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瘛之癥

作者︰花淡茶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巢燕避暑,狸奴歇涼。

覃府客房中,神醫王冰瞧著半夢半醒的劉木匠,依次拉起兩只滿是老繭的雙手、在脈搏處搭了又搭,眉頭微皺。

一旁楊朝夕面色憂急道︰「王神醫,如何了?這金瘡痙是否嚴重?方才來時還能說話,現在倒像是大醉酩酊、已開始說胡話了。」

王冰轉過頭來,面色凝重道︰「劉兄弟這癥狀,不似尋常的金瘡痙,倒像是《素問》中所載的‘瘛’之癥。照說這類病癥、多發于軍旅之中,可他卻非行伍之人……楊少俠,勞煩你將他衣袍除下,我再瞧瞧他所受創傷。」

楊朝夕聞言,當即將劉木匠身上的光鮮袍衫小心月兌下,露出沾滿血漬的破舊里衣。旋即又將汗衫、長等剝下,露出裹得如血粽子般的身體。

王冰當即面色一板︰「胡鬧!哪有這般給傷者包扎的?!素娟布沒過熱水燙熟,清洗創口的酒漿非但不烈、且未篩干淨!若如此還不染風熱之毒,劉兄弟定是那廟里受人香火的泥人木偶!」

楊朝夕知他是苦口婆心,當即應承道︰「昨夜受傷,只顧著躲藏,沒有尋到適合的物品、便匆忙替他處理了傷口……不知現下,該如何是好?」

說罷,才將眼神也投注到劉木匠身上。只見王冰以甲代刀、雙手如飛,很快便將劉木匠身上捆扎的素紗布盡數揭開,露出許多觸目驚心的創口來︰

有刀劍砍斫出來的淺傷,縱橫交織,膿液流溢;也有匕首捅出來的深口,雖然不長、卻微微隆起、紫脹發黑;更有十幾處指頭粗細的血洞,散布在肩背、肘膝、腿肚子等處,卻是芒刺、箭矢戳入又拔出後,被那倒鉤劃爛的皮肉。此外,便是兩臂、胸月復、背脊上的一塊塊淤青,顯然是被重拳腳打出來的,但與金創相較、卻也算不得什麼傷勢了。

楊朝夕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劉木匠昨夜傷成這般,還能連發數枚四方釘,破掉英武軍手中大半良弓。且不說他爐火純青的‘識風之術’‘旋擲之法’,單是這份忍耐的毅力,便足以叫人肅然起敬。

王冰冷哼一聲︰「還能如何?這麼多刀傷箭創拖到現在,又被暑氣所蒸,已然糟糕透頂!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咯!」

楊朝夕听他言語之中,多有責備之意,心頭反而一松。明白這位王神醫雖也同祆教眾人一般、未必待見他,但出于醫者懸壺濟世的本心,卻已決意傾力一試,好將傷者從生死邊緣拉拽回來,令傷者痊愈,也令自己心安。

念頭轉過,當即抱拳行禮道︰「不知神醫有何良方?」

王冰卻不抬頭,依舊仔細察看每一處創口,隨口便道︰「先吃一劑‘金創瘛方’。若高熱微痙之狀可以好轉,我再重新調配些‘金創膏’,命人給他敷上。」

楊朝夕忙追問道︰「不知這‘金創瘛方’須哪幾味藥材?用量又如何搭配?」

王冰卻有些不耐煩︰「楊少俠,你也是修道之人,何故對岐黃之術、竟似一竅不通?連‘金創瘛方’抖不知道麼?」

見楊朝夕誠實地搖搖頭,只得耐著性子繼續道,「你須記好了!若分量不對或買錯了藥材、吃死了人,這干系老夫可擔待不起!你須到西市那‘百草堂’,稱來當歸三錢、白芍四錢、鉤藤四錢、天麻三錢、菊花三錢、葛根四錢、甘草二錢。

再取兩碗水、泡一刻工夫,以武火燒開;燒開後改文火,再煎一刻工夫,取出藥汁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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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用。剩余藥渣並湯汁復加水一碗,煎半刻工夫;再取藥汁半碗,與方才取出的一碗藥汁水混合,這藥便算成了。早晚各服一半,或可緩釋。」

楊朝夕听罷,旋踵轉身、便要去抓藥,卻與迎頭趕來的覃清撞了個滿懷。

覃清左頰微紅、明眸腫起,那嬌怯楚楚之態,一望便叫人心神憐愛。卻听她聲音微啞道︰「楊師兄!這等跑腿的活計,還是打發慣會采買的僕廝去罷。方才王神醫說的藥方,我已照樣寫了一份、差人去辦啦!」

楊朝夕連忙道謝。又掏了塊銀子要做湯藥之費,奈何覃清俏臉飛紅,堅辭不受。

王冰也在一旁似笑非笑道︰「楊少俠倒稱得上仗義了。明明自己腿上有傷,竟還肯替朋友跑東跑西,問藥尋醫,怪不得覃丫頭待你,要與別個男子十分不同。」

覃清臉卻更紅了,急急便道︰「楊師兄你又受傷了?傷在了哪里?要不要緊?」

楊朝夕尚未作答,卻听王冰替他答道︰「自是傷在了小腿上。此處若受傷,不是暗器、便是箭創。楊少俠,老夫雖不喜你助那昏官王縉、欺我祆教兄弟,但一碼歸一碼。你腿上傷勢不妨叫老夫也看一看,免得你重傷不治、覃丫頭要來埋怨老夫見死不救。」

覃清頓時被臊得轉過頭去。楊朝夕聞言,只得將一雙管挽起、露出裹著素紗的小腿肚來。

王冰渾不介意,當即俯子、拆開紗布,在他小腿上瞧了又瞧。半晌才抬起頭來,凝視著他道︰「楊少俠,你與劉兄弟昨夜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什麼事情?怎會中了唐門的‘暴雨梨花針’?」

楊朝夕既驚且佩,卻以問代答道︰「王神醫是如何瞧出,這傷是‘暴雨梨花針’所致?」

王冰瞥了他一眼道︰「老夫今年六十有四,自幼便苦學醫術,後久在江湖游歷,更曾隨玄宗皇帝游幸蜀地。什麼離奇古怪的暗器、毒藥沒見識過?

‘曼陀籽油’氣味清幽、辛中帶苦。溶于血肉後,滲出的血漿便呈紅紫之色,縱然你以酒漿擦過,但這針孔周圍、早是一片絢爛之色,沒個十天半月,只怕難以盡消。呵呵!」

覃清卻不知二人一個避重就輕、一個就坡下驢,皆將「唐門」二字含混了過去。卻是驚叫而起︰「楊師兄!你怎會對上那蜀中唐門?!听爹爹說,唐門自來我行我素、不服王化,行事更是亦正亦邪。

暗器、使毒、機關術……樣樣登峰造極,不論公門還是匪類,都不願輕易招惹,惟恐被唐門弟子纏住,自此後不依不饒、不死不休……」

楊朝夕只得干咳兩聲,吞吞吐吐、就要將昨夜之事與她說了。豈料劉木匠不知何時、又清醒了過來,躺在榻上長嘆一聲道︰

「此事皆由我起,卻非楊兄弟有意招惹。元氏潁川別業前些日子失火,燒毀了幾間庫房,才將我等木匠強征過去,欲行修繕之事。豈料劉某抬椽木時、一腳踏歪,將那椽木戳進了旁側完好的庫房中。那庫房中,恰是元載搜羅來的陶罐瓷器,登時便被打碎了好幾件。

府中吳總管見劉某寒酸、必無法償還,便欲取了劉某人頭,去向元載交差。情急下、劉某才伺機逃月兌,並放出焰火,請楊兄弟幾人過來救我。誰知那潁川別業中高手竟是不少!其中便有唐門六子,對我等百般阻攔。楊兄弟便是那時受的傷……」

楊朝夕听罷,面色古怪。覃清卻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旋即又憤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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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這個元載,已足夠討厭。他養的鷹犬、更是可惡至極!不過幾只壇壇罐罐,便要人性命來抵。哼!」

王冰卻不以為然笑道︰「只怕其中,更有隱情。劉兄弟既不肯照實相告,我等自不能強人所難。老夫只是感慨,那唐門所用‘曼陀籽油’乃是西域異種、毒性更勝尋常曼陀羅種籽。楊少俠能中毒針而不死,也算蠍子屙屎、獨一份啦!」

覃清听得噗嗤一笑。楊朝夕也撓頭笑道︰「許是小道幼時、在邙山中誤吃了什麼天材地寶,才變成這般百毒不侵了吧?哈哈!」

笑罷,又有些不放心道,「王神醫,劉大哥這‘瘛之癥’、倘或難以治愈,便會如何?」

王冰這才面色微正,轉向劉木匠道︰「‘瘛之癥’,是身體被金石利器所傷,邪風自創口侵入,造成身體強直、皮肉抽搐、筋脈拘攣。此癥初時頗似傷寒之狀,卻萬不可見風著水。若水與風入腦,則必發頭疼之癥,既而面目喎斜、口噤難開,骨髓疼痛、四肢皆顫,最終不復可治。」

劉木匠听罷,果然覺得腦中似有根鋼針在攪動,又酸又痛,漸漸難忍。當即咬牙強笑道︰「劉某能避開仇敵、苟活至今,已然是賺來的啦!便是今日死在此處,也無甚遺憾。咳咳……只是平白給覃府添了晦氣,心中著實難安。

楊兄弟!若劉某挺不過今日,還煩你將我背回那木作行,那堂屋中、有副桐木打的薄皮棺材,便是我給自己留的壽材。到時也不須什麼良辰吉時、風水佳穴,便在城南尋一處荒地,草草埋下便是……」

楊朝夕听得他頹喪之語,不免也心中惻惻。

正待再寬慰幾句,卻听「吱—— !」一聲,五六人從門外涌了進來。定楮一瞧,竟是覃湘楚、葉三秋等祆教護法,個個面有慚色。

神火護法祝炎黎當先一步,沖出人叢、跑到劉木匠榻前,忽地揚起雙手,「啪啪啪啪!」左右開弓給了自己十個巴掌。直打得面頰腫起、眉目歪斜,接著「啵」地一聲,竟吐出一顆帶血的槽牙來。

覃湘楚卻領著葉三秋幾人走向楊朝夕,攏手作焰、折腰曲頸,行了個聖火禮道︰「楊少俠!之前我等多有輕慢、險些耽誤了劉兄弟的診治,實在罪該萬死!便當著教主之面,給你賠個不是!」

王冰也是大感詫異道︰「幾位兄弟,何故如此?難道這位劉兄弟,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便在這時,小蠻也從門外款款而入,向王冰行禮道︰「劉木匠也沒什麼了不得,頂多算是隱于市井間的江湖高手罷了。只不過前幾日暴雨時、通遠渠突現天地異象,聖姑與楊公子喬裝前往查探,不料身陷重圍。

便是這位‘榆木腦袋’劉木匠,與‘南市屠戶’鄭六郎、‘白駝老怪’杜沙洲、‘彩帛三姝’蘇絹絹,四人仗義出手,以‘飛火流絮’之法破開重圍,才將聖姑與楊公子救了出來。這份人情、今日來討還一些,也算是入情入理罷?」

王冰登時老臉一紅、霍然而起,竟也一反常態,向楊朝夕、劉木匠恭恭敬敬行了個聖火禮。語帶愧意道︰「老夫言語狷狂、行為乖張!還請兩位寬宥!」

說罷又扭頭望向覃湘楚道,「天極!听聞你宅中挖有冰窖,快叫人搬些冰塊過來!劉兄弟的傷勢,不宜再受熱發汗,恐生變化。須以寒冰祛暑降溫!快去!」

覃湘楚听罷,忙不迭點頭應下。當即大呼小叫、跑出客房,催人運冰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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