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趁暮色,入洛城

作者︰花淡茶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春水漲新綠,夕光滿洛城。

城郊荒外,茅屋矮小,人煙稀疏。此時雞上架、鳥歸巢,牛馬各入棚廄,一派悠閑的田園晚景。

城中坊市齊整,街衢縱橫,暮鼓在城垣上空沉沉敲響。匆匆而返的車馬、人流,各歸其坊,井然有序。

定鼎門前,同樣是暮氣沉沉的景象。只待鼓聲敲過五巡,洛陽城八門便會一齊關閉。屆時夜禁一開,莫說的祆教中人,便是尋常官民,也得露宿城外、不得進出。

武侯董仲庭一臉肅然,在高闊的門洞內逡巡。手下百余不良衛已同城門宿衛臨時混編,駐扎在門洞內外。

董仲庭忽頓住腳步、擎手一招,後面兩個不良帥便顛顛地湊上前來。其中一個恭敬道︰「武侯大人!不知何事?」

董仲庭清了清嗓子,沉聲問道︰「叫你們打听的事,可都打听清楚了?」

另一個不良帥忙搶聲道︰「問了好幾個宿衛,所答差別不大。說是今日午後,元仲武元大人強闖城關,被花奴兒小哥帶人打下馬來。可那元大人身後,卻跟了一高一矮兩個游俠兒,當真是主凶僕惡!竟將花奴兒一雙眼珠子當場戳瞎,其他吃了耳光的人、難以計數。」

董仲庭緩緩點頭,包羞忍恥道︰「沖撞上官,確是不該……那花奴兒現下如何了?」

「早被人抬去病坊,找郎中止血包扎。如今想來已回去將養。」第一個不良帥也忙答道,惟恐被另一個搶了先。

董仲庭忽地揮起一拳,砸在了門洞的磚牆上,霎時間碎屑四濺︰「狗輩!欺人太甚……過來!本武侯有事交代。」

兩個不良帥望著那磚牆上醒目的拳痕,既驚且佩,紛紛附耳過去,要听董仲庭有何交代。

董仲庭面色陰沉,壓低聲音道︰「那被廢去招子的花奴兒,便是本武侯妻弟。如今內人正在家中呼天搶地、尋死覓活,若這幾日我不將真凶拿住,怕是進不得家門了。所以,不論那元仲武如何飛揚跋扈,也不論那太微宮興師動眾要抓誰,都和本武侯沒半文錢干系!本武侯只想捉了那逞凶之人、碎尸萬段,替花奴兒出了這口惡氣! 」

兩個不良帥听得驚詫莫名,卻也十分了解董武侯脾氣,紛紛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這些雜碎所為,真是人神共憤!武侯大人但有差遣,屬下們縱是刀山油鍋、也絕不皺眉。」

董仲庭點點頭,對兩人反應頗為滿意︰「元仲武來頭甚大,太微宮更非你我招惹得起,若明目張膽與之叫板,自是愚蠢至極。但今日全城戒嚴、要阻攔祆教教徒入城,還將咱們派來這定鼎門公干,卻是暗度陳倉的大好時機。

他們要阻攔祆教教徒,咱們便設法放一些教徒入城,屆時城中必生騷亂。到時,咱們再借搜捕教徒之機,將那下手狠毒的凶徒拿下,不論打死打生、嫁禍給祆教便可。如此做事,方算得上是不露首尾,既出了惡氣、又不會惹禍上身。」

兩個不良帥听罷,又是一番恭維。董仲庭便擺出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態,捋須道︰「你們兩個傳令下去,若有祆教教眾入城,切勿貪功冒進,將這等大功、留給城門守衛和行營兵募吧!

另外,春夜尚寒,去馬上將我那酒榼取來,本武侯要同定鼎門的守城校尉、還有伏在城外的隊正,好生‘探討’一番。弟兄們若覺得冷,也可取了酒漿、與人分飲,加深一下同袍之誼。」

兩個不良帥追隨董仲庭許久,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連忙點頭應下,傳令布置去了。

晚風微涼,穿過門洞,將缺胯衫的下擺掀開、放下。董仲庭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長廈門外,同樣是埋伏許久、嚴陣以待的行營兵募。粗略望去,也有八九十人。兵募們鎧甲在身,手執丈八長矛,卻是自洛城行營而來的一支長矛隊。

長矛隊前,一人一騎,勒馬而立。淡綠的缺胯袍上,亦套著一身烏亮的山紋甲,兜鍪與護心鏡在斜照中、折射出耀眼金光。手中長矛粗大,矛頭宛如蛇形、曲折雪亮。便是方七斗、陳谷等人見了,也要納頭便拜。這人正是懷化中侯邵易飛。

兩個時辰前,太微宮使王縉竟降尊紆貴、親至洛城行,營拜會西平郡王哥舒曜。一時間闔營嘩然、議論紛紛,不知這位權勢顯赫、卻聲名不佳的齊國公,又要打什麼壞主意。

來即是客。哥舒曜也不敢怠慢,親領了一眾將帥,至西面轅門外下馬相迎。

王縉也不進營,便在轅門之外,將元仲武所言「祆教勾結北地胡人、意圖謀反」之事,轉述了一番。此番來意,便是向哥舒曜祆借一千五百精兵,好助洛陽官民共卻祆教、以保安寧。

祆教在通遠渠所為之事,哥舒曜早已知曉,確實有些恣意妄為。但若憑王縉一面之詞、便斷言祆教之人謀反,他卻是將信將疑。一番討價還價,最終答應派出九百兵募、暫歸王縉節制調用。待他查明祆教真實圖謀,再決定增援還是撤兵。

九百兵募,已是不少。穩妥起見,哥舒曜便點了邵易飛,命他單領一百人馬,同時約束其他兵募。若無軍令、不得隨意入城,免得這些兵募擾民滋事,惹出麻煩來。

邵易飛領了兵馬、出了轅門,便自馬上攤開洛陽輿圖。

他雖不經常出入城中,但也知道城中三座祆祠,分別位于修善、會節、立德三坊。于是便猜測,祆教聖女若要入城,首選自然是長廈門,可攜教眾長驅直入、速歸各祠。其次,便是定鼎門、厚載門、永通門,只是入城後,須在各坊的街衢間穿來繞去,多有不便。

眾兵將亦是七嘴八舌,為誰該去哪一處埋伏,而爭論不休。邵易飛喝止眾人,只用了半盞茶工夫、便將眾兵將分作九支,定了「八門一水」的埋伏次序。待其他八支各自動身,才領了自己留下的長矛隊,向長廈門迤邐行來……

夕陽隱沒,星月漸明。暮鼓已響過三巡,長廈門外的官道與草樹,開始變得昏暗模糊。

稀疏的蟲鳴,顯出幾分小心翼翼。陡然間一聲沙啞的鴉聲,驚得人身上直泛雞皮疙瘩,竟有些殺機四伏、草木皆兵的錯覺。

邵易飛早將馬放走,自己與百余長矛兵一道,按著矛柄、伏在草間。眾兵募視線盡頭,便是那蜿蜒向西、空空蕩蕩的官道。隱忍等待,是他們日常習練的基本功,即便不慎被蠍蟲、蜈蚣蟄了,也須噤聲

不動,免得暴露。

忽然間、蟲鳴戛然而止,遠處寒鴉忽地「撲稜」一下,從枝頭躍起,向東天月明之處飛去。邵易飛頭一震︰來了!

只見昏然夜色下,七八道身影披著蓮蓬衣、正簇擁著一個身段窈窕的女子,順著官道,疾馳而來。許是一路奔逃的緣故,眾人皆有些心神驚懼、氣喘吁吁,竟未發現官道兩側埋伏的長矛兵。

邵易飛耐著性子,待這些祆教中人跑得近了,才當先躍起︰「動手!‘聖女’須抓活的,其余生死不論!」

暴喝間,矛頭泛著烏光,向一名青衣教徒刺去。那教徒卻氣定神閑,原本空空的雙手上、陡然多出兩柄匕首來。雙匕交錯,揮手一帶,便將這暴起的一刺打得偏離開去。

邵易飛久歷戰陣,臨機應變、自頗為拿手!他一擊未中,當即變刺為挑,向那手舞雙匕之人脖頸間攻去。那教徒雙匕翻飛,不退反進,只略略一閃、便躲開矛頭,卻是向他欺身攻來。

邵易飛心下暗驚︰好膽識!好身法!竟能在頃刻間以攻代守、化險為夷。都說祆教之中高手如雲,今日看來,此言不虛。

那教徒卻一聲冷笑︰「臨敵對陣,竟還分神!不是大智,便是大蠢!」

邵易飛意念轉過,手中卻不遲疑。見矛頭來不及撤回,便調轉矛柄、向那教徒膝彎掃去。這一掃力若千鈞,若是尋常人被打中,必然骨斷筋折。

然而那教徒竟不閃不避,手中雙匕勢頭不減、仍舊向邵易飛面門刺下。

「 嚓!」一聲脆響,那粗實的矛柄竟似掃中了鐵柱,生生折斷開來。而那雙匕已避過鳳翅、劃開頓項,架在了邵易飛的脖頸上。只消他有半點的輕舉妄動,便是身手異處的下場。

邵易飛審時度勢,忙丟下手中半截長矛,冷聲道︰「本將乃懷化中侯,你若殺我,洛城行營必將祆教連根拔起、雞犬不留!」

那教徒哈哈一笑︰「捉的便是你!叫你的人滾回行營、莫再多管閑事!我乃祆教曜日護法,從來一言九鼎。若不快滾,只好借你狗命一用、再叩城門。」

邵易飛臉色十分難看,卻將脖子一挺、咬牙道︰「行營之將,只有站著死、沒有跪著生。本將且看你今日囂張到幾時……」

不待邵易飛說完,曜日護法張松岳便是一記手刀、隔著頓項,將他打昏過去。旋即扯下他兜鍪、丟到一旁,單手提起這邵易飛,大喝一聲道︰「行營的狗輩!瞧瞧這是何人?若還敢阻攔,便先拿他狗命開路!」

眾陌刀兵見主將被擒,登時便士氣大跌,紛紛拖著長矛、向北而走,很快便讓出一條通途來。

張松岳提著邵易飛、走在前面,其余祆教眾人則護著「聖女」,緊隨其後,士氣高昂。眾人的想法,便是挾制住這行營軍將,好叫守門宿衛投鼠忌器、放他們入城。

誰知剛至護城河前、還未踏上吊橋,便听城樓上一道張狂的笑聲響起︰「一個懷化中侯,也想要挾本官?爾等腦袋、怕是被驢踢壞了吧?」

張松岳望著那城樓上的元仲武、以及他身後的「巴州雙杰」,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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