛明練廢了無數把靈器,幾乎掏空兩人全部力量才熔煉出來的。
那一次,即便是以他們兩人的能耐,都只能躲在夢境森林里恢復了三年多。
奉擬和宿虛明都曾帶著棲凰在征魔戰場上亮過相,棲凰威力堪稱恐怖,有了神力加持,更是無往不利,一度被眾神追捧。
許多人都猜測過棲凰真正的主人最終會是誰,但誰都沒有等到這個結果。
因為棲凰剛出世不久,就已經被這兩個不靠譜的給送了出去。
而所送之人,恰好是當時剛從混沌深淵爬出來的她。
那時候她尚為人身,在混沌深淵呆了半個月,幾乎沒了人樣,渾身都是魔氣,每時每刻都是掩藏不住的戾氣。
偏偏就是那時候,他們將棲凰這等足以在關鍵時刻扭轉戰局的殺器,當做生辰禮送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