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與母永別

作者︰木可玲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姑娘,事情便是如此,大娘子不讓奴兒說,但奴兒卻又不得不說,之後的事兒,姑娘都知道了!」

這夜,清雅翻來覆去無法入眠,正逢了翠荷深夜拜見說有要事稟告,她便暫別了熟睡的完顏雍,悄然起了身來到便殿,見了久別重逢的翠荷。

翠荷受害後,心里頭依舊印著傷疤,來的時候,披了一件斗篷,斂了面紗,將自個圍的嚴嚴實實。

她見了翠荷搭下斗篷露出桃花玉面,一時間也舊情難捱,便邀了她坐在面前的繡墩上,听她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掰扯清楚。

「放肆!她真是無可救藥,虧得,我母家人還贈她一處小宅陪作她的嫁妝,我今日便要好好看了她的一副黑心腸!」

當她听到是清茹從中摻和,盛怒之下,拔了惜意腰間的長劍而去,惜意追趕上攔住她,圍其身姿道:「娘子,娘子!」

「撒開,我今日便要砍了她!」她將惜意雙臂撇下。

「夫人,夫人!您冷靜些。」

翠荷與惜意在一旁,那是攔也攔不住,她手上的刀劍無眼,誰人也不敢靠近。

完顏雍被一陣嘈雜吵醒,見了她不在身邊,迅速攬衣系帶直向門外,穿過花庭而至她身邊。

「娘子,這刀劍無眼,趕緊放下來!」

「一會兒傷到自個了!」

完顏雍是文韜武略之人,摟其身圍,輕輕松松便將長劍奪下,怒而立站許久,反其把手向惜意道:「往後不可在身上配劍,只可配短刀!」

「是!」

她是那樣執拗,立在清涼的蒙蒙細雨中,玉面朝向南方,滿身縞素浸潤透了。

他一瞧她的神情,便知道所為何事,他伸手觸其濕潤的衣衫,將她橫抱起來,回了屋里,將她置在圍子榻上。

見了她發絲上垂下的晶瑩水珠,便又輕輕扶了袖子給她擦拭,接下了惜意拿來的毯子披在她身上。

「孤王見到你這樣子,便知道所為何事,猜都能猜個大概出來,便是從小到大一如既往的倔脾氣,」

她沉默著,扶了酸痛的腰,蹙了眉,往後靠去。

「娘子慢些!你這腰酸背痛了好些天,孤王說遣了太醫來給你看看你也不讓,萬一是有了身子,便不能這樣大動肝火啊!」

她揮著小袖指著帷幔,一改平日里溫柔嫻靜之態:「動肝火?我恨不得命人將她打個半死,方能解心頭之恨,便瞧著,前些日子苦巴巴的來求我與郎君,今個便翻了臉在姐姐面前嚼舌頭,將那一抓子事兒都告訴了她。」

「看看,剛安靜下來,便又這樣了,多嫻靜溫柔的誥命夫人,怎的要這樣意氣用事,氣來了,什麼爛詞兒都說!」

「今日之事,不是她一人的錯,舅公,孤王,……都有錯,那這般,若是能解決問題,娘子也將夫君砍了吧!」

她欲想再說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循著他的目光凝望對面花幾上的幾株青綠,忽地抿了嘴,溫和下來的眼神意味深長。

「冷靜些,娘子,今日你砍了她也不會解決問題。現在舅母尚在病中,你也听了郎中說,她最重的乃是產子後心郁之癥,本是事事累加,她郁郁寡歡,你再添個什麼事兒,她心里過得去嗎?」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讓她打開郁結,往後再教訓清茹也沒問題,」

「現在去好好歇息,明個,我下朝,咱們一起去看舅母,嗯?」

她亦不語,未曾做出任何舉動,片刻才見了她點點頭表示贊同,兩只如彎月牙般的黛眉稍稍舒緩,平靜的搭在杏眼美眸上,翹翹的睫毛上下扇動,俏麗比花嬌。

他喜悅十分,輕將她摟入身懷,撫其烏發,愜意而安。

終究,這場劫沒能讓她幸免。

晚春五月,一日雨天朝晨,她起了早早,在國府小廚房忙活,由著嬤嬤教導,她捋起衣袖,在擱板上揉面攤平,在其中加些事先炕好的肉沫和蔬菜,再下鍋煎熟。

隨意撩了額頭散下的發絲,淺笑著,口中念念有詞:「姐姐喜歡吃胡餅,好不容易這幾日她肯張口吃些東西,便給她多做些!」

一旁的嬤嬤點頭稱好,教她將煎制的金燦燦的胡餅盛出,再拿了食盒盛了其他幾個小菜。

她喜悅的提走,與嬤嬤道謝,隨後便听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莫櫻失了魂魄般站在她面前,眸中滿紅,清淚縱橫交錯。

當她看到莫櫻那一刻,腦袋一空,萬念俱灰,一身空軀被侍女架著去了烏古論家。

天德二年五月戊子日,生她養她愛她十余年的慈母,以疾薨世,年僅三十二歲,那雙一望便讓人舒心明朗的明眸永遠的閉上了,暖堂里再也听不到她那鸝簧百囀。

她走的很安詳,穿了一身整整齊齊的衣衫,是那襲青袖碧裙,碧裙是一展褶裙,未盤發的妝束似是她做姑娘時的樣子,手旁放著清雅穿過的小粉裙,手中捏著一如意玉佩。

清雅又想起了多年前,母親在小軒窗梳妝時曾對她說的話,那時她很小。

(「清雅,這身碧色的衣裳好不好看?這是我做姑娘時初次見你爹爹時穿的,你爹爹說,我穿碧色最好看!」)

那時不懂事,只顧著拍手叫漂亮。直到她今日看了母親的遺容,她才明白,她是有多向望那時的愛情,又多想回到最初。

「一枕黃粱夢,姐姐,終是沒能走出來!」

當完顏雍下朝回時,便听了這噩耗,執傘前來時,他見了清雅一人獨坐在雨下的青石,口中啃食著她為母親做的胡餅,國妃銘璇在不遠處站立,陪著她一同迎接這大雨滂沱。

她徒手將胡餅塞入口中,囫圇吞棗般伴著雨水入口,咀嚼幾下,便將胡餅吞下,狼狽的再拿了一塊出來,又瘋了般塞進口中。

彼時五月晚春,萬紫千紅,滿園簧竹郁郁蔥蔥。山河大地皆美哉,萬物皆是更新之象,她卻只能坐于大雨中將淚流干。

完顏雍的傘披落在地,他上前來,一雙寬厚臂膀將她環住,未曾說什麼話,只願靜靜的摟著她。

他低頭望她紅腫的雙眼,驟然回想起當年父親早逝的情形,他那時只有十二歲。一場厄運帶走了英年的父親,也隨之迫使母親遁入佛門,從此世俗,便只有他一人獨行。譬如現在懷中的她,與母長辭,陰陽相隔,那個似有若無的父親,她也不會再喚他了。

想到這些,完顏雍的雙眼也漸漸濕潤了起來,對這兩個長伴他左右的女人愈發愧疚,抬手招了銘璇過來,將她兩人摟住。

七天七夜的披麻戴孝,靈前慟哭,清雅清醒了許多,回到國府便安靜的坐在了圍子榻上。隨後便望著高女官帶領了一隊祗候人進來,端了許多小孩的衣服和鞋襪,還有被母親改小的粉裙和那玫如意祥紋玉佩。

高氏揖首,面目憔悴道:「姑娘,這是主母生前給您留的!」

她點點頭表示明白,便招手人賜座。

高氏拿起玉佩呈上道:「姑娘,這是主母之物,臣想著必要交給您的。」

她接過玉佩,仔細端詳著上面的紋路,在系著流蘇的接口處,刻了一「瑤」字,她總覺著這玫玉佩似曾相識,便拼命思考著。

「這玫玉佩,我很少看姐姐拿出來,並且我總覺得這物,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新

高氏團起手來,安置在膝上道:「奴兒也很少見,唯見過幾次,是去年春上主君要去往河北府時之前,她佩戴了此物去了一趟清安寺,說是求

願上香。」

「再一次,是今年春上,她也是佩戴此物與領家的娘子一同去往佛寺上香……」

清雅愕然,瞳孔空靈,忽而想起了去年未嫁時做的夢,那夢中的男子也是戴了這樣一枚玉佩。

「不瞞您說,去年李石出行前夜,我做了一個夢,」

她說了一半,探其左右無人又接著說,聲音壓的很低:「夢見一個身材偉岸的男人站在明窗前,背著手,我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他說我是他女兒,還時不時喚著「瑤兒」,我模糊見得,他腰間便佩戴了這玉佩。」

「高姑姑,您在姐姐身邊,您知道母親的名字嗎?我從小不知她名,問了一旁的人她們也不說,我只知道她姓烏古論氏。」

「可我听了舅公和姑姑喚她「瑤兒」,我問起舅公他也不言,我也不敢問姑姑。」

高氏站起身來長揖,抿其唇角而擺垂衣,眼眸之中毫無遮掩答:「臣還真是不知,平日里喚她名位喚習慣了,也未曾在意這些。」

「倒是,姑娘做的這夢便有些奇怪,姑娘可知道他是誰人嗎?」

「不知,我看不清他面容。」

「臣想起來了,姑娘那段時間,可是病著呢!許是姑娘病中,陰氣太重才會夢到男子吧!」

高氏說著,輕垂下了眼眸,回坐一旁,手握住而端坐,儀態方正,一副女官氣質。

「其實,臣先前伺候德妃娘娘,也听了娘娘有這樣的經歷,每當娘娘病痛,她便會夢到宰相大人,夢見府中少郎,所以索性歸結成女子陰氣太重罷!」

清雅听後,再細看這玫通體潤澤的玉佩,凝視許久,便將它收入床頭的匣子中,不再追問此事。

她眉眼彎彎,憔悴的面容中透露著絲絲倔強,空對著明窗外的滿園春華,暗自神傷。

「姐姐如今走了,我與爹爹,便就如此了!」

「娘子,您寬心,主母,在天上為你想著呢!至于主君,您已然出嫁,便也與他少踫面便是。」她頓了許久再道:「如今,宰相大人將四郎五郎送回了李家,命我將兩人撫養長大,我定不負宰相所望,將兩個少郎好生養大!」

清雅默然,望著她那雙慈眼,輕笑來:「有勞姑姑,獻兒靖兒還小,勞煩姑姑多加教導,缺什麼要什麼,若要不動的,便直接來尋了我便是。」

「是!我與大娘子年歲相當,卻不似她知書達理,溫柔賢惠,我管教起人來頗為嚴厲,若說重了什麼,也望娘子海涵。」

「您是舅公派的人,我自然最信任你,相信你定會嚴慈並濟。」

她斂首而深呼吸,望著面前的空堂道:「如今,府里,清茹守了孝期便要嫁人了,府中便剩了年幼的弟弟。」

她忽而冷起臉再道:「我與清茹這筆賬,必定要算。但姑姑,便當我不知道這樁事就好。」

「若想讓她亡,必定讓她亡的措不及防!諸事,也望姑姑配合我。」

「是!」

「姑姑替我送些禮去清茹那里,便說,說夫人母親仙去,念及家中止有一妹,特贈重禮,以作陪嫁!」

她思考著,便令祗候人相送高氏遠去,再安排了些重禮使她會見清茹,她終究,將殺母之仇深深埋在心中,便等一刻爆發,讓她亡的措不及防。

再回來時,她又將玉佩拿出,看了許久,禁不住的雙眼淚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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