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也算白頭

作者︰木可玲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新妃唐括石歌小產後,大概調養了一個多月,便開始侍寢,皇帝甚寵之,賜珠飾華服,黃金百兩予她,特定為新貞元二年正月初八為她舉行封妃大典,當日晚設宴,命宗室二品以上命婦皆參宴。

這一舉動使得各個命婦人心惶惶,唯恐成為這如虎狼般君主的下一個獵物。但在惶恐的同時,宗室女子又不得不听皇命而行事,穿著整齊鈿釵禮衣,為新妃作襯。

也是那夜宮宴,時隔一年後,清雅再次踏入重鎖的幽禁的宮門。

那晚在武德殿紅廊,她正斂著通紅的雙頰,跟在烏林答銘璇的後面走著,兩人尊卑有序,一前一後,姿容端莊,十分得體,斂住的臉龐,實是對宮中禮節的尊重。

走了許久,快到宴席了,銘璇輕轉身來貼近她道:「待會兒宮宴時,不知聖上會不會來,若他來了,你盡量避免與聖上接話,也莫要引起他的注意!咱們便只顧瞧著歌舞,只顧吃些好吃的東西罷了!」

銘璇環顧四周無人,便又再道:「聖上若來,倒不知又有哪個姊妹要被盯上了,反正本宮希望不是你我二人。」

她听後,唯有輕輕點點頭表示明白,隨後便前去筵席。

筵席上,歌舞升平,柔妃石歌居主位,自開宴來,別個嬪妃姊妹都有說有笑的,唯有她呆呆的坐在交椅上,不與人交流,桌幾上的茶水飯餐也沒動一絲。

呆滯的目光中,布滿紅淚,松軟凌雲髻上的金釵流蘇,在屋內高照的燭影下擺動,薄薄的影子烙上她精美絕倫的碧色霞帔,正是靜時,她宛若一捧冬日里的清雪,冷寂而又溫柔。

一場筵席下來,她只招呼祗候人將先前準備好的禮品賜給各位命婦,別的再未見她開口說什麼。實在是一場盛大而又冷清的宴席,毫無意義。

夜近二更,筵席乃散,命婦也算松口氣,各自叩拜請辭去。

正當清雅要整襟而出時,忽的被石歌叫住——「宛國娘子請留步!」

清雅驚訝的轉身乃道:「柔妃娘娘有何吩咐?」

她只瞧了石歌款款走來,步子輕巧若波,一席委地碧衣何其秀麗,只叫她一個女子都挪不開眼楮。

——真當是柔妃,宛若碧月,恰似寒山雪。

但比起一旁的烏林答銘璇,她仿佛還差點內在的氣質。

「不知娘子是何方神人?竟叫聖上痴迷多年?」她毫不掩飾直接笑著問,每字每句都仿佛藏著刀劍。

清雅一愣,笑曰:「娘娘說笑了,聖上最痴迷的是娘娘您!」

「哦?你的意思是本宮故意為難你?難道本宮說的有假,你與聖上的舊事翻出來,足以寫夠一本佳作了!」她再走進一寸笑:「既然如此,怎的不入宮做妃子呢?讓陛下高興高興啊!反正你這般喜歡攀龍附鳳,說不定你入宮了,陛下便封你做貴妃了!」

實在是無法再解答石歌她那一連串無禮的問題,而清雅,唯有一笑而過,俯首辭別:「娘娘,您今日定是醉了,妾不擾你休息,便先跪安!」

「裝什麼啊!你們李家女子,哪個不是愛慕虛榮的俗人?你日日欺凌小李氏,顯擺你貴夫人的身份,她為了壓你一頭,便求我為她說情,我便信了她,入了宮,怎料……我如今落到這般田地,真是害的我好苦。」

「如今你何苦要裝出這副看淡榮華的樣子來惡心我?你便直接做高高在上的皇妃啊?實為光宗耀祖的事兒,說不準小李氏還能因此獲封誥命!」

說著,清雅仿佛恍惚間見到了她眼中閃爍的淚花,她倒是對這樣淒苦的女子,不知是應該諒解還是恨。

良久,清雅才站起來,扣手而微笑:「娘娘,就像您說的,我愛慕虛榮,大可入宮為妃和娘娘平分春色,大可高攀陛下,享盡榮華,

但事實上呢?我並沒如此。」

「娘娘,我是個直人,不會說漂亮話,您別介意,您有您的盼頭,我有我的堅守,你如此境地,實不為我所致,我听了娘娘惱怒,也只能略獻薄力,寬慰您罷了!別的也幫不忙,」她再低頭回禮道:「至于娘娘所听到關于我的什麼,嘴長在別個身上,怎麼說是他的選擇,信與不信也在娘娘,我無法決定什麼,唯有做好自己。娘娘自有一顆如明鏡的心,我是何樣子,您如今見著我人了,心里自有定數!」

不知為何,她待事越發的淡然,說話態度溫柔而有力量,竟讓柔妃石歌無從再回答,也讓身旁的銘璇暗自稱贊。

不待多久,清雅再拜揖辭去,依舊稍斂著頭,將身子擺的直直,髻環上的珠寶翠華在朦朧的夜色中,搖晃閃爍。

唯有銘璇善意大發,佇立良久寬慰道:「娘娘,您還年輕,凡事看開些,為了您所在意的人兒,好好將日子過好。」

乃畢,相辭去,石歌怦然淚流。

既出宮庭,路轉廊回,宮檐隱天蔽日,兩人步伐愈加輕快,要趕在宮門下鑰之前出去。走著走著,正要下百步梯時,她隱約可見圍欄處有人待侯。

那人憑欄獨看,執傘而悵惘,徘徊于城牆上,玄黑的毛領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是能一眼辯出的人兒——那是皇帝完顏亮。

清雅找不到感覺再向前走,全身血液沸騰,雙手安靜的扣在腰前,在銘璇駐步不前的狀態下停在她身後。

她霎時間仿佛什麼都听不見也看不見,余光所視,皆是蒼白的夜色和雪晶泛出的冷光。

好久,對面的人兒才慢慢走進,執著傘而前,又在離她大約三步的距離停下,克制的卻步不前。

她抬頭看了一眼他漆黑的眸眼,便連忙又斂了回去。

銘璇見此,先拜皇帝,再乘機辭別——「妾身參見陛下,陛下與宛國夫人先談說,妾乃先前去等候。」

皇帝默許,盯著清雅泛紅的臉頰點頭。

待銘璇離去,他才敢再進一步,僅是那不足一尺的一小步。

「娘子……,夜來風大,便帶把傘吧!」他慢開口,一抹淡笑在唇角浮起。

一聲「娘子,」叫的她恍惚,此時亦不知是統稱還是他有意的親昵。只瞧了他躊躇不前的雙腳在原地跺回,欲想親自遞傘過來,又怕此行會給她帶來麻煩,正是出于情,止于禮,最終他令身旁祗候人將傘送她的手中。

她再次抬頭而望,如今的他,正是英姿勃發,胸懷山河,墨眉的峰巒依舊如故,腮上不知何時留的烏髯,濃密的樣子,覆滿他那方傲慢的稜角,隔著三步之遙,她仿佛能嗅到他華服那疊淡淡的清香,亦仿佛能見到他發鬢那點點微霜。

她見了這些,只能側身揖禮,謝答:「妾謝陛下恩賜!」

兩人相看,再不似當初那般,肆意洽談,言論自由,如今該說的話只能留在心中,那點淺薄的舊情也只能被回憶封存。

就這樣望了許久,她的烏髻已然被斜飛的雪浸潤,良久,她淡然笑起,兩朵淺淺的梨渦刻在胭脂唇角:「陛下,妾方才去拜見了柔妃娘娘,娘娘真是秀美出眾,便是整個國朝都尋不到這樣溫婉大方的人兒,妾身亦是沉醉于娘娘的美貌中。」

「還有,上次冬至日,我見著了光英太子,儲君實在是有天家風範,生的俊朗瀟灑,小小年紀便如此有禮,長大後定是有陛下之風度。」

「妾身也見過了合汝公主,公主的詩文念的極好,亦是皇後和元妃娘娘教導的好!妾……」

「清雅……」

他看著她微笑的談論著這些,越看越難受,還未等到她說完,便打斷了她,她也再沒有說下去的勇氣。

「清雅,朕的後宮美人如雲,但唯有你是不可替代,朕最想的是你來朕的身邊,最想的也是與你有許多女圭女圭!」他斂了一下頭再說:「今年是貞元二年,你成婚已有五年了……時間過的真快,朕想,若是當初朕勇敢些,不那麼意氣用事,或許今日朕與你,已然是有皇子皇女了。」

她抿了抿嘴,忽上心頭的痛,被她咽了又咽:「陛下……」

她望了望他墨染的眼眸,又將頭垂了下去,頓了許久後而揖禮,將撐起的傘收起來,抬起那酥紅的玉指,接住飄落的白雪。

「陛下,夜深了,妾便先回府!」

他楞了一下道:「好!」又向她身邊的惜意說:「惜意,將傘給娘子撐起來吧!」

她含著一汪淺淺紅淚抬手扶下烏發上積雪,側身將惜意攔住,望著只隔幾步的他:「不必了,淋著雪,看著陛下,也算是了了年少時的一樁心願吧!」

他紅了眼楮。

良久,遠處巡守侍衛經過前殿,祗候人前去攔住,她揖首辭去,走下這百步石梯,消失在紛飛的白雪中。

那夜回了,她將那傘撐開,瞧見了傘沿邊他以瘦宋體抄錄的《閑情賦》——「願在竹而為扇,含淒飆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以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她瞧著這詩賦,獨坐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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