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改弦更張

作者︰花淡茶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九月十五,適逢望日。

這日清晨,一襲玄青雙色道袍的公孫真人,引領上清觀一眾道士弟子上過早課,便將眾人留在演武場中。鄭重宣告了自此以後,觀中各授業師傅所行職分︰

明虛子張鶴宗領受監院之職,每日辰時,開靖室講授《想爾注》《神仙傳》《尋山志》《真靈位業圖》《真誥》《養性延命錄》《養生論》等道門著述;申時開靖室教授音律、弈棋、書畫等雜藝。

承虛子韓奉樵仍領授業師傅之職,每日巳時,開靖室講授《道德真經》《南華真經》《本經陰符七術》《通玄真經》《沖虛真經》《洞靈真經》《淮南鴻烈》《抱樸子》《黃庭經》《登真隱訣》等道門著述;未時開靖室教授「十部算經」。

通虛子魏靈甫仍領授業師傅之職,每日卯時,開靖室講授《易經》《黃帝陰符經》《鬼谷子》《周易參同契》《相書》《要訣》《易鏡玄要》《九天玄女六壬課》《右乙命訣》《乙巳佔》等道門著述。

馭虛子彭式坤仍領醫官之職、管理齋院,每日酉時,開靖室講授《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傷寒雜病論》《玉函方》《肘後備急方》《本草經集注》《集金丹黃白方》《藥總訣》《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道門著述。

武虛子郝金漢仍領教習師傅之職,每日卯時至午時,于演武場中教授五禽戲、角抵術、翠雲道功、公孫劍法、刀槍棍矛戟等武技;酉時至亥時,對觀中弟子武技進行指導、考較。此外,其他道士、觀中弟子有家傳武技、願意公之于眾的,可領受副教習之職,協助郝金漢教授、考較武技。

職分即定,綱目厘清。公孫真人站在演武場前朗聲道︰「吾輩生而有涯,然道術無涯、其精微術法何止萬千!但歸總來講,不過是‘道統、長生、陰陽、岐黃’四門功課。縱然不能盡學,也不須心灰意懶,若能精研一門、兼及其余,縱然他日羽化,也當無愧于三清道尊。」

這時,新任監院明虛子張鶴宗在公孫真人示意下,站在眾人面前︰「今日開始,全觀弟子不再分歸某一授業師傅座下,皆是我上清觀第一代文武兼修的弟子。爾等可選一門、也可選多門進行修習。若有疑惑,可向授業師傅、教習師傅詢問求解。

修習之法,以自修經義為主、授業師傅答疑解惑為輔,每季末幾日,由觀中授業師傅共同考較。殷望各位弟子!能盡心竭力、刻苦修習,他日都能為光大我道門藝業,出一份綿力。」

朱介然、楊朝夕等一眾弟子列隊演武場中,齊聲應道︰「弟子明白!必專心修道、篤力習武,光大教門!」

因不再分屬于某一授業師傅座下,這日早齋時,齋房內便不再是以往一片窸窣的咀嚼聲。取而代之的 ,是觀中弟子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討論。

楊朝夕、朱介然、卓松燾、黃碩四人湊在一處,也正因為這突然而至的變化,而有些無所適從。然則同榻之人、也常常志趣各異,如何在這幾個選項中取舍,眾人一番討論過後,卻依然莫衷一是。

朱介然忽道︰「旁人弟子不知內情,咱們四個便不知道麼?前番下山論道,中間異變波折迭起,而道門諸人冷眼旁觀的居多、守望相助的卻少。觀主也是有些心寒,所以才痛定思痛、要從咱們上清觀著手,做一個改弦更張的樣版出來。前段時候那‘翠雲丹會’便是個當頭炮,也是向天下同道亮出了 旗。」

卓松燾嚼完口中吃食,緩緩說道︰「我盛朝自來尚武,若要我選,自然是要以武技修習為主。不過承虛子師傅講的經義,我也是要常常去听,他為人儒雅謙和,听他講經、雖不求甚解,總能令得心底踏實許多。」

黃碩喝下一口清水,也道︰「我倒覺得該多學些經義、學些長生道術,那岐黃之術也頗有用處,若是不難、也可上手。反而那好勇斗狠的事情一多,極容易招來仇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總非長久之道。」

楊朝夕看了眾人一眼,又低下頭自顧自吃起肉羹來。若不是卓松燾一個暴栗、險些將他打進木碗里,他是不預備發言的。然而看著其余三人質詢的眼神,只好勉強道︰「我都要學。行不行?」

于是三人一齊送了他一記白眼。卓松燾笑道︰「楊師弟,知道你天資聰穎、一學就會,可是要學這麼多,總得給我們個理由吧?」

楊朝夕抹了一把油光 亮的嘴,大義凜然道︰「我沖靈子是要做一代大俠的人物,必須什麼都懂,才好行走江湖。若是求醫問藥、便一定要帶上黃師兄,聚眾斗毆、便必須要拉上卓師兄,那還有什麼意思?和市井浪蕩子橫行坊里、又有什麼分別?」

朱介然模模下巴,沉吟道︰「話雖大言不慚,不過听上去、卻也是這般道理。楊師弟,他日你揚名江湖的時候,朱師兄便在這齋院給你做一桌全葷宴!」

楊朝夕聞言眼楮一亮,抱拳笑道︰「朱師兄一言為定!」

說完,才發現三人一手一塊黍子糕,正要向他砸過來。然而權衡再三,卻又各自塞回嘴里,不再理會這厚顏無恥的家伙。

早齋過後,剛走出東齋房,楊朝夕便被關虎兒三人拉住,詢問他的打算。楊朝夕心道︰既然經義都要自修,若有疑問大可先記下來,再勻出時間去找對應的授業師傅詢問,也不失為省時省力的辦法。于是便順水推舟地、將決定大權交托給「斑斕虎」關虎兒,擺出一副「邙山四獸」同甘共苦的架勢來,三人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于是在三人裹挾之下,楊朝夕又回到演武場上。遠遠地便看到教習師傅武虛子郝金漢,正威風凜凜站在當院,靜待觀眾弟子向他那邊集結。

然而等待許久,第一撥過來的,卻只有楊朝夕、卓松燾、關虎兒、牛龐兒、孫胡念五人。

郝金漢略有幾分尷尬之色,繼續保持威風姿態、抱著雙臂,故作鎮定,繼續等候。又過了約半炷香時間,見不再有人光顧,便認定其他弟子都已棄武從文,于是側過頭看著五人,臉上露出無比友善的笑容來。

楊朝夕五人神色一緊,都從這罕見的友善笑容里,品出一絲上了賊船的味道。

卓松燾壯了壯膽子,試探道︰「武虛子師傅,咱們上午是學什麼拳法?還是學什麼兵器?」

郝金漢一身青色道袍下,大概只穿了貼身汗衫,襪單薄。一身虯節的肌肉隔著薄薄的道服,依舊輪廓清晰。

他干笑兩聲︰「觀主方才早齋時,給了我一本叫《摩訶婆羅瑜伽》的經折,讓我教給大家,說有助于行功練氣。我便從這本經折教起。不過這書名字太長,以後咱們叫它‘瑜伽經’便可。」

楊朝夕、卓松燾自然知道這經書來歷,是弘道觀觀主尉遲淵,早先當做「奪槊拳」的行功輔助之法,親手贈給觀主的。因親眼見過那「奪槊拳」的精妙和實用,所以對這「瑜伽經」倒也多了幾分好奇。

孫胡念在一旁看著楊朝夕、卓松燾雙目灼灼的神態,連忙伸手捅了捅身邊的關虎兒、牛龐兒。于是這好奇便如瘟疫一般,迅速傳遍五人。

郝金漢看著五人格外一致的好奇,既滿意、又奇怪。「五個便五個吧!先教一教、看一看。就今日來說,算是打開局面了。」郝金漢這樣想著,便清了清嗓子,開始拿出平日里教習師傅的威嚴來。

楊朝夕五人見郝金漢鄭重起來,便迅速列好隊形。郝金漢突然向牛龐兒勾勾手,示意他過去說話,牛龐兒一臉狐疑,但師命難為,只好勉強走上前去。

卻見郝金漢將那本「瑜伽經」遞到他手中,做出一個「打開、拿好」的動作。牛龐兒這才明白,是要他做一回「人形書架」。

牛龐兒才點點頭,將那經折翻到郝金漢點頭的那幾頁,只見幾個墨線勾勒的人形白描、擺出各種古怪姿態來,有些像「五禽戲」的樣子,卻充滿了異樣感覺。

這感覺來不及回味,郝金漢又向他遞過來眼神,牛龐兒只好將翻開的那幾頁拉開,向著郝金漢和楊朝夕幾人的方向,舉了起來。

郝金漢這才喝到︰「列隊!」楊朝夕幾人便重新站好,跟著郝金漢緩慢的動作,做了起來︰

第一個動作形如「大」字,眾人保持了十息;第二個動作變成「方」字,眾人也保持了十息;第二個動作變成「才」字,眾人又保持了十息……第六個動作形如「玄」字,眾人堅持到六息時,便開始有人身形垮塌、落在地上……

後面的動作漸漸難度增加,形似「之」「丁」「七」「上」「乙」「幾」「弋」「乃」「及」「卞」「寸」……之類的動作,層出不窮,幾乎顛覆了楊朝夕幾人的認知。

有的動作雙腿平攤為「一」字,有些動作甚至頭在下腳在上、還要保持數息。練了小半個時辰,這些看似簡單的動作,竟令得幾人大汗淋灕。

于是幾人又紛紛月兌下外帔、夾衣,只穿著貼身汗衫和下,跟著郝金漢的動作做下去……

練習中間,便有人借著身體垮塌倒地的機會,主動將捧著「瑜伽經」的牛龐兒換下來,于是連牛龐兒也未能幸免……半個時辰後,幾人已盡數癱坐在地。

楊朝夕偏頭看去,不知何時,竟然陸陸續續又有師兄弟加入他們,在演武場上綿延開來,總有二十余眾。有的如他們一般躺成了死狗,有的卻還在堅持著、做著下一個動作。

楊朝夕、卓松燾幾個初到的弟子,喘歇一會、便又爬起來,接著做起那些、著實令自己難堪的動作來……

如此到得巳時將近,那甘當「人形書架」之人,也不知換了多少。郝金漢也是滿頭大汗︰「今日上午便教授這些,望各弟子勤加習練。若有疑問,可來找我。」說完,也是身體僵硬地、向自己的靖室走去。

場上二十多名觀中弟子或坐或躺、竟無一人站起,看著郝金漢仿佛抽筋似的走姿,無不相視而笑。然而當他們自己也要起來時,演武場上頓時申吟、哀嚎聲響成了一片……

再看向教習師傅郝金漢離去的眼神中,已經全都變成了欽佩。而這種欽佩,也只持續到次日卯時,便轟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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