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自孤身向紛華

翌日,陽光熹微,吳秋舫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推開木門,清晨的風魚貫而入,夾雜著深秋的清冷。他與道人生活日久,也學得早起的習慣,縱使半夜還在堂中看東極門人爭來吵去,也不妨礙他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爬起來看看白日里的東極門。

此時正值卯時三刻,秋舫裹緊了樸實無華的舊道袍,寒意稍退了一些。他昨夜睡在內院深處的客房,這里向來是師父師叔們的居所,除去三三兩兩做些雜務的弟子,尋常弟子都不得隨意進出,因此院中僅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影,無一例外地穿著東極門人的統一服飾——青黑色袍子,有的手中端盆,有的手中持劍,快步穿梭在其中,無暇左顧右盼。

直到少年也走進院子里,才有幾名弟子側目相看,見了他這身藍中透白的舊道袍,無不露出驚疑神色,詫異這陌生面孔為何現身東極門的內院。少年也不知該何去何從,就在院中杵著,愣愣地看著人來人往。別人疑惑地瞧著他,他也疑惑地望著別人。

過不多時,便有一名男子向著少年直直走來,來人生得人高馬大,似乎比秋舫稍長幾歲,約模得有二十一二。與其他弟子不同,此人黑色衣袍上銹有金線,在門中弟子中,地位應當不凡。這人眼中藏著警惕之色,目不轉楮地盯著秋舫,像是盯緊了什麼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男子走近秋舫身前,盤問犯人般問道。

「我?吳秋舫。」少年的話語中帶著些窘迫,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答。

「吳秋舫?」男子面色尤為冷峻,他凝神苦想一陣子,又道︰「是誰?」

「是,是我。」秋舫雙眉挑起,試探著說道,他也不知當如何解釋吳秋舫是何人也,但此言一出,心中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就像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男子正欲再次月兌口問出「你是誰?」,但同樣也覺得有些不對,只得頗有些無奈地再問,「你為何在此處?」

「昨天夜里,周…掌門帶我來的。」秋舫略微停頓了一下,他本想說周師叔,但又覺得應當用更顯尊重的稱呼才對,便又改口成了掌門。

男子聞言,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往後退開一步,知道是掌門師伯帶回的人,那身份必然是信得過的。

念及于此,他雙手一拱,神色平和了下來,也放下先前的警惕,揣著幾分敬意說道︰「那你也是我門中人?」

秋舫歪著頭短暫思索了一番,又接著點了點頭道︰「算是吧,我是…」

秋舫的話說到此處,卻戛然而止,如同突然失了風牽引的紙鳶,在空中驟然落下。他本想說自己是師父的弟子,卻發現自己平日里只知道師父師父地叫,卻不知道自己的師父究竟姓甚名誰。

見秋舫話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男子心中也是爬滿疑雲,不由問了一聲︰「你是?」

秋舫被這一問問得心中更是慌亂,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自己師父究竟叫做什麼,心中越是焦急嘴上就越是慌亂,竟月兌口而出道︰「我是師父的弟子。」

秋舫此言一出,男子又皺起了眉頭,更加奇怪地盯著秋舫瞧了半晌,不知應當說些什麼,只是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嗯?」

正當秋舫心緒混亂之時,院落門口確實傳來一個救命的聲音︰「小師佷,昨晚睡得可好?」

這聲音的主人正是周宗,他的身後跟著林芸,二人仿佛起得更早,也絲毫未受夜里的爭吵所影響,看起來精神奕奕,容光煥發。

「師父,五師叔。」不待秋舫開口,男子便是微微躬身,雙手抱拳,臉上掛著幾分笑意,搶著先問候道。

周宗與林芸聞言,朝著男子點了點頭,便又把目光投向了秋舫。此刻秋舫才學著男子模樣問候一聲︰「周師叔,林師叔早。弟子昨晚睡得很好。」

一旁的男子聞言詫異地轉過頭來盯著秋舫,像遇見了妖怪一般,瞧著秋舫的側臉深深地看了一眼,低聲嘟囔一句︰「周…師叔?」

男子聲音雖小,但也恰好讓在場之人都听了個清,惹得周宗又是爽朗地笑了起來,這晨間的清爽和內院里的幽靜,襯得他的笑聲極具穿透力,他一邊笑著一邊嚷著︰「傅朝,這是你二師伯的嫡傳弟子,吳秋舫,今後要在門中住一陣子,你可得照顧好你的小師弟啊。」

雖然有了周宗的介紹,但這名叫傅朝的男子似乎仍有模不著頭腦。

在東極門的日常里,眾弟子倒是知道有大師伯與二師伯這兩號人物,但平日里師父師叔們像是心中有什麼忌諱,對此二人一向緘口不提,弟子們嘴上不問,但心中對這兩人究竟是死是活卻一直犯著嘀咕。今日里憑空鑽出個二師伯的嫡傳弟子來,頗讓人有些意外。

「這是你傅師兄,我的三弟子。」見傅朝還愣在那,周宗也不再理,只是向著秋舫引薦道。說罷又往側邊讓開一個身位,竟從他身後露出一個妙齡少女來,秋舫看著這二八少女,只覺得她芙蓉如面柳如眉,一時看痴了,竟將周宗的引薦丟到了一邊。

這吳秋舫今生便沒見過幾個女人,更何況是生得如此貌美的同齡異性,目光被吸引過去極是正常。不過他心中倒無其他雜念,只是被那張靡顏膩理的臉蛋給驚住了而已。

可周宗卻不這樣想,他挑著眉眼,繞有幾分陰邪地譏笑道︰「嘿,你這小子,你家老頭還教過你什麼不正經的事嗎?」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各有色變,秋舫與那妙齡女子聞言不約而同地瞪大了雙眸,臉上也爬滿紅霞。那女子雖說一臉羞赧,卻也不敢去駁斥掌門人的話。

秋舫同樣顯得局促難安,他素來嘴笨,一時半刻不知當如何辯解,只任由臉上紅雲燒個不停。

而那傅朝的臉色卻也跟著差了不少,竟是用眼角陰狠地掃了一眼秋舫,雙唇緊閉,緊咬牙關,有幾分嫉恨掛在臉上。

見此場面,林芸又是無奈地一笑道︰「師兄,秋舫還小,你好歹嘴里留點情面。」說罷她又轉頭看著秋舫,輕言細語地說道︰「秋舫,這是我的弟子傅芷。細想起來,還是你的小師妹了。」

林芸說罷,也是兀自笑了起來,卻又弄得少年心生尷尬,支支吾吾地與妙齡少女打聲招呼道︰「見過小師妹。」

傅芷見狀眸光煜煜,帶著幾分靦腆的笑意忙還了禮,卻沒有答話。只有周宗插嘴說道︰「秋舫,你對俗世知之甚少,這幾天,就讓這小女娃帶你好好逛逛洛城,也讓你開開眼界,瞧瞧咱們東極門的地界,有多寬廣。」

周宗話音一落,他的手已握成拳,像是把這個洛城牢牢抓在了手中。

吳秋舫初來此地,對各路門道一律不知,多個向導總是好事,當然是恭敬地說了聲好。

而周宗的臉卻是逐漸嚴肅起來,他瞧了瞧內堂方向,又掃了一眼眾人,面無表情地說道︰「芸兒,你帶他們先下去,我要再交代秋舫幾件事。」

林芸見了周宗的神色,心中自然有數,賡即喚過兩位弟子,要往前院行去。臨行之際,傅芷卻帶著幾分羞澀,突地回頭俏皮一笑道︰「小師兄,那我先去前院等你。」說罷便是緊緊跟在林芸身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吳秋舫愣了一愣,隨即望著傅芷的背影高聲答了一句︰「好!」

林芸聞言雖說沒有回頭過來,但能听見她輕輕笑聲。而那傅朝卻是驀然回首,意味深長地看了少年一眼,比之剛才,那眼神里少了幾分陰歷,卻多了幾分不可言喻的味道,看得吳秋舫心中多出了幾分古怪和寒意。

內堂一片死寂,沒有點燃璧上掛著的燭火,只有幾縷陽光透過門縫溜了進來。周宗沒有落座,而是背對著秋舫站在堂中,雙手抱在胸前,微微垂著頭在思索些什麼,吳秋舫站在青灰色的地磚上,也看不到周宗臉上的神色。

「昨晚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周宗喃喃開口道,語氣平淡,甚至帶著幾分愧疚。

「師叔不必擔心,弟子下山是奉師父之命。」秋舫答道,言下之意便是師父要他做什麼,不管如何他也會去做。

雖說昨晚段謀的暴跳如雷讓秋舫夜里輾轉反側,但他早已把道人的話奉為圭臬,縱使自己真是個壞人,也不肯違背師命。

「好,你記住便好。塵世險惡,東極門這棵樹雖大,但也招風,你是我門人,出門在外須得按規矩行事。」

周宗說罷,猛地回過頭來,眼中閃爍著一絲輕狂。又道︰「你還須記住,我們行事有規,遇事不折,誰若招惹你你也不必客氣。你性子拘謹,千萬別被你家那老頭的話給耽誤了,什麼狗屁不要隨意顯露法術,該出手時就得出手,打一場再說,出了事,你師叔來給你擔著。」

見周宗譏諷了一句自己的師父,少年心中雖說頗有微詞,但也清楚這師叔沒有惡意,只能含糊其辭地說道︰「弟子心中有分寸。」

「分寸分寸,誰佔你十分,你反手跟他討個兩寸便是,你年紀雖小,但也要當個男子漢,東極門人是有骨氣的。」

周宗說罷又頓了頓,往前踱了幾步,站到低著頭的秋舫面前,嘆了口氣道︰「但願此行順利,你能夠早日回山。只是,萬事小心,千萬小心。」

這一瞬間,平日里那個時而頑劣時而威武的周宗,頗像個在晚輩臨行前里嗦的小老頭。

「還有,你的師叔們…」周宗不等秋舫答話,又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但他話才說了一半,又朝著內堂深處走去,站定在一面屏風之前。屏風上繡著一副東極門大院的圖案,圖上人丁興旺,何其壯哉。

周宗伸手模了一模,又撢走屏風上依附著的細小塵埃,接著說道︰「你的師叔都是好人,他們對你本無惡意,有事說話直來直去,你不記恨就好。」

「他們都是師父的師兄弟,是秋舫的長輩,弟子怎敢記恨?」秋舫抱著拳鞠了一躬,篤定地說道。

「好,那你去吧。」

周宗一臉沉重地擺了擺手,便將少年送出了門去。

少年轉身扣上內堂的門,此刻院中的人又多了幾個在打掃院落,見到吳秋舫出門,無不投來驚異的目光。秋舫卻不去管他們,只是平視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眸光轉動,想到自己的師父和臨行的囑咐,俊秀面龐上流露出篤定的神色。

碧空如洗,日光游移,落在他身前,像是為他打開了整個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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