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守軍臨時收治傷員的戰時醫所就在距離雁門關主關門約一里的地方。
楊延平一行登上雁門城頭之時,林紅玉與秀兒也到達了醫所。
醫所不小,由一排排行軍屋連接而成,佔地有幾畝方圓。
昨日首戰,雁門守軍雖然大獲全勝,但在敵方聯軍近乎不惜代價的瘋狂攻擊下,尤其是在一些登城卒登上雁門城頭後,守軍還是出現了傷亡。
當場戰死的將士並不多,約在三十人左右,但受傷的將士的數量卻達到了三百多名。而且,在那些登城卒的瀕死反撲下,這些受傷將士所受的傷,幾乎都不是輕傷。
一踏入醫所,秀兒便覺得很是有些不適應。
寧遠雖然是邊城,但距離雁門關亦有七十余里。這二十年,雁門無大的戰事,寧遠更無戰事。常居侯府,長期隨侍在楊昊左右,秀兒不僅未曾見過戰事,便是人與人之間的拳腳沖突,望江樓中的那一幕,也絕對算得上是秀兒迄今見過的最血腥的了。
此刻,一進入醫所,入目之處,皆是傷員,而且大多是身負重傷的傷員。
這些傷員,有的沒了胳膊,有的缺了一條腿,還有的少了一只眼楮。
醫所中的救治雖然有條不紊,這些傷員的傷口也早已得到了醫治和包扎,醫所中的氣氛也不是那麼沉悶,但秀兒驟然之間一下子看到這麼多傷員,心中還是猛地一沉。
見到林紅玉與秀兒走入,醫所中負責救治和照料傷員的人紛紛與她們見禮自是不言,便是一些還醒著的傷員,也紛紛探起身來,向著二人施禮。
「快躺下!大伙兒快躺下!好好休息!」林紅玉一邊伸手朝著傷員們示意,一邊朝著一張病床走去。
「竇鐵柱拜見夫人!」病床上躺著的,正是昨日在城頭上對寧不缺說慫著的小校竇鐵柱。
這家伙說是慫著,但當一名聯軍的登城卒登上他和兄弟們守衛的那處城頭時,他卻第一個沖了上去。
「柱子,受傷啦?怎麼樣?傷在哪兒了?「林紅玉走至病床前,輕輕按住竇鐵柱,問道。
「回夫人的話,不打緊!我這是小傷!「竇鐵柱大聲答道。
「都裹成這樣了,還小傷?!「林紅玉板起臉,做出生氣的樣子。
「夫人,我受的真是小傷!就肚子上劃了一下,不礙事!夫人,您給幫著說說吧,別讓我呆在這兒了。我還能戰!「竇鐵柱用力鼓了鼓中氣,說道。這一用力,他身上的傷口又開始疼了。
「是啊,夫人,您給幫著說說吧!我們的傷不重,還能戰!您讓我們上城頭和兄弟們一起殺敵吧!」周圍幾個傷員也紛紛說道。
「胡說!」林紅玉站起身來,呵斥了一句,隨即聲音一軟,說道︰「兄弟們,你們想要殺敵的心情,我都理解。你們都是咱們寧遠的好男兒,是咱們大楚的好男兒!我林紅玉代咱們寧遠的百姓謝謝兄弟們了!」
說罷,林紅玉對著竇鐵柱等人深深一躬。
「夫人,使不得!這可萬萬使不得!」竇鐵柱等人忙不迭地從病床上欠起身來。
「但是,」林紅玉直起身,一邊示意醫護人員幫著讓這些傷員躺回到病床上,一邊說道︰「兄弟們,對于你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也是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養傷!只有養好傷,才能更好地殺敵,是不是?」
「夫人,這個竇鐵柱最不听話了!從昨天一來就開始鬧著要回戰場,飯也不好好吃,水都不好好喝。」竇鐵柱病床前,一個女醫護兵趁機打起了小報告。
「欸!大妹子,你不能這樣啊!我哪里不好好吃飯喝水了?」竇鐵柱見這名女醫護兵當著林紅玉的面揭短,頓時著急了。
「竇鐵柱!」林紅玉又將臉一板,喝道。
「在!」竇鐵柱連忙又要起身。
「你現在是什麼軍餃?」林紅玉道。
「報告夫人,我現在是小校!」竇鐵柱道。
「既然是小校,那你告訴我,軍規第一條是什麼?」林紅玉道。
「報告夫人!咱們寧遠軍規第一條︰一切行動听指揮!」竇鐵柱說著說著,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你知道就好!我現在命令你,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好好養傷!」林紅玉喝道。
「是!」竇鐵柱連忙應了一聲,轉而對那名女醫護兵說道︰「那個,大妹子,我肚子餓了,能不能麻煩給拿點兒吃的來?」
那名女醫護兵噗嗤一笑,白了竇鐵柱一眼,起身對林紅玉又施了一禮,轉身去給竇鐵柱取吃食不提。
林紅玉與秀兒繼續朝前方的病區走去,映入秀兒眼簾的,是越來越多的傷員。
越朝前走,傷員們身上的傷勢明顯也越重。
有的已經完全失去了雙臂,有的自膝蓋以下都沒有了,有的甚至連整個腦袋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顯然是頭部受到了極重的創傷。
一路走著,看著越來越多、傷勢越來越重的傷員,秀兒的心情變得愈發沉重。
忽然間,秀兒的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
在那個畫面中,天地暗淡,日月無光,山河嗚咽,血流成河。秀兒的周圍,是遍地的尸首或痛苦申吟的傷者。
腦海中閃過這一幕,入眼盡是傷員,秀兒止住腳步,怔怔地落下眼淚。
滴答,滴答,滴答,淚珠落下,落到腳邊小黑的身上,小黑那本就黑亮的眼楮驀地變得愈發明亮。
更多的淚珠落到地上,整個醫所內,一股不可名狀的氣息忽然散發開來。
「我的傷!我的傷口好像好了!「正在喝粥的竇鐵柱突然將正在給自己喂粥的女醫護兵的手推開,一邊大叫著,一邊就要去扯自己腰月復上的紗布。
「你干啥?「那名女醫護兵大急道。
話音未落,竇鐵柱已經將紗布扯開,露出傷口,低頭看去。
竇鐵柱和女醫護兵同時愣住了。
竇鐵柱的傷口,真地好了!
先前那個比巴掌還長的傷口不見了!
傷口的位置,平滑如舊,就好似從來不曾受過傷一般!
「我的傷也好了!」
「我的也好了!」
一些傷勢較輕的傷員紛紛叫道。
「我的傷口也不疼了!」一名失了半條腿的傷員也叫道。
他的右腿在昨日的大戰中被一名登城卒手中的狼牙棒掃中,整個小腿骨都被打得粉碎。進了醫所之後,醫護人員不得不將他右腿自膝蓋以下都截掉,
截肢之後,雖然醫護人員一直在盡力地照顧和護理他,但是他傷口上的血卻一直未能完全止住,傷口的疼痛更是驅之不去。
但是,此刻,這名傷員忽然覺得,傷口的疼痛完全消失了。
「我的傷也好多了!」
「我也是!」
「我也是!」
更多的傷員叫了起來。
整個醫所內,許多傷員不管不顧地將傷口上的紗布扯下。
他們的傷口,都在愈合。
即便是那些失去了手臂或者腿腳的重傷員,雖然不至于斷肢重生,但他們的傷口卻都在愈合,而且是以極快的速度在愈合。
醫所外,不可思議的變化也驀然發生。
此時已是十一月,寧遠地界早已是天寒地凍。除了松柏之類的極少數常青樹木,絕大多數植物都已枯萎凋零。
但是,此刻,醫所周圍,突然變得綠意盎然。
一株株小草從地面冒出,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
隨即,那些枯萎的樹干上開始冒出綠芽,綠芽再迅速地長成綠葉,枝頭上甚至開始開花結果。
緊接著,這一股股盎然的綠意迅速朝著周圍蔓延擴散。
頃刻之間,以這處醫所為中心,周圍方圓一里都變得春意盎然。
各種植物不僅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復蘇生長,各種花朵也競相盛開。甚至是那些只有夏季才會在寧遠地界短暫盛放的花朵也打破常規,在這寒冷的冬日怒放,與周圍的各種花草樹木爭奇斗艷。
而在雁門關上下,這種變化也在發生。
牧天豪之所以會突然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楊延平回頭之間之所以也會愣住,就是因為,他們也見到了,雁門的城牆上,牆縫之間,突然爬滿了各種藤蔓和小小的花朵。
而在楊延平的身後,護城河靠近雁門關的那一邊河岸,突然就變得郁郁蔥蔥。甚至是扎在雁門主關門前的那些無根無基的拒馬,竟然也長出了女敕芽或綠葉。
「神跡!神跡!」雁門關上,許多將士喃喃自語,瞠目結舌。
「天佑大楚!「不知是誰忽然喊出了這麼一句。
「天佑大楚!「
「天佑大楚!「
「大楚必勝!「
「大楚必勝!「
「大楚必勝!「
緊接著,震天的歡呼聲和吶喊聲鋪天蓋地般響了起來。
七十里外的寧遠城中,那位中年文士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雁門的方向。更準確地說,他看了一眼秀兒所在的位置,笑道︰「悲天憫人,不負你這一族的本性。不錯,不錯!「
識海內,小光頭噌地蹦了起來,先是哈哈大笑,隨即面色一變,一邊手忙腳亂地朝著天空一陣鼓搗,一邊大喊道︰「楊傻子,快讓你媳婦兒別哭了!再哭就要出大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