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快別轉了,一會便要暈了!」
于笒霖苑而出,清雅便一直在府門處的院子里轉個不停,她邊轉著邊看了那守在門前的兩個執戟的侍衛。
正值了寂落時節,小榭台蓼花葦葉,抬頭小瞥,頂頭上空竟是紅蓓滿枝,那枝節稀疏左右,折回曲轉,一枝一枝都要爭了艷,當了冠頭來。
她這樣邁著淑女小步,提著順下羅裙,一步兩步于殘雪之地落下腳印。
那惜意,于逶迤下的花瓣中,于涼階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您不出去不成嗎?」
「不成!」她輕輕把她酥手撥下。
她于一方青石而坐,又瞧著惜意腰畔玉體劍,便輕抬手在那簇梅枝花隙中指向那兩個執戟人:「以你的武力,可打得過他倆人嗎?」
「這……」
惜意躬首:「奴兒即便是打的過,也不敢啊!這是親王府邸,要驚動了大王,便要殺頭了。」
听著她語氣略加粗豪,帶些北地之氣,又瞧了她面眸紅赤,舉手投足帶些乎乎憨態,清雅便要拂了素絹過來笑一陣子。
瞧著四處密植未曾有依靠,那枝冠往外伸處皆被人有意折取,只留了斷頭殘枝空立于樹稍,她漸又嘆息。
她思前想後,忽有了法子便眸子靈光一動,如浮雲卻散:「惜意,我忽想起來,我不能出府,你是可以出去的啊!你,你便去找了嘉祥郡主來,如何?」
「姑娘忘記了,郡主與徒單家最近忙著議親的事,她許是不方便!」
「不是前些日子還听說不讓議嗎?」
「哎,郡主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
她壓低了聲音來:「她自上次手受傷後,大王便事事順著她,她便順水推舟,將此事解了。」
「我這段時間也未去拜見她,她受傷,我也未曾找了機會去瞧她。」
「您實在是受著管束啊!您讓奴兒送小絨帽時,郡主便說了,讓姑娘您莫憂心,好好照顧自個便是!」
她听了這話,把頭埋的很深,心中盡是思量著如何能踏出了這紅牆,她尋覓四處,亭台水榭,花蓓枝頭,連那偏寂廊角都未曾有什麼路子。
她愈加煩悶:「惜意,你也想想辦法來,如何才能出去呀!」
「奴兒,這不是給姑娘想著法子嗎?不如……姑娘去求了大王?」
「我現在,便是一句話都不想與他說,幼時,他對嫂嫂坦蕩自若,更是情深意切,兩人時常手拉著手帶我耍玩,便是如一對金童玉女,而如今,你瞧瞧。」
她輕輕撥弄身旁的梅枝:「多的話,我也不能說,我作為一個表親家,始終是外人,也不好干涉人家家事。」
「但掏心窩子的說來,我實在是不願看到嫂嫂這樣受著委屈,也不願看到某些人小人得逞的樣子。」
她心中為早些時候的事而生著氣,但又持以隱忍,她必是能審時度勢,如今居于雍王屋檐下,哪里容得她放縱,稍不留神,出言不遜,行事無狀,或而都會引來蜚語連連,重或被皇家人處置了。
「國妃娘娘,自來溫柔端莊識大體,她定是不想讓大王憂心,才要隱忍的。」
「可總要想了法子來,讓那僕散氏消停吧!我今日,听了大王那語氣,她這樣鬧,估模著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天天面對的都是這樣的人兒,竟不知嫂嫂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許是說了太多掏心窩子的話,怕引人匪思,她環顧左右亭堂,闃無一人才稍稍安坐。
「反正,我才不要嫁了這樣對錯不分的人!」
她堅定所念,惜意亦是默然點頭。
穿梭于梅枝下,尋訪遍靠近門柵之處,亦無何出路,她輕掃足撥開殘雪,雪覆足衣上,又浸潤了羅襪,漸漸涼意自腳掌彌散開來,她只小瞥了一眼,未曾在乎。
她目光順上,由著惜意的素靴至絨裙,于她腰邊兩稍留戀,又落于她挺立直肩。她招手她過來,掩絹側耳說了一私話,惜意便拍了袍子恭敬的走開了。
——她便想讓惜意冒充了自個,引開執戟人,自個再乘機逃了出去。
半晌,惜意穿了一件主子衣物來,衣用淺羅夾制,繡有霽色芍藥繪,裳用竹青羅,繡祥雲符,頭頂素絹帷帽垂下。
而清雅亦招來了翠荷,三人在僻靜廊角談話。
她細細把惜意帷帽前的白紗整了整,又轉著明眸道:「惜意,你跑時記得先腳步慢些,然後出府後便快些!那兩人跟你跑出去之後,你便又矯健點跑回來。」
她又轉而向翠荷:「翠荷,你待惜意出門口之後再喊。」
翠荷實則不情願,口中呢喃細語:「姑娘,您一定要這樣嗎?」
「翠荷,我今日是必要與他見面的。」
「好罷!」她默默答。
這樣說著,就決定要行動了。只瞧了惜意先是邁著輕巧的碎步子順著那廊邊走,她背伏朱漆木門,一手壓著帷帽一手提著裳角,快近那府門,便一股腦沖了出去,步子也故意邁的沉重。
翠荷于門口大聲喊:「姑娘!您不能出去啊!」
那執戟人本是悠閑,手正塞進了羊毛袖中靠著紅柱打盹,瞧見了有人邁著步子跑出,又听了一頓喊,便忽而驚醒,猝不及防。
「姑娘,是表姑娘!」一人說。
「是啊!勞煩兩位大人追上我家姑娘,奴兒跑不動了!」說著翠荷便佯作上氣不接下氣。
那兩人征了一會便邁著大步子跑去:「走,快些,大王知道了便不得了了!」
這三人一言兩語便打發了那倆執戟人,正逢時,她趕緊整了整衣衫,頂一帷帽在上,環顧四處無人,便小心翼翼鑽了出去。
而這頭的惜意也是卯足了勁往前沖,她回頭瞧見了已然走遠的清雅,便又邁著矯健的步伐轉進了一巷子里。
只听了後頭的兩衛追著喊著:「表姑娘,您莫要為難小的了,大王若知道怪罪下來便不好了!」
她听了這話,步子邁的慢些,邊小跑著便提著裙子環顧街坊那琳瑯滿目的鋪子與那食點坊擺出的各色糕點。
那酥香撲鼻而來,她口中亦是垂涎欲滴,她頓了頓腳步準備買些回去的,又瞧了那執戟兩人匆忙追上,便也做罷。
她小跑入一小巷,巷中通明,她時不時注意後方,幾番波折周轉,又從那通徑處給悄悄溜了回來,跑著那樣子,一點都沒有大家閨秀那淑態。
執戟人見她嬉調一番轉而回府,便也步子邁的慢些,將戟劍扶好,往門口走。
其中一人松了口氣:「還好監事大人不在,這表姑娘,竟是如此能跑,哎,哎!可累壞我了!」
「還……還言道她身子骨弱,竟是瞎扯!哎!」兩人氣喘吁吁的繼續守衛,未曾察覺異常。
惜意跑回,便于廊角觀察兩人,許久才取下帷帽,順著廊邊走。
誰知,迎面踫見了張管家領著家丁侍女一同端了東西走來,她見狀便覺大事不好,立刻要轉身離開。
「惜意!」張僅言一口叫住她,凜然正氣慢慢走來。
惜意忙呼了一口氣,又轉身俯首低眉道:
「監事大人有何指教?」
只見那張僅言,身量高大,體貌修長,似是近而立年歲,又細打量他全身,自首而尾皆是一派正氣,樸質整潔。
那一根根烏黑發辮垂在腦後,尾以珠玉攢住,頭頂一只玄色絨帽,玄羅為表,上有團紋,絨為月白,帽之下,是他清秀的眉目和骨相分明的雙頰,左耳有垂銀環墜以玉石,肩系有厚實披風,他那帶些微紅的古銅肌膚,瞧著竟是別有韻味。
他面相清冷,眼中毫無雜念,便是旁人輕輕一瞧,都要畏而生敬意的。
他大步走進瞧著她手上的白絹帷帽,便問:「你去往了何處?」
「我隨意出去走走了!」
「不見表姑娘?」
「啊,……姑娘在苑中歇著呢!」
她這樣吞吐的樣子,他愈加生疑,眯著眼楮指了指:「你這衣裙……」
他反應靈快,乍然明白了什麼,便立馬召喚了一小黃門在前,命他前去暉琬苑查看清雅是否在。
他這樣嚴肅的神情,便如那古寺之中面目侃然的天王銅像,橫眉挑上,兩眸堅定。
「哎哎,我家姑娘正在休息著,監事大人不好打擾了,我,我這襦裙是姑娘賜的,正逢著日頭暖和,我便穿上了。」
他揮著廣袖而指內府:「我方才還在娘娘苑中還見著你了,這一小會兒,你便出去了嗎?」
「監事大人,您莫要糾結了吧!奴兒只是出去逛一圈看看而已,奴兒告退了!」
他這樣難纏的樣子讓她有些後怕與無奈,便三言兩語結束了話題,恭身而退,她斂鬟而轉向另一方廊閣,從那端著寬盤的侍從身邊快步向內。
可他那里是輕易放過她的人,愈是這樣,他愈發覺得事有蹊蹺,他提手一把將她手腕拉過,絲毫不顧全禮節與拘禮。
「大人這是做什麼,奴兒一個姑娘家,您這樣拉扯當心我告訴了娘娘!」
「去說,便去說,你去了我便向大王秉明,表姑娘私自出府,你還要欺上瞞下!」他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四周奴僕都听見了,皆私下雜遝,左右進語。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家姑娘還未出閣,您慎言些!」
「那便我派了人來請表姑娘過來如何?」
「張僅言,你怎的還是這般頑固不化,六年光陰你都不曾變了絲毫!」
她直人快語當著奴僕的大聲說了一通,甩氣而走,可他依然不依不饒,把手重重搭在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