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叫魂(1)

二苗家里有五畝地,農田里的活基本上都是苟富貴在打理,二苗也干,但基本上是出工不出力,累一點就要歇半天,富貴心疼媳婦,二苗干的再少他都沒有怨言,大老爺們有的是力氣,大不了每天早下地一會,下晚晚收一會。

不過,二苗也不是心中沒有數,平時懶也就懶了,三夏三秋時節可不能真心實意的懶,決定一年收成的好壞都集中在這兩個季節里。

站在地埂上極目遠望,到處都是金燦燦的麥浪,一陣清風吹起,麥浪滾滾此起彼伏。

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是傾巢出動,到處都是正在收割莊稼的人,大人們彎腰割麥,出不了大力的孩子挎著籃子負責撿拾掉落的麥穗。

苟富貴將籃子放下,把鐮刀倒出來,空籃子遞給棗花,讓她撿麥穗。撿起磨好的鐮刀遞給二苗一把︰「花她娘,你要是累了就歇著。」

「嗯。」二苗魂不守舍的接過鐮刀,跟在富貴後面一人選了一壟開始機械的勞作。

麥子已經熟的干透,手拂過去就會發出 「窣窣」的響聲。富貴一門心思只想盡快顆粒歸倉,他左手摟住一把麥子,右手拿鐮刀順著麥秸的根部一劃,秸稈應聲而斷,再摟再劃,富貴手大,三把下來就能打成一個麥個子。

烈日當空,空氣中仿佛都有了灼人的熱度,片刻,汗珠子像下雨似的「 里啪啦」往下掉,衣服也濕透了,他根本顧不得歇息,脖子上搭著毛巾,隨意擦一把,手下仍是不停。

二苗跟著富貴後面專心收麥,一時間什麼都忘了,眼前只剩下成熟的麥田。

二苗終于發現專心做某一件事時,就會忘記所有的恐懼和煩惱。于是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別的,一門心思的收麥子,漸漸的進入了狀態,腦子里也只剩下一個念頭︰割麥、割麥、割麥。

和往年的三夏比起來,今年的二苗表現的太不尋常,簡直稱得上瘋狂,往年也干活,但是會勞逸結合,累了就歇會,喝喝水,扇扇風。今年的二苗,悶著頭一直不停的收割。富貴不經意間往後看時,詫異的發現二苗竟然沒有落後他多遠,要是往年,富貴割一壟,二苗能割個半壟就很不錯了。

晚上,富貴夫妻二人將捆好的麥個子拉回家,簡單的吃了點飯,一家人一頭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二苗又有一個新發現,當人累到極致,就不會失眠,不光不會失眠,還倒頭就睡,一覺到天亮,連夢都不會做一個。她已經很久沒有睡的那麼香甜了,第二天,她更是狠下力氣,整個人撲到田地里,一個三夏忙過來,二苗瘦了一大圈,精神狀態卻比往常要好很多。

剛開始富貴還感到很欣慰,覺得還是自己的老婆好,終于知道心疼他了,可慢慢的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麥子都月兌完粒,秋糧也種下了,甚至連公糧都交完了,二苗還是一如既往的勤勞,家里家外收拾了一遍又一遍不說,還主動問他什麼時候下地干活,老爺皇天來,她又不是不知道,棒子剛種到地里,連芽都沒有發,去地里干什麼?就是滅茬也得等棒子苗長到一扎長以上才行。

富貴來愁了,二苗從來沒有這樣過,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而且二苗不光人變得勤快,在對待富貴的態度上也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洗衣做飯自不必說,感念富貴辛苦,有時候心血來潮了還要給富貴捏捏肩,可把富貴嚇壞了,花她娘這是咋的了?想起來富貴就直起雞皮疙瘩,反常,太反常了!他想了又想,驀地想起來前幾天下地的路上,二苗摔了一跤,跌到了旱渠里,他想︰難道是因為那一跤摔掉了魂,或是招惹了什麼邪神上體?

富貴仔細觀察了二苗兩天,確定自己所猜無誤,他唉聲嘆氣的出門溜達,剛走過轉角,正好踫見楊興和坐在家門口的石台子上抽旱煙︰「叔,吃罷飯了?」富貴眉目不展也坐到石台上。

「嗯,吃罷了。」楊興和讓了讓手中的旱煙︰「抽口?」

富貴擺了擺手︰「不了,享不了。」

「這有啥享不了的,都說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楊興和「吧嗒吧嗒」的狠抽了幾口,長長的吐出一口青煙,斜睨了一下富貴才說︰「看你這苦大仇深的臉,有啥事把你難為成這樣?跟叔說說,叔給你拿拿主意。」

富貴往楊興和跟前湊了又湊,小聲問道︰「叔,我問你個事,首先,我聲明我這這可不是傳播封建思想。」

「啥事,咋還這樣神神秘秘的,說吧,我听著呢。」兩個大男人挨這麼近,楊興和覺得渾身別扭,他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挪。

富貴左右環顧了一下,才壓低聲音說︰「叔,你說一個人突然變得不正常,有沒有可能是掉了魂或者被邪祟上體。」

楊興和來興趣了,所以說女人的枕頭風厲害呢,他家老娘們沒事就在他耳邊張家長李家短的編排,燻陶的楊興和也變得八卦起來,他滿臉褶子瞬間綻放,已經渾濁的雙眼也變得增加了五分精神,揚起煙袋鍋在鞋底磕了磕,腦袋伸向富貴︰「誰?誰不正常了!」

「還能有誰呀!我老婆,花她娘唄。」

「我大佷女咋個不正常法?」

「就是吧,就是我發現她變得可勤快了,家里座椅板凳擦了一遍又一遍的,漆都讓她擦掉了還擦,衣裳是還沒髒呢就洗,要這個洗法,穿不爛都得讓她洗爛了,還見天的要下地去干活,叔,你說,咱莊稼人,什麼時候干什麼活都是有數的,現在地里也沒啥活呀,這些花她娘也應該都知道,還有……。」

說到這里,富貴扭捏了一下︰「還有就是花她娘突然對我可好了。」想到這里,富貴突然打來了一個寒顫︰「俺娘來,好的讓人受不了。」

楊興和用眼袋鍋子指著富貴,咧著焦黃的大牙笑道︰「我看你呀,就是賤皮子,我大佷女變勤快了還不好?對你好也叫不正常,像往常樣把你熊的屁不呆 的就叫好了?」

富貴梗著脖子︰「我就是覺的不正常,花她娘這樣我心不踏實,叔,你說咋辦吧。」

楊興和沉吟了一下說道︰「听你這樣說,我也感覺不太對勁,這不是我大佷女的作風啊,二苗這是從啥前開始這樣的?」

「啥前啊?」富貴思考了一下︰「我覺得吧,那天頭一天割麥,花她娘一不小心掉溝里了,從那開始她就不太正常了。」

「保不齊,是因為我大佷女那一跤摔的,不行你叫叫魂試試。」

「咋叫法,叔,你教教我。」富貴望向楊興和。

楊興和站起身,手一背往回走︰「你跟我家來,這在外面說被別人听去了,該說咱是封建思想的毒瘤,貼咱大字報可咋弄,再說,我也不是太懂,你嬸明白,讓她教你。」

丁桂蓮拿個大刷帚正在刷鍋,家里只有一口鍋,很大,固定在灶台上,燒水、做飯、炒菜都是這一口鍋,每次炒完菜必須仔細的將油味清理干淨,不然燒出來的水不好喝,那味道跟喝菜湯子似的。

丁桂蓮抓了一把堿,正來來回回轉著圈的清理著,听見楊興和的的說話聲︰「老婆子,你先別慌刷,富貴找你有事。」

「啥事呀?」丁桂蓮回頭。

「忙著呢,嬸,我幫你吧。」富貴伸手揚了揚,算是打了招呼。

「不用、不用。」丁桂蓮將刷帚放到鍋台邊,招呼閨女過來幫忙︰「大妮,你過來刷鍋。」

丁桂蓮解下圍裙,幫大妮系上,拿起抹布擦了擦手︰「說吧,找嬸啥事?」

「我就是想問問嬸,這個叫魂是怎麼個章程。」

「叫魂?!」丁桂蓮聲音有點大。

楊興和瞪丁桂蓮一眼,不滿的呵斥︰「你那麼大聲音干什麼?」

「哦。」丁桂蓮急忙將聲音放低︰「誰掉魂了?」

「還能有誰,花她娘唄,別人我也操不著這個心不是。」

「二苗?」丁桂蓮回想了一下︰「她好好的呀,收麥前還和我拉呱來著,沒見有什麼不對勁。」

「就是割麥子那天,花她娘摔了一跤,打那就不對勁了。」

「誒!」丁桂蓮三角眼一亮,感覺精神都為之一振︰「快跟嬸說說,咋個不對勁法。」

待听完富貴的復述,她雙手合掌,猛的一拍︰「肯定是摔出毛病來了,這人有三魂六魄,不定是哪一魂哪一魄摔掉了,人的魂一不穩當,邪祟就容易上體,這簡單,等天黑了,你拿著二苗常穿的衣服,領著她到摔跤的地方叫一叫,把衣裳穿上,然後再燒點紙錢,點上一炷香送走她身上的邪祟,回家睡上一覺,第二天早上起來準們好。」

「就這麼簡單?」富貴不信。

「可不簡單!」丁桂蓮認真的說︰「你听我慢慢教給你。」

解放前,丁桂蓮的娘是附近遠近聞名的神婆,算命、叫魂等一類的事特別精通,丁桂蓮從小耳濡目染,早把一套操作規範爛記于心。解放後,尤其是*****期間,牛鬼蛇神深受打擊,神婆、神漢們早就把腦袋縮起來,大氣不敢喘一下。

英雄無用武之地呀,今天終于有人上門請教,丁桂蓮那個高興啊,詳詳細細的把關于叫魂的流程和注意事項教給了富貴,臨了,還再三交代,叫魂的時候一定要喊二苗的大名,就是戶口本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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