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烏黑的河水上行駛了多久。
小舟終于抵達了對岸。
期間,萬新榮曾數次想對安樂動手,但都出于忌憚強行忍了下來。
五人紛紛下了船,踩在實地上。
擺渡人沙啞的笑道。
「呵呵……各位有緣人,一路走好!」
說完,便驅使小舟離去。
擺渡人既去,三名築基立刻鎖定了安樂,氣勢隱隱,靈力一觸即發。
安樂卻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向前走去。
「這里居然也?」
萬新榮心中暗恨,那股被注視的感覺始終沒有消失。
可他想不明白,憑什麼這個怪人可以隨意動手?
莫非這方詭地還有偏見?
在河流邊,古樸的客棧靜靜佇立,闖入人們的視線。
門口懸掛著兩個大燈籠,散發出暗紅的光線,一種詭異而又陰森的氣息彌漫。
客棧的招牌破舊,仿佛輕輕一踫就會碎裂。
上書「平安客棧」四個大字。
萬新榮等人還在暗自心驚。
此時安樂,已然一把推開了客棧的大門。
剛推開門,身穿麻布衣的店小二迎了上來,他肩上披著泛黃的白毛巾,利索大方的說道。
「有緣人一位,里面兒請!」
這里,既是客棧,又是酒樓。
眼下的大廳內,竟是坐著好些喝酒吃菜的客人。
或是推杯換盞,或是談天說地。
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放在赤羽莊內的酒樓,這般景象再正常不過,可在這麼個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細思之下,只能令人毛骨悚然。
安樂無視其他客人的目光,隨意挑了處空桌子,坐了下來。
隨後,刻意改變聲帶發聲的方式,聲音變得沙啞粗獷,對小二說道。
「小二,快把你們這兒最好的酒肉端上來罷!」
「好 !」
店小二喜笑顏開︰「老板娘,快去讓廚子備菜。」
「今個兒可還有好多客人要來哩!」
他的笑容明明很正常,卻給人一種十分不協調的感覺,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
櫃台後的老板娘,看上去約三十余歲。
鵝蛋臉,眼角有顆淚痣,一身大紅的旗袍極顯身材,勾勒出成熟女人的風情。
風韻猶存。
她嘴角勾笑,盈盈的說道︰「真熱鬧啊,真好。」
不多時。
紫雲宗的四人也從門外走了進來。
看到這異常熱鬧的場景,面色無一不凝重,但還是遵循小二的指引,小心的尋了張空桌坐下。
既然入了這種詭地,就要按這里的規則行事。
否則,哪怕是築基,也會死得很難看!
「酒肉」端上來之前,安樂用余光觀察著旁邊的客人們。
他們的形貌神態,和一般人並無分別,就連吃的菜肴、喝的酒水,都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仿佛是真實存在的食物。
只是,身穿的衣物樣式相對古舊。
一股泥土和血腥混雜的怪味,始終在空氣中縈繞。
「客官,您要的酒肉來嘍!」
店小二端著一個木盤,興沖沖的走了過來。
把盤子上的酒瓶放在桌上後,他頭一歪,正要說話,腦袋突然從肩膀上掉了下來。
「咚」的一聲,落在地上。
咕嚕嚕的滾了兩圈,這才停住。
一直關注這邊的徐三尺心髒猛跳,嘴一張,險些驚呼出聲。
旁邊那些客人們,一個個神色如常,恍若未覺,邊談笑邊吃菜。
店小二的人頭停下後,臉上還帶著笑,對安樂道歉。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他無頭的身體走向腦袋,身旁卻閃過一道黑影。
被鎧覆蓋的大手,單手便撿起了人頭。
店小二猛地發顫,臉色驟變。
「客官,您這是……」
他感受到,對方的手掌蘊含狂暴的力量,只需輕輕一捏,他的腦袋就會碎裂。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凶厲之氣,落在他的身上。
司天之厲!
安樂陰森笑道︰「不要誤會,我一向助人為樂。」
說著,把人頭安放回了店小二碗口大的疤痕上,還貼心的幫他調整好位置。
「我幫你,你幫我,大家都好。」
「但要是有人想害我,那我就只好……」
安樂拍了拍他的肩膀,鎧面部的血色物質扭動,露出「和善」的笑容。
「是,我知道了。」
店小二的身體微微顫抖,點頭應道,再不敢做什麼小動作。
一旁,萬新榮冷眼看著安樂的舉動,心中忍不住冷笑。
「在這詭地,他行事還敢如此魯莽張狂,實乃取死之道!」
「不過是一個莽夫罷了,不足為懼。」
萬新榮已經預見了這怪人的未來。
就算不用他親自出手,對方遲早也會激怒邪祟,死于它們的圍攻。
安樂看了眼端上來的酒肉,當然沒有下口。
嗤——
血色的焰火憑空燃起,包裹住菜肴和酒水。
只見,火光中,密密麻麻、翻滾糾纏在一起的蛇蟲鼠蟻發出淒厲的慘叫,快速萎縮成焦黑的團狀,被血焰吞噬。
刺鼻腐臭的氣味瞬間彌散。
一瞬間,熱鬧非凡的大廳安靜了下來。
方才還在喝酒吃菜的人們,不約而同的停下動作,扭過頭,盯著安樂。
他們面無表情,一雙雙黑漆漆的眼眸,空洞且麻木。
仿佛沒有靈魂的泥偶。
雙方對峙,寂靜無聲。
唯有氣氛,變得越來越來沉悶、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忽然,老板娘站起身來,嬌笑開口。
「原來是貴客登門,倒是我們失了禮數。」
她一開口,大廳里的人們,便如同重新活過來一般,移開視線,繼續方才的熱火朝天。
「你這里酒肉太次,我看不上,帶我去客房休息吧!」
安樂粗聲粗氣的說道。
「要三樓最里面的那一間。」
老板娘輕輕挑眉,但還是柔聲應道。
「好,請跟我來。」
******
眼見著安樂和老板娘的身影走上二樓,消失不見。
萬新榮呼吸急促,表情難看。
這和他想得不一樣啊!
如此赤果果的挑釁,這些邪祟為何要忍氣吞聲,還把他當成客人看待?
難道說,它們看似氣息強悍,其實只是紙老虎?
亦或是說,這才是詭地的規則之一?
萬新榮泛起諸多疑問。
這個鎧甲怪人簡直像是來過此地一般,又或許是知道了這里的一些隱秘,才敢做出這些舉動。
這時,另一名築基忍不住了。
他都已經忍了一路,卻眼睜睜看著安樂用這種不講理的方法捷足先登,先一步進入秘地的核心。
萬一讓對方奪走了機緣怎麼辦?
築基學得有模有樣。
先是呼喚小二,要來酒肉。
而後掌心冒出靈火,將它們點燃。
客人們再度如泥塑人偶般看向他。
只是這一次,卻沒有老板娘出面制止。
店小二陰惻惻的說道︰「客官,您這麼做,可是壞了我們這兒的規矩。」
一陣陰風刮過,顯出憧憧的鬼影。
萬新榮面色大變︰「這不公平!」
這詭地,居然真有區別對待!
然而,已經太遲了。
眾多邪祟,如同浪潮般涌來。
******
沒過多久。
項風帶著赤羽宗的人們,走下了擺渡人的小舟。
他本可以更快抵達這里,但為了幫助被困在血霧里的柯言等人,才耗費了些許時間。
項風看向山腳下孤零零的客棧,微微皺眉。
千里尋跡符指引的目標,就在那里。
可客棧里,還有一種令他都為之忌憚的氣息。
******
「到了。」
老板娘扭著縴細的腰肢,領著安樂來到三樓最里的房間,順手推開房門。
房間就是很普通的客房模樣,除了帶著一股霉味,都還算正常。
她看向安樂,絲毫不因這詭異的外貌驚訝,輕柔說道。
「這位客官,我給你個忠告。」
「在客棧里,有些地方不要去,有些東西不要踫,興許還能等到日出的時候。」
安樂點點頭。
「謝了。」
走進房間,關上門。
安樂終于松了一口氣。
按照他在推演中的經歷,到現在,才算暫時安全了。
鎧重新鑽回肌膚之下,露出干淨俊朗的面容。
「呼——」
安樂深深呼吸兩三次,臉上稍有疲憊。
雖說鎧對安樂的行動沒有影響,但穿久了,總歸有些不適。
而且,這也意味,他短暫的摘下了「面具。」
他在紫雲宗和邪祟面前時,一直在扮演一個魯莽凶殘的形象。
這一來,是在放松紫雲宗等人的警惕,同時震懾邪祟。
二來,便是釋放積累的怨氣和煞氣。
隨著在詭地的深入,些許潛移默化的影響,開始變得越發強烈。
安樂之所以敢做出那些在萬新榮看來極為大膽的行為。
除了事先獲知的信息外,更是因為,他早已沾染上了邪祟的特性。
例如在擺渡人的船上。
規則乃是不允許人類修行者相互爭斗。
但安樂被視為了半個邪祟。
邪祟之間的搏殺,沒有被禁止。
其實安樂也不願如此,能好好做人,為什麼要做詭?
可為了在詭地活下去,他……沒得選!
「必須要維持理性。」
安樂告誡自己,心中有了決斷。
穿上鎧時,他便化作眾人畏懼的厲鬼,凶殘張狂。
月兌下鎧時,他就要盡量保持清明冷靜,以防丟失人性。
「紫雲宗的人想殺我,赤羽宗的人想殺我,邪祟也想殺我……」
「你們為什麼要逼我?」
安樂臉上露出一抹猙獰,喃喃說道。
「既然如此,我只好……把你們全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