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洛陽北市

作者︰花淡茶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秋來皆肅景,唯有菊花清。

重陽佳節將近,洛陽城里,無論南、北、西三市,還是煙火繁盛的里坊之間,載著菊花的小車,便好似一夜間多了起來,生意也著實不錯。

但凡稍有余裕的人家,都多少要買來一些,將菊花插在門頭、浸入糟酒,以便重陽之日,與父母兄弟同飲幾杯,造出些節日的氣氛來。

女子愛花,古今皆然。麟跡觀中本就種有菊花,師姊師妹們在忙碌之余,也不會忘記澆水、松土,打理一番。佳節將至,更有香客送來許多,擺放在階邊檐下,沖天香陣將院落中的肅穆秋意,都沖淡了許多。

月希子覃清和幾個女道童更是徜徉花間,將平平無奇的道袍、都沾惹上許多花粉花瓣,一靜一動間,更多了幾分清純可愛。

楊朝夕站在客房窗前,看了好一會,只覺世間美好、無過于此。寒風稍冷,吹在他身上,突然就打了一個激靈,只好關上窗扇,又趺坐在榻,接著行功練氣。

方七斗那日左等右等,直到日頭墜下,卻也沒等到楊朝夕過去。「難道是囊中羞澀、湊不下打一副木刀的銀錢來?還是臨時反悔、覺得實在多此一舉?」方七斗如此胡亂猜想了一晚,竟是沒怎麼睡覺,次日一大早便頂著兩只黑眼圈,和爹爹、娘親打了招呼,徑自向麟跡觀而來。

這日有別于往日,麟跡觀外,處處透著奇怪。方七斗一如平常報了道號姓名,求見沖靈子楊朝夕師弟。那知客女道士盯著他打量了片刻,卻是表情怪異、似笑非笑,想要告訴他些事情、又欲言又止,只是揮揮手,讓他在觀門口稍等片刻,才轉身進去傳話。

過了好半晌,楊朝夕沒有出來,倒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鏡希子唐娟,一臉冷漠地走了出來︰「沖靈子前日被你帶出去喝花酒,現在被觀主禁足觀中,跪地思過,這幾日不能見你。你可以走了。」

方七斗盯著唐娟清瘦的身影,正陶醉在這意外之喜中,幾乎沒怎麼認真听她話里的內容,只是隨口應和著︰「呃……喝花酒被禁足……跪地思過……不能見便明日再來……你說什麼!楊師弟受罰了?」說到這里,心里卻真有些著急了,忙又道,「鏡希子師妹,看在咱們相識一場……能說說,楊師弟要被禁足多久麼?」

唐娟面色微寒、縴眉緊蹙,不願與他多做糾纏︰「我怎能知道!你速速離去,否則……我觀中姊妹便要動手請走你!」

方七斗不退反進,和煦一笑︰「那便麻煩鏡希子師妹動動手,我方七斗便用身體來接,而且保證,絕不還手!」

唐娟見到這等無賴之態,再也無法可忍,便是一聲清喝︰「羅師妹、崔師妹!過來助我!教訓這等輕薄孟浪之人,不必講那些搭手拆招的規矩,一起打他!」

果然兩聲應和之後,花希子崔琬、水希子羅柔從觀門快步奔出,手上均提著竹劍。

羅柔卻將手中雙劍分出一柄,遞到唐娟手中︰「師姊,打到什麼程度?」

唐娟揮手接過竹劍,便第一個沖了上去、清音飄出︰「只要打不死,便往死里打!」

羅柔、崔琬皆忍住笑意,跟著沖了上去。霎時間「落雨驚秋劍」「新荷殘夢劍」「勞燕分飛劍」三套劍法交相而出、威力疊加,才不過兩個呼吸,方七斗頭上身上,便吃了幾下,劇痛非常。

方七斗一面躲閃,口中卻兀自不停︰「你們以多欺少、不打招呼便動手,這不合規矩……也罷,手中無雙刀,好漢也折腰!便用‘奪槊拳’與爾等拼斗一番,至少不能墮了我‘挫骨雙刀’的威名……哎呦!我的頭……」

方七斗說話間,三個女道士已經將他圍了起來,密密麻麻的劍招蜂擁而至,打得方七斗抱頭鼠竄。

忽然,這方七斗找到一處空當,便從包圍中沖了出去。略作喘息,又認真地擺出一個拳架,向著三人迎了上去。只見他雙臂連揮、拳掌翻飛,將那三柄竹劍或拍或捏,盡數接下。

三女見他認真起來,攻勢一滯、便再度猛烈起來,竹劍揮動間,破風之聲已經響成一片,听得人頭皮發麻。

方七斗開始騰挪跳躍起來,卻是雙手雙足齊用,如一只車輪似的、在陣團里四處翻滾。手形或掌或鉤,叼、纏、甩、彈,竟能在間不容發之際,挑動此劍去擋彼劍。自己卻如泥鰍一般,在細密的劍影中轉來轉去、好似閑庭信步。

羅柔突然一聲怒喝︰「方七斗!為什麼只攻我一人?是覺得我劍法殺不了你麼!」

方七斗一面抵擋,一面笑道︰「鏡希子師妹?我可下不去手!花希子師妹嘛、萬一打壞了,楊師弟那邊我也不好交代。所以你便多擔待一些,相信我!很快的,馬上就能結束。」

羅柔冷哼一聲,正要反唇相譏,卻見唐娟、崔琬听完他信口雌黃,早已怒不可遏!手上竹劍便再不容情,竟將方七斗的道袍都劃出幾道口子來。

方七斗心中苦笑,知道自己若再藏拙,縱然不死、怕也得重傷,只好將好不容易蘊養出的一道後天之氣,也調動出來、融入拳法之中,回擊之勢便陡然凌厲起來。

接下來的十息間,「喀嗤、喀嗤、喀嗤」三聲脆響接連爆出,而唐娟、崔琬、羅柔三人手中竹劍,便被陸續折斷開來。羅柔手中竹劍,更是被折成三段,手上只剩下了一個劍柄……

羅柔卻不惱怒、狡黠一笑︰「好俊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可惜婦人之仁、手下留情,以後唐師姊她們……怕是要與你不死不休了!」

唐娟、崔琬看了看自己手上、僅被折去一截的斷劍,臉色均是微紅,同時側過臉,瞪了羅柔一眼。正要上去再打,卻听到一道嚴厲的聲音︰「鏡希子!你不在演武場操練,卻帶著兩個師妹在觀門前與人私斗,若叫香客、路人瞧見,置我麟跡觀聲譽于何地?!」

三人轉頭看去,卻是監院風夷子,于是便都收斂了凶性、低下頭來,默默回觀中去了。

這麟跡觀監院風夷子,在洛陽道門中可謂凶名遠播。洛陽城陷當日,風夷子憑一人之力連斃數十賊兵,渾身上下都是血污,都是被道士們私下稱作「瘋婆子」。

方七斗在風夷子出現之時,便仿佛見了羅剎一般,早跑得沒了蹤影。風夷子瞥了眼方七斗消失的方向,嘴角上挑、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拳法尚可,卻是個無膽鼠輩!」

方七斗一路狂奔,不覺間竟已跑到洛水南岸,一道窄窄的浮橋在河面上隨波而晃。方七斗喘著粗氣,心中暗忖︰楊師弟估計這幾日是出不來了,不如自己先去北市將木刀訂下,待楊師弟思過結束,出來便可拿上。到時候再喝一頓「花酒」壓壓驚,哈哈!

想到這里,方七斗便不再糾結這事,一路過了浮橋、向銅駝坊家中走去。不過有些頭大的卻是,以後再要去麟跡觀看鏡希子,該找些什麼理由呢?唉!短短半個多月,就在洛陽城攪起這麼多事,這個沖靈子楊朝夕,還真是不讓人省心……

在演武場上跪了三天三夜的楊朝夕,此時膝蓋還隱隱有些酸痛。好在一番行功練氣,暖烘烘的後天之氣似乎有所感應,主動從毛孔溢出、向雙膝的位置游走了幾圈,酸痛之感才緩解了許多,出門行走卻是無礙了。想起三日之前、還信誓旦旦要去找方七斗,不禁有些赧然,失信于人,對于自己,終究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如此想了一會,心中主意已定。便出了客房、徑直進了玄元大殿,向元夷子一五一十地講明了要出去辦的事情。獲準之後,才歡天喜地出了麟跡觀,一路向方家宅院跑去。

方七斗本是生性跳月兌、瀟灑不拘之人,又在家中悶了幾日,此時正在東廂房前的空地之上,將一桿木槍舞成呼嘯的飛輪。家中幾個僕從、婢女皆遠遠地看著,一面鼓噪叫好,一面小心翼翼地、躲開那槍鋒所指的方向。正酣暢淋灕間,一道瘦小的身影、卻夾著靈動圓融的劍勢,向他攻了上來。

方七斗槍出如龍,「當當」幾下撥弄,便將他第一撥攻勢擋住。這使劍之人卻不焦躁,時而劈斬、時而撩刺,在長槍四周劃出許多道弧線殘影,使得原本凌厲無匹的槍勢,漸漸束手束腳起來。接著劍意陡然一變,磅礡大氣的力道,從舉重若輕的一記揮斬中、傳到了方七斗的長槍之上。

方七斗臉色微變、順勢疾退,但那將長槍反彈回來力道,還是將他震得雙掌發麻,險些將木槍扔在地上。

那瘦小身影卻反手將木劍收起,拱手笑道︰「方師兄!師弟因故在觀中被禁足三日,今日才能出來。無意爽約,還請見諒!」

這瘦小身影,卻是剛趕到這里的楊朝夕。見他槍耍的不錯,便故意找來竹劍、試他一番。

方七斗活動了一下酸麻的雙手,仰頭哼道︰「楊師弟,你還知道自己爽約?我前日去找過你,已經知曉了其中緣由,還被鏡希子師妹她們教訓了一頓。以後再想找過去,怕是更加困難。此時因你而起,你總要給我個交代吧?」

楊朝夕笑道︰「我倒是听說,方師兄那日大展神威,一人空手,便將鏡希子師姊他們三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看來是得到尉遲觀主‘奪槊拳’真傳了。」

方七斗將臉一板︰「楊師弟,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鏡希子師妹以後若不肯見我,你倒說一說,我該怎麼辦?」

楊朝夕做出為難之色︰「我也只是客居之人,過些時日還是要回山的。水希子、花希子的性情,都不大可能、倒戈過來幫助你……」見方七斗臉色不睦,便改口笑道,「也只有那小丫頭月希子,最喜歡學各種武藝,你可以拿各種武藝去籠絡她,讓她給你講講鏡希子師姊行止習慣、衣食喜好之類。女子嘛!總有軟肋,從她容易接受的地方入手,以水磨工夫、徐徐圖之,十之八九可成!」

方七斗沉思著點點頭︰「嗯……貌似有幾分道理。不過你這般年紀,怎麼會懂這些?!原來也是個不肯安分守己的小道士!我便先代公孫觀主管教管教你——」方七斗說完,怪叫著便撲了過去。

楊朝夕閃身躲開,笑道︰「都是听卓師兄他們私底下說的。今天不過是鸚鵡學舌地搬弄過來,果然逃不過方師兄的法眼!」

方七斗這才站好,滿意地道︰「既然楊師弟這麼有誠意,那咱們可以去北市取貨了。那木刀前天已經訂好了,也沒花費什麼,這次便算是賞你的!」

楊朝夕想了想,便把伸進懷里的手縮了回來,笑道︰「如此,便謝過方少俠了!改日從麟跡觀告別回山,愚弟便回請你一頓‘花酒’,聊作謝儀!」說完,兩人相視大笑。

洛陽北市,坊門有些殘破,許久未曾刷涂丹漆的椽頭,在烏瓦下裂開縫隙。斑駁褪色的殘漆在裂縫邊堅守,仿佛仍在懷戀、已然故去的盛世繁華。

午後市鼓敲響,仿佛經歷了半日隱忍的北市,突然將熱鬧推了出來。被十字坊道分割開的坊市中,密布著曲折交錯的巷曲,大大小小的彩帛行、瓷器行、香行、酒肆、食肆,在坊道巷曲間星羅棋布。將市井煙火之氣,演繹得淋灕盡致。不時便有一隊隊不良衛穿梭過去,震懾著欺行霸市、坑蒙扒竊之流,維護著這一市的安定。

駝鈴閑散,馬鳴急亢。如蟻群般流動的小民和商賈,在北市的房舍、棚攤內外商量著價格。也有五官略顯奇異的回紇人、粟特人、吐蕃人,夾雜其中,用不大流利的漢話,談成了一筆筆或大或小的交易。

楊朝夕跟著方七斗,在人群里穿梭。兩側高低不等的屋舍,身邊摩肩接踵的行人,都令人心里生出奇異而虛幻的感覺。

楊朝夕一面跟緊方七斗的腳步,一面東張西望地看著各種行肆,幼時隨娘親來過幾次的經歷,從記憶里一點點浮現,卻很難與眼前之景重合。

那時尚且幼小,對這樣的陌生環境,多半是好奇與戒心參半,看著母親艱難地將一些絹紗、蠶絲換成大錢,再用大錢換成米、鹽,對其間的苦楚,尚不能全然看透。

此時一路匆匆掃過,偶爾也能看到與娘親年紀相仿的村婦,將貨擔靠在道旁,叫賣著菊花、山茱萸、葵菜等,聲音干澀卻執著。心中不免微微地疼了幾下,才想起自己已是許久、未曾回去山莊見娘親了。

一陣繞行穿梭,終于找到偏居北市某處的一處木作行。木作行前擺著幾張方案、月凳、小幾,一個中年木匠站在房舍外棚下,「咚咚當當」地揮著斧鑿。見到方七斗過來,才抬起頭笑道︰「方小爺,你要的木刀昨天就削好了,用的可是陰干了的老柘木。你看看,把俺那斧頭都砍得卷刃了。」

方七斗也是爽朗一笑︰「劉世伯費心!這是剩下的銀錢、只多不少。也夠再打一把斧子的花費了。」

「那便謝過方小爺了!您再驗驗貨。」那姓劉的木匠接了銀錢,笑著解開一塊包作長條狀的麻布,露出兩柄周身光滑的木刀來。

方七斗拈起一柄、直接遞到楊朝夕手中,自己才拿起另一柄,上下端詳了一番,笑著贊道︰「不錯!不錯!這刀鋒若開了刃,只怕比銅鐵打出來的,也差不到哪去!」

楊朝夕捻指搓了搓刀面、吞口,又輕輕揮劈了幾下,也是連連點頭。兩人拜別了劉木匠,便向這北市的東坊門走了過去,出了北市東門,便是那景雲觀所在的立行坊了。

兩人心滿意足地在巷曲間行走,接近北市東坊門時,卻听見前方一陣嘈雜。原來是這北市中幾個浪蕩子,已掀翻了一個婦人的攤點,其中一人還叫道︰「若不交足銀錢,不但要砸了你今日生意,日後這洛陽城中,便也不許你再來賣貨!」

那婦人褐裙荊釵,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農婦。她一面點頭、一面去撿那打落在塵土中的絹帛,口中告饒道︰「幾位官爺!今日妾身剛過來不久,還沒換得銀錢,若肯待我將貨賣出一些,一定……」

另一人冷笑著上來,一腳踹在那農婦肩上︰「沒錢你來做什麼買賣?!是來空手套白狼的麼?武侯鋪的大人們要抓的、便是你這等奸猾行商……」那農婦受了這一腳,卻顧不上疼痛,又伸手抓住稍遠一些的幾束蠶絲、攏在身前,心疼得將灰土拍落。

楊朝夕、方七斗看得真切,均是眉頭緊皺。方七斗拍拍他肩膀道︰「世間不平之事太多,不是咱們能管得過來的。先去聖真觀還刀罷!」

說完,卻見楊朝夕雙眼赤紅、目眥盡裂,望著那農婦一聲痛呼︰「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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