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在天邊的暗紅終于消失在山谷，藏藍色的天空襯得屋內燈光愈發明艷。像往常一樣為修改的段落標注好序號後，立木瀧揉了揉已經酸痛不堪的手腕，眺望窗外的暮景。
黑夜的時間越來越遲了，堆徹在窗沿的積雪早已變成了一攤水跡滋潤牆角的野草。脆女敕的枝芽也生長出了寬厚的葉子。從新年回來已經將近四個月了。
每天在宿舍和辦公室來回打轉，日程機械得像是在會社上班。而隨著開播日程的臨近，這份壓迫感就愈發明顯，到最後甚至都沒有多余的精力回到宿舍，只能在辦公室里湊合過一夜。這中間雖然也發生了一些事，但也大多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立木君，今天也要留在辦公室嗎？」川本編劇將批注好的案本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杯加了女乃糖的咖啡。對于立木瀧而言這四個月里最大的變化或許就是能喝下咖啡了吧。
「有些內容還想要再磨一下。可能是因為臨近開播了吧，每次一想到這點，這里就總是抑制不住胡思亂想。」立木瀧苦笑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嘛，這還是立木君的處女作。」川本會意的點了點頭。「不過我對于《海女》的信心還是很足的，立木君和宮藤桑聯手打磨的劇本一定能打動觀眾的心。」
「川本桑…」
「好，那我就不打擾立木君了，我先告辭了。」
「辛苦了。」
等川本將辦公室的門關上，整個房間里只剩下立木瀧一人。端起咖啡淺淺嘗上一口，即使是女乃糖與熱氣也完全無法奪走舌尖的苦澀。苦味順著口舌漫延到大腦，原本有些松懈的念頭頓時消失不見。
「那麼，接下來應該是中谷桑的劇本…」
將標有中谷標簽的劇本翻找出，沿著上次的痕跡繼續閱讀，沒過一會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清晰可聞。只不過還沒寫兩行，門再度被推開，巨大的紙箱遮住了視線，等關上門才看到箱後的宮藤官九郎。
「宮藤桑，這是？」
「立木君你在啊，快來幫把手。」來不及解釋，宮藤官九郎已經從紙箱里取出泡沫板。黑色的線被塑料袋封裝好完整的放到一邊。
「我從訓霸桑那拿的電視機，明天首播的時候，大家可以一起看。」
「明天？！」將31號的日期紙直接撕下，4月1號的旁邊被紅色記號筆寫了個首播。「這麼快…」立木瀧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的喃喃道。
「立木君，你用搖控器打開看一下。」
「哦，好。」
簡短的開機動畫後，一胖一瘦兩個搞笑藝人出現在熒幕上正回答quiz，聲音緊跟著畫面傳出，絲毫不肯落後。
「……失敗！日村你在想什麼？」
「奇怪，我記得明明是…」
「不會是提前上演老年痴呆了吧，日村。」
「才不是，拜托了，設樂，再來一題…」
「是設樂統嗎？一听聲音就想起來了。」宮藤將紙箱放到空處後，走回了電視機前。「之前在流星之絆有合作過，算是留下了一點印象。」
「明天就是首播了啊。」宮藤又挪動了一下屏幕的位置後，才滿意的坐下來長出口氣。「本來訓霸桑想來個慶祝會的，不過明天下午還有拍攝任務，也不好舉辦上次那樣的酒會，一切等首播成績出來再說。」
最近忙的焦頭爛額，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新年參拜的記憶還仿若在昨日。
「總覺得…有些奇妙，和我當初第一次連載時的感覺又不一樣。」
「每一種新體會都是寶貴的經驗啊，我至今還記得當時和吉田兩個人看《姆指公主》的情形，自己的文字居然能成為那樣的畫面，演員居然是這樣表達情形的……透過表演你能看到很多之前只拘限在文字上所看不出來的。」
視線越過立木瀧的身後，攤開的劇本上又增添了新鮮的筆跡。
「今天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看完《海女》首播後再改也不遲。」將電視機關上，宮藤拍了拍立木瀧的肩膀。「我今天可是要鎖門了哦。」
沒給立木瀧開口的機會，半推半就間將他帶出了辦公室。
「那，立木君，明天見。」
……
樓道里的電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還好自己是最里面的房間，不用費神去模索位置。
鑰匙在牆邊抵觸了幾下後順利插進鎖眼，機械轉動的聲音剛剛散去，耳邊卻又響起同樣的一聲。還沒去探尋聲音的位置，白熾的暖光已經從隔壁門框間溢出，驅散了些許黑暗。
「立木君，能來一下嗎？」
第二次走進有村架純的臥室，與記憶里並無太大變化，除了那雙白色長襪。順著她眼神的示意，盤腿坐在了上次的位置。
「呃…有村桑，有什麼事嗎？」看著有村架純略微蹙起的眉頭，立木瀧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在房間里回響。
「立木君是這本書的作者嗎？」從包裹里翻出的是一本精裝本的小說，漫畫風格的短發女孩獨自站在黑夜的小路，半側過身的背影，讓人很想喊她一句。
《百瀨，看向這里》，這是新的精裝封面版本，由于新月社的出版禁令，無法出版發行新的書籍，但是將以前出版的書籍更改封面發行精裝本卻不在禁令之內。為了維持出版社的日常開支，石田也是鑽起了空子，而他的《百瀨，看向這里》也在此列。
原本以這本書此前的銷量重新發行精裝本意義不大，但一方面石田一直認為之前是吃了名氣的虧，知名作家的中庸之作是遠勝于冷門作家的出彩之作。且不說立木瀧曾提名芥川賞，等晨間劇開播又能更出名一點。
另一方面正是因為這本書並不熱門，被禁令發現的概率也大大降低，畢竟牽涉到之前的交易，也不能太過于明顯。
「是。」這沒什麼好隱埋的，立木瀧直接點頭應承。
「我能參加…這個試鏡嗎？」
「試鏡？！」立木瀧有些楞住了，重新出版的事他知道，可試鏡又是怎麼一回事？《百瀨》要改編成電影了？
原本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有村架純，此刻也有些茫然。「立木君不知道嗎？」
「不…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觀察立木瀧的表情不似作偽，有村架純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了。
「我…我是年假听經濟人閑聊的時候說的，‘最近有個熱門小說要被改編成電影了…’‘作者是個芥川獎還是直木獎什麼的，听說還會當個編劇…’。我听的很零散，去書店看的時候正中央的貨架就擺上了這本。」
「我能問下是哪家書店嗎？」
「具體的我記不清名字了，是柳瀨川那邊的…」
「柳瀨川啊，難怪…」看著有村的眼神有些迷惑，立木瀧解釋道。「那家書店是新月社的合作書店，店長和岩田社長關系密切，每次的新書都會幫忙擺在推薦位的。」
「所以…」有村還抱有最後一絲期望。
只是期望的存留不到一秒，「所以，可能是有村桑你搞錯了。」立木瀧仔細回憶了下年假前後的消息。「有村桑听到消息，應該是《听說桐島要退部》，抱歉。」
雖然有了沒成功的準備，可實際听到的時候臉色還是忍不住灰暗，更何況還是弄錯了書籍的原因…有村架純的眼神似乎都失去了神彩。
雖然有些好奇有村架純這麼想要拍攝電影的原因，但現在的情況委實問不出口，更何況海女還在拍攝中，在一部劇沒拍完卻惦念著新劇，這可是行業的大忌。
「我沒想現在去面試，我…」有村似是也想到這點，只是解釋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抱歉，立木君，麻煩你了。」將頭埋入臂膀，發泄般甩動頭發後，才發出了有些沉悶的聲音。
「對不起，立木君，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微弱的抽泣聲在桌下飄出，可有村卻像是沒听見一般，依舊如同鴕鳥般緊埋在懷里。
短暫的沉默後是地面的輕微震動，當腳步逐漸遠去。有村抬起頭，噙滿淚水的眼楮看到的是一包紙巾和一張便簽。
（我就在門外，如果你想說的話。）
半掩的房門，透過燈光的亮處，立木瀧的背影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