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鐵籠

作者︰木可玲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待有一後日晌午間,完顏雍方從兵部回府,一身冷冽兵甲披身,走至長廊間。他瞧見了國妃銘璇正與年輕的監事張僅言談話,便放慢了腳步。

「前些日子宋國進貢了一批成色好的珠寶,皇後殿下撥給了國府一些,本宮瞧著有幾副上等瑪瑙鐲,你便與其他各寶一起分發于各苑吧!」

她將身子扶了扶,手兒縮進了團衫內。

「是,微臣已然分下去了三只,還有一只櫝盒上不慎磨損了一角,便讓匠人修了去,」他還是那副冷峻的面孔,俯首在前。

「嗯,你管家有道,本宮自是放心。」

他抬頭望著她,身上已然換了寬大的團衫,面盤漸變得豐盈,那雙頰之上長了些點點的紅痘,眉山周圍生了些雜毛,一步一態,都顯得小心謹慎。

「娘娘,外頭冷,您有著身子,快些進屋吧!」他說。

迎上來的是她如春光般溫柔的目光,她輕輕笑起,眉眼彎彎像那一勾明月。

「無妨 ,本宮有著身子,多走動些也好,老是坐著,倒也覺得不適。」

她淺笑著,目光隨轉到那廊外明雪,忽而有一陣寒風掠過,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連忙將脖子上的絨圍攏好,對著手兒哈了一口氣。

「最近化雪凍的人受不了,碳火錢又是一大筆開支,平日里各苑珠釵首飾便少進些,會寧不比遼陽,遼陽地處海地,冬日自不會像會寧這般冷,與其進些首飾打扮著自個,還不如省下來多進些碳火與吃食。」

「娘娘你崇尚節儉,是以身作則,但涼國夫人那邊……似是不好去言說。」

她征了征,搓著手兒思考了半天。

「她便當做例外吧!終歸,本宮也不想多生事端,翎娘子年紀小些,便由著她吧!」

她剛要轉身走開,便忽而想起了什麼事來,目光穿梭于梅園之中,隱約可見暉琬苑那兩方青墨檐角。

「哦對了,這兩日不曾見著清雅了,本宮忙著置辦著年貨,卻無暇顧及了她,她是忙著什麼嗎?」

「娘娘,您說來,微臣便覺頭疼,膳房人說每次送入的清粥,都一紋未動又送出來了,表姑娘這兩日未進任何食物。」

她停下了步子問:「何故會如此?」

這張管家自然難以啟齒當夜之事,他腆著面孔說不下去,袖殷便輕走到國妃耳邊說了一通話,她的眼神忽而變得驚恐萬狀。

「此等大事為何不早報給本宮?清雅若有何三長兩短,你們如何擔待的起?」她少來的大聲呵責。

忽來的一頓訓斥,嚇得袖殷伏地不起:「娘娘!」

當是時,正逢著完顏雍披甲走過,輕置她身旁停下了腳步來。她立馬便轉身看他,發髻間的珠翠隨著腦袋都擺動而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他如同犯了錯的小孩子一般稍斂面垂頭,她亦是來了些脾氣,深深瞧了他一眼,便疾步向暉琬苑的方向去。

「璇兒!」他連忙追趕上她遠去的腳步。

「清雅!」一聲如鶯語般動听的話語傳入。

于那昏暗下的床榻,依稀辯得清雅悄然起身的孤影。廳堂間,珠簾後,那方精致的床榻上,四周薄簾環繞,簾角上的幾束香包,安靜的墜著。

「哎!嫂嫂,」她的聲音,萬分孱弱。

她輕卷簾入內,輕撩起她的床幔來,見她安靜貼于床榻上,面皮寡瘦,唇頰蒼白。

「雅兒,你這傻孩子,怎的不吃些東西?你瞧你餓成如此模樣了!」她見了如殘花的她,便忽而一股淚泉涌上。

「清雅吃不下,」她蒼白的唇齒慢慢張開。

她竭力立起身子,靠在欄桿上,拉起銘璇的手:「嫂嫂不打緊的,若我餓了,自會去吃。」

她這樣脆弱,這樣讓人生憐,那份本屬于少女的嬌俏與靈動,在她身上已然褪去。

似是一清脆的珠玉抨擊聲,將她從平靜中驚醒,瞧了完顏雍卷簾而入,水晶珠簾打在他的冰甲之上,仿佛又給了這屋子增添了些寒氣。

她小瞥了一眼他,便斂面側過頭,又將身上的被子拉的更嚴。

「清雅!」他喚她,輕輕的喚她。

她將雙頰藏于長長的秀發之中,未作答復,未有聲響。

他款款入內,輕輕撥起她的薄簾,看著她蒼白的臉。

「清雅!食些東西來吧!」他再喚她,她將頭別了過去。

他只好放下床簾來,坐于明窗下的圍子榻上,背對著兩人沉思。

「大王,您為何做了這等荒唐事,清雅她連十三歲都不到。」

她忽而走過來,于他前面獨立。他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楮。

「妾與夫君乃是竹馬之交,到如今夫妻攜手,已然二十年載,清雅亦是作青梅,自小跟著咱們身後搖搖晃晃長大的,咱們之間深情便如血親之人,大王如今是要做什麼?」

「要強佔了她去,讓她心碎嗎?」

她蹙著眉坐于他對面的座位上,那正直端莊的眸子,未有一絲雜念。

「孤王那晚喝了些酒,一時沖動……」

他不知如何言表,轉身來看那素幔之中,蜷縮在角落里的女孩,那微垂的秀發,厚實而柔亮,于淺風中飄然微動。

「夫君定不能如此沖動的,清雅還這樣小……」她未曾對他有過責怪,輕走過來扶了下他的肩膀。

「便是連身子都未長好,葵水都沒來過,若有個什麼傷了身子,便是落下姑娘家一輩子的病根,夫君必是不急這一時。」

她溫柔的玉指在他肩部徘徊,他才生了些內疚感,緩緩轉過身來,捏著那手中杯盞不放:「清雅,孤王那夜著實是喝了些酒,冒犯了些……」

「大王,事到如今,清雅亦不想再多加言論,大王那日,酒氣散漫,定是小酌而已,酒不勝罪,清雅草矛賤質,蒲葦身姿,已然被大王沾染遍了,還獨有一份體面,望大王開恩。」

「清雅……」

「望大王開恩,放我走吧!清雅必定再不打擾大王闔家歡樂。」

她的眼眸那麼認真,他瞧著她的樣子,便要心碎了。

「你明知道孤王對你的感情……,你卻還要這樣傷人。」

她听著他那無從生起的感情,便覺來的淺,更是輕嗤笑了一番,紅著眼眶嗤笑。

「大王,我本對大王無一絲男女之意,自始至終,我心里未有一刻不思念著岐王,即便是大王您聲望頗好,人人夸贊,他名聲不佳,人人唾棄,我也只愛他。」

那一瞬,他腦子里皆是那字字誅心的話,那不斷在他耳邊響起她的心話,是他心中拔不下的一根根刺。

他愈加有些口干舌燥,卻未曾飲茶,只悄然將杯盞置下。

「而如今,雖我被困至此無可自救,但我相信,他自會有法子拉我月兌離這泥沼。而對于大王,本是我表哥哥,我于你只有兄妹之情,再無其他,望以後歲月,大王與小女殊途不歸。」

她的一番話,冷言凜語如同刮了一陣寒風。他听後面頰火辣刺痛,垂著眸子不說話。

銘璇過來她身邊,拉著她手,瞧著她已然是紅淚滿眼,便拍了拍她的背:「清雅,怎的你也是糊涂了,如此沖動說了這般荒唐的話。」

「嫂嫂,您便是如我親姊妹一般的人兒,會看不到我的難處嗎?您出身大族,貴家千金,父母明珠,女兒時有父母寵著,婚後有丈夫愛著,作的是親王的國妃,驕子的發妻,可清雅即便是攜著皇親國戚的身份也是過的狼狽不堪。」

「清雅……」她顫抖著撫模著她的手。

「我自知不夠聰慧,便努力的去把任何事情給做好了,可還是逃不過被打被罰,被禁足被杖責,便是渾身沒有一寸好皮兒,從小到大被壓制嚴加管束,如今到了這關頭,又要被輕易爹爹安排了。嫂嫂你瞧瞧,你親眼瞧瞧清雅的身上,清雅不是個姑娘,而是一個牲畜,任人宰割的牲畜。」

話語罷,她便輕捋起袖子,露出玉璧來,當時是,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她潔白如玉的臂上縱橫交錯著鞭笞紫印,一道道血痕似是過了許許久都未好便又印上了新的。

她又拉過銘璇雙手讓她湊近,輕撥開褙子讓她細瞧自個的背部。

瞧見那背部青一塊的紫一塊,她不禁捂住口鼻失聲哭泣。

他隔床幔,依稀見到那她那玉臂的傷痕,那一瞬,心都要碎了,他雙瞳放大眼眸失靈,雙手捏著衣衫許久不曾松開。

「這只是一點,還有哥哥嫂嫂未見到了,哥哥嫂嫂都想看了嗎?」

她欲想褪下褙子衣,卻被她一把摟住,將她褙子給穿好,擁住她顫抖而泣:「清雅,是嫂嫂的錯,只知道你過的不好,竟不知是如牢獄一般的日子。」

她心碎不知如何自控,便伏在這女孩的香肩上垂淚連連,又見清雅身姿縴細背著面泣不成聲,那顫抖的雙肩如同即將在風雨中凋零的花朵,欲想持立而又氣如薄絲。

「雅兒,不哭了,不哭了!」她雙手捧起她的雙頰來,拭干她的淚水。

「清雅本如柳絮渺小,便想著哪怕自個兒身份低微做不了正頭娘子,好歹嫁得一自己中意的郎君也是一樁幸事,我自知為妾者,低賤無可言表,即便是貴為一品國夫人,也是卑躬屈膝過日子,可若被那郎君真心喜歡,自會少些委屈與愁苦。」

想來,在這王朝間,女子身份被禁錮著,宗室子弟正妻全數從了幾個大族里挑選,其他包括渤海人、漢人、契丹人,即便是家境富可敵國,也攀不上那正妻的位子。如此禮制,壓制了多少有情男女,又成了多少錯婚。

清雅斂首沉靜,堅強著不哭,他于遠坐瞧著她那姿態,心中不免傷感。

「便求大王,娘娘,放小女回了李家吧!小女在此拜過!」她光著腳下地來,躬首而退,將額頭深伏于冰涼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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