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春溪良言

作者︰花淡茶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藻井泛碧,紫檀流香。

崔曒略拱了拱手,不咸不淡道︰「佟師姊,崔某人出觀多年,早便棄了道功,如今一心只修經世致用之學。只是不知師姊此來,是為談經論道?還是缺香火之資?」

佟春溪還未回話,風夷子許梅香卻先按捺不住道︰「崔師兄,一日入道門,終身為道子。縱使你輕看洛陽道門、醉心功名利祿,也大可不必擺出這副官老爺的架子,沒得令人生厭!」

崔曒微微抬眸,看向許梅香的眼神中,一半是鄙夷、一半是憎惡︰「許師妹,你這見人就吠、狗一般的脾氣,難怪蹉跎半生,都尋不到一個道侶。嘖嘖!可嘆、可悲!」

「你再說一句試試?!」許梅香怒目圓睜,佩劍已拔出小半,卻被佟春溪按了回去。

佟春溪面色如常道︰「崔師弟,風夷子這般、也是事出有因,還請莫再揭她傷疤。至于那些陳年舊事,既已過去數年,便該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懷呢?」

崔曒冷笑幾聲後,竟露出幾分悲色︰「想想十八年前,薊州賊兵強攻洛陽,連官軍都棄城而逃。唯有我景龍觀的師父、師伯、師兄弟們拼死相抗,全都壯烈殉城!倒是你們這些動輒象天法地、滿口心系蒼生的道人,大難臨頭、各自龜縮,一遇強蠻、噤若寒蟬!哪個肯與景龍觀並肩而戰?哪個又敢敢揮起刀劍、攘除逆賊?

可憐我景龍觀近百道人,個個力竭而死、血盡而亡。洛陽城百萬官民,依舊遭了賊兵荼毒,十室九空、慘不可言!崔某雖醉心仕途,卻恨不能當時便在洛陽、與觀中諸人一道赴死。免得十八年來,每每念及這些,便毛發盡聳、心如刀割!也免得看到你們這些見風使舵、苟且偷生之徒,總要怒從心起、忿忿難平!」

佟春溪三人听罷,卻都默然無語。

當年兵凶戰危,洛陽道門何曾沒有串連各觀、聚攏武藝高強的道士與賊兵拼殺?只不過道門弟子終究有限、又非悍不畏死之輩,終究敵不過賊兵數十萬鐵騎。群道勉強抗擊不到一個時辰,已是死傷慘重、各自逃散。後來見大勢已去,自有求全投生的道人,闔觀歸降安祿山叛軍,每日歌功頌德、搖尾乞憐,當真是無半分氣節可言……

雪夷子丁陌娘見幾人皆垂首不語,忙輕咳一下、悄聲提醒佟春溪此行所為之事。

佟春溪這才轉過神來,正色道︰「崔師弟!我等今日登門,卻是為琬兒終身大事而來。師姊托大說一句,想必師弟也知道,那元府並非善地、元季能亦非良配,為何定要將琬兒送去那虎狼之窟?當真是為了官帽、便毫不顧惜女兒嗎?」

崔曒雙眉一凜、便要發怒,卻忍了下來,一臉漠然道︰「這是我崔府家事,佟師姊也要越俎代庖嗎!」

佟春溪早料到他會如此說,便不慌不忙道︰「崔師弟莫要誤會。我雖是琬兒師父,卻也知道分寸。只是有幾句警誡之言,想與師弟剖析一番!」

崔曒本欲逐客,但卻知佟春溪亦出身世家大族,素來行為處事、頗有幾分見地。便耐著性子道︰「願聞高論。」

佟春溪也不客氣,當下侃侃而言︰「如今元載專權獨斷,權傾朝野,可以說是一人之下、威勢赫赫。朝中諸公多是明哲保身,亦有趨炎附勢者,皆不足為奇。然在貧道來看,這等一朝得勢的權臣,敬而遠之即可,至于曲意攀附、其實大可不必。」

「為何?」

崔曒見她說到此處、竟閉口不言,故意賣了個關子。登時令他生出幾分好奇,于是順口催促道。

佟春溪不徐不疾

道︰「元載此人,出身寒微,本也是精研道學的奇才,卻深曉人情世故,懂得左右逢源,一心撲在仕途。縱然如此,若非因緣際會,又豈能有今日之權柄?朝中誰人不知,元載先與李輔國之妻元氏連了宗,才借裙帶之誼、受這閹宦器重。其後卻為逢迎上意,與人密謀、收買游俠,將李輔國刺死,因人之力而敝之!足見此人為求騰達,心黑手狠,不擇手段。

誰料殺了閹宦李輔國,另一個閹宦魚朝恩卻乘勢而起、日漸跋扈。元載身為寵臣,卻坐視魚朝恩目無尊上、貪賄勒索、私設詔獄、無惡不作。若非魚朝恩要置他于死地,只怕還要繼續虛與委蛇、媚態逢迎。後來也是魚朝恩鬧得天怒人怨、合該被誅,元載才設計縊殺了魚朝恩。自此大權獨攬、志得意滿,成了‘榮寵不輸李輔國、貪腐更勝魚朝恩’的新一號權宦。

然而樹大招風,似元載這等傾軋同僚、偶然得勢之臣,如何能叫朝中諸公誠服?今日聖人榮寵,自然可以依仗;他日聖前失寵,便是一落千丈!得勢、失勢,只在旦夕之間。若琬兒今歲嫁入元府,崔師弟自然是一榮俱榮、乘風而上。可一旦元府崩頹,只恐坐罪之人、少不了你崔氏父女。

故此,元崔聯姻、不過是崔師弟一次豪賭。可若賭輸了的本錢,何止琬兒終身,還有崔師弟你苦心孤詣、想要換得的大好仕途!」

崔曒听罷,不禁呆坐堂中。只覺這佟師姊所言句句在理,振聾發聵!不但將元載發跡之途,說得分毫不差;更是大膽斷言,似元載這等一朝得勢之人,必難難逃一朝傾覆的下場。反是如崔氏、王氏、盧氏這等累世大族,才不會因個別子孫仕途跌宕,便遭遇毀宗滅族的大禍。

如今自己身為崔氏家主,卻在拿他這一脈的興衰、與元氏聯手豪賭。若賭贏了,自是皆大歡喜;可若賭輸,自己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一番思量過後,竟是如坐針氈。

待崔曒抬起頭時,卻見佟春溪三人已跨出正堂門檻、預備不告而別,忙起身急道︰「佟師姊請留步!如今兩族婚約已定,擇日便須完婚,崔某人又當如何是好?」

佟春溪轉過身來,拱手一禮道︰「此乃崔府家事,貧道不敢置喙。言盡于此,望崔師弟自決。」

說罷,拂塵輕甩,揮袖而去。

太微宮,銀杏別院。

屋舍正堂中,河南尹蕭璟與太微宮使王縉分賓主而坐,慢慢聊著近來城中之事。一個豐腴美艷的侍女在旁奉茶,香風隨影而動,端的是賞心悅目。

蕭璟來意、王縉自是心知肚明。自上回蕭璟走後,王縉已令鎖甲衛陸續查抄捉拿了一些大胡商。雖未成功逼令其他胡商復市,卻也歪打正著,震懾住了一些囤積居奇、借機哄抬貨價的漢商。粟米、稻米、菽豆、糜子等糧價甚至略有回落,只要不是赤貧之家、總也能買到些米糧,不至于餓死。

而王縉的一番動作,蕭璟自然也一清二楚。且為平抑米糧價格,蕭璟先是拿出河南府衙一半的存糧、每日在三市平價售賣;又發動城中一些漢商富戶,每日午時煮了粥水、救濟一些赤貧之人。如此雙管齊下,城中每日餓死之人,已是大為減少。

基于此,兩人言談之間、倒是少了幾分針鋒相對的意味。

王縉啜了口茶湯,捋須淡笑道︰「蕭大人,近來你我協力、多措並舉,已將那祆教妖人鼓動胡商罷 市、妄圖禍亂洛陽的奸計,碎于無形之間。想用不了多久,那些無良胡商便會硬撐不住、與祆教妖人內斗起來。屆胡商若想復市,蕭大人便可立個名目、對胡商罰征商稅,好叫他們自食其果。」

蕭璟也是笑道︰「這是自然!這些胡商,平素就不大服從都市平準署的管束,此次更是勾結祆教、興風作浪,因無錢買米鋌而走險、作奸犯科之人,前幾日便捉了不少,還險些釀成民變。若不加懲治,河南府衙日後又如何立威?」

王縉听罷、放下茶碗,正色拱手道︰「蕭大人非但愛民如子,權謀手段又是這般了得,實是洛陽官民之幸!」

蕭璟見兩人閑話說得差不多了,才從博袖中取出一只信囊,輕輕推至王縉面前,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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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縉心頭微震,臉上卻不動聲色。從容將那信囊拈起,卻見封口火漆處、鈐印著幾個篆字「魯雍真人」,這才面色大驚︰

朝中誰人不知,這「魯雍真人」乃是當今太子李適自封的道號,而那枚隨身攜帶黃銅鈐印,幾乎便等同于太子符信。他在長安時、有幸見過兩次那鈐印題款,此時看到、如何辨不出真偽?

蕭璟見王縉雙手微抖,似是深吸了一口氣,小心將信囊拆開,取出一張折得齊整的黃藤紙。又徐徐打開,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許久王縉才抬起頭,難以置信道︰「蕭大人,這太子手令雖無落款,卻是真跡無疑!只是、要我太微宮與祆教和談這等小事,只須傳一道口令便可。何須殿下大費周章,手書這樣一道手令托你帶來?倒顯得王某人輕慢無禮,真是罪過……」

蕭璟卻笑著擺擺手︰「齊國公過謙啦!當年薊州之亂,你可是追隨過肅宗皇帝、李光弼將軍之人,身負赫赫戰功,這份榮寵、卻也當得起!只是會面和談之事、宜早不宜遲。我此次過來,便是代太子殿下問問齊國公哪日有暇?才好定個時辰、將這樁公案了了,莫叫城中小民再受貨價飛漲之苦。」

王縉一副誠惶誠恐之狀,忙將太子手令置于案上、拱手拜了又拜,才向蕭璟道︰「蕭大人這話,可折煞我也!一應諸事,悉听殿下布置便是。還煩請蕭大人回去復命時,多為本官美言幾句!」

蕭璟見王縉終于服軟,才拱手還了一禮︰「那便依太子殿下建言,定于四月初一未時,在神都苑明德宮正殿。延請齊國公攜太微宮僚屬、並祆教眾頭目,同案相商,定下章程,以便你們早些息兵罷斗。至于守備、請柬等雜務,便由我河南府衙一應去辦。」

王縉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拱手謝恩。

蕭璟又道︰「至于齊國公捉去的祆教教徒、覃府家眷等人,這兩日還請停了刑訊之事。莫教死傷太過,屆時和談、總歸是個麻煩。」

王縉忙向侍女吩咐了一聲,須臾便請來上回那個軍將。蕭璟自是認得,此人姓王名轍、字博山,乃王縉義子。

果見王縉一臉焦急道︰「博山,昨日你說預備將地牢之人分批殺掉,再把尸身送至三處祆祠、以為震懾,是否已然動手?」

王轍察言觀色、登時明白王縉之意,忙抱拳回道︰「未得義父令符,不敢擅自妄殺!只是……地牢濕寒,近來有幾個暴病而死的,已著手下弟兄們妥善埋了。」

王縉這才舒了口氣︰「此事作罷!吩咐下去,地牢內多生些炭火、吃食也給足,莫叫再有傷亡之人。後日義父便要與祆教頭目會面,此事馬虎不得。」

王轍應下,略一抱拳,便快步離去。顯然是怕自己去得遲了,那地牢中的鎖甲衛、又要開始大刑伺候……

蕭璟見狀,再無疑慮。與王縉拱手作別後,便心滿意足,款款出了太微宮。

卻不知佇立院中的王縉,嘴角已勾起一抹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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