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鼠潮引路,伊水泛舟

作者︰花淡茶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石室寂然,幽境無光。

仿佛亙古長在的漆黑中,兩道金芒乍現,刺破重重黑幕,令得這陰暗微涼的所在,忽然便多了幾分生機和希望。

金芒一道微白、一道泛紫,卻只維持了一息不到的工夫,便全然斂回,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然而,便是這兩道金芒,掠過半開的斷龍石門、沒入隧道中。像是一個訊號,驚醒了蟄伏在黑暗里的小獸。

「窸窸窣窣……唧唧吱吱……」

成百上千只灰須黑尾的老鼠,仿佛暗潮洶涌而來、很快鋪滿石室。正中領頭的一只、足有貓兒大小,卻人立而起,探頭探腦向石榻上望去。

榻上少年似老僧入定,身形紋絲不動,氣息若存若亡。少頃,石室中漸有風聲響起,領頭巨鼠先是帶頭趴伏在地,只覺疾風忽進忽出、掠過毛發,與隧洞外遙相呼應,吹得它身形不穩,似乎連皮帶骨都輕了不少。再扭頭一瞧,卻又不少身量短小的老鼠、被疾風一送,紛紛打著滾飛出石室;待風勢陡轉,便又屁滾尿流、一窩蜂涌了進來,折騰出不小動靜來。

抬頭再看時,卻見那少年仿佛生機復蘇,胸月復一張一縮,口鼻間吐故納新。那疾風便是被他這一呼一吸引動,因石室密閉得極好,便如一只碩大的風箱,才將置身其間的老鼠吹得來去無著、狼狽不堪。

少年漸從「坐圓守靜」中月兌出,忽地雙手握固、兩臂向天,舒舒服服抻了個懶腰。

旋即體內先天、後天二氣流轉,至于上丹田後分出兩股、注入雙眸。接著眼皮一陣顫動,重新綻開,黑暗中諸般情形,頃刻映入眼簾——

「唷!!」

少年驚得一蹦三尺高,腦袋登時撞在石室穹頂上,痛得他齜牙咧嘴。待重新跌回石榻時,只覺非真非幻、滿目金星。又瞥見遍布石室的群鼠,頓感心中發毛、頭皮發麻,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便在這時,那領頭巨鼠從鼠潮中站起,前爪交叉、拱手作揖、作人聲道︰「鼠族董臨倉!奉柳姑姑之命,特率鼠子鼠孫、恭迎楊少俠出關!」

少年正是沖靈子楊朝夕。在這暗無天日的石室中囚了兩日,音訊一概隔絕,不明外間之事。此時見這耗子精董臨倉畢恭畢敬,口稱「出關」等語,不禁啞然失笑。

接著便看到滿室老鼠俱有樣學樣,蹲踞而起,前爪作揖,口中一片「唧唧吱吱」之聲,登時既感新奇有趣,又覺寒毛直立。當即也拱手還禮道︰「董仙人如此,當真折煞小道也!想必今日,便是那‘神都武林大會’啟幕之日。諸位肯來此帶引,小道心中感激不盡!」

董臨倉豆眼一轉,當即嘻嘻笑道︰「楊少俠不須客氣。人族有言‘受人錢財、與人消災’,董某人既受柳姑姑金銀恩惠,自當將這差使做得漂漂亮亮!

眼下是初九日寅時二刻,外間車馬船輿皆已備齊。只是這石室外隧洞千折百轉,若要出去、還須費些工夫。楊少俠快收拾一番,先隨吾等出去再說。」

董臨倉說罷,鼠潮當即退去,石榻周圍又一片空空蕩蕩。只是數千鼠爪掃過石板鋪砌的地面,又發出一陣叫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楊朝夕一個翻身、從石榻上躍下,環視了一眼囚了自己兩日的石室,心中竟升騰起一絲不舍。除了角落那替換下的破舊衣袍外,倒是無沒什麼遺落之物,自是不須收拾,轉頭隨著董臨倉、一道鑽出了石室。

隧道也不過七八尺高,以楊朝夕如今身量、恰好不必彎腰。前後望去、皆蜿蜒幽邃,沒有半分光亮,好在楊朝夕始終將兩道內息、源源不斷浸潤在雙目中,才堪堪瞧得清人立鑿掘鋪砌的痕跡。

群鼠皆是熟門熟路,仿佛烏黑的石脂水般、沿著七拐八繞的隧道奔流向前。凡遇岔道口處,一些老鼠便會自覺結成黑牆、將錯誤道口堵住,確保楊朝夕行進順暢、不走彎路。

鑽行良久,前後四方皆是一片漆黑,楊朝夕沿道攀行,越走便越覺得心中惴惴。若非知曉自己正一路上行,單是這長路漫漫的黑暗,也能叫人心志磨盡,萬念俱灰。

也不知過了幾盞茶工夫,楊朝夕眼前不遠處、便是這隧道的盡頭。

鼠潮已停了下來、分作兩股,攀附兩側牆壁上,黑壓壓的、難以盡數。當中讓開一道兩尺余寬的通道,董臨倉搶上幾步,連竄帶跳向那盡頭跑去,漸漸化作一團灰蒙蒙的煙氣。

煙氣滾滾、八面蠕動、忽長忽短,很快散于無形。一道高約五尺、身形佝僂的老叟轉過臉來,細眼鼠須、形容猥瑣,向楊朝夕笑道︰「楊少俠稍歇!待董某人開了這石門。」

楊朝夕心中暗驚︰這個其貌不揚的耗子精,竟已修至「化形」階段。雖形貌並不討喜,總也算有模有樣,便是與自己同行,尋常人也瞧不出什麼破綻。

卻見董臨倉在石門上一面模索,一面東戳西按、上打下拍。十息過後,才听得「轟嗡」一聲悶響,石門徐徐轉開,一蓬巨大白光撲面而來,刺得楊朝夕一時竟睜不開眼。

鼠潮更是驚惶,掉頭便向隧道深處逃散,呼吸之間,一只不剩。

楊朝夕漸漸適應了白光,才見石門恰立在中間,將洞口分成兩道八尺高、二尺寬的矩形,須得側身方能通過。董臨倉也不見了蹤影,想來是先他一步出了隧道、到外間布置去了。

楊朝夕深吸了口氣,側身跨出,才發覺身處之地、好似一處樓中。那橫轉過去的石門上,卻是浮嵌著一處神龕,神龕里供奉著財帛星君。星君左手聚寶盆、右手玉如意,一副喜笑眉開的模樣,觀之叫人歡喜。

轉身一瞧,當即愕然。

面前竟是一處清清冷冷的廳堂。寥寥幾個老嫗穿行其間,揮著掃帚、端著水盆抹布,正自賣力灑掃。這廳堂于他而言、自是印象深刻︰

YY

不過幾日前,他還曾隨「白駝老怪」杜沙洲黃昏至此。吃花酒,打茶圍,觀舞食魚膾,吟詩驚花魁。更有幸得見蜚聲朝野的郭子儀郭令公、頗受其稱許,後更被花魁穎娘請至樓上,陰錯陽差間、得知了柳曉暮與穎娘的關系……

此時周轉至此,只覺恍如隔世。

那石室如此隱蔽,分明便是易水閣刺客平素藏身之所,何故出口竟設在月漪樓中?此事月漪樓掌櫃郭曙、絕不可能一無所知,想來與那易水閣頗有干系……只是郭曙爹爹便是郭令公,可謂將門虎子,又怎會與江湖幫派攪在一處?

楊朝夕心中、陡然涌起許多紛雜的疑問,卻一時理不出頭緒來。

念頭轉過,忽見一只皺巴巴的手、搭上自己肩頭,側頭一看,卻是董臨倉那賊眉鼠眼的笑臉︰「看來楊少俠平素、時常來此飲酒作樂罷?嘿嘿!烹羊沽酒,听曲觀花,也是人之常情。」

楊朝夕面色微窘,當即岔過話頭道︰「董仙人,不知車馬現在何處?如今天也大亮,還須及早趕路才是。有勞、有勞!」

董臨倉聞言,了然一笑,再不扯閑話,當即向廳堂南面指去︰「青驄馬、油壁車皆在樓外,現下便可出發。董某人已教人備了干糧清水、替換衣袍、銅鏡梳篦等物,楊少俠路上可稍稍整飭整飭,包管耳目一新!」

楊朝夕拱手致謝,再不多言,隨董臨倉指引、登車起行,一徑奔南面而去。

濱水翠色,綠染青袍。

卻說吳天師扶著公孫玄同、並肩下了四方台,忽地問起沖靈子楊朝夕的下落,登時令公孫玄同尬然無語。

沉吟片刻後,公孫相同才將那日群道受李長源之邀、在弘道觀中設下埋伏,與易水閣刺客激斗之事,揀要緊處說了些。著重將楊朝夕如何半路殺出、如何助群道擊退刺客,又如何以身犯險去護那劉忠翼周全、自己卻被元休和尚使詐擄走之事,向吳天師一一說了,才一聲太息道︰

「咳咳!後來尉遲觀主得了訊息,說沖靈子有貴人相助、已然轉危為安,叫我等不必心焦。沖靈子交托給長源道友的‘承影劍’,也轉到了貧道手中。咳咳!只是自那日起,便再未見他在城中露面……」

吳天師一面听,一面徐徐頷首。他自是曉得楊朝夕下落,此時卻囿于一些原因、不便向公孫玄同明言。

二人回到大校場,景雲觀觀主施孝仁等一眾道士、早不知躲去了哪里。其他各觀觀主紛紛迎上來,向吳天師見禮。群道又是一番謙讓,才決意請吳天師代表洛陽道門、去坐那一席之位。

吳天師拗不過群道盛意,只得拍了拍青袍,向長軒而入。

卻見那引發「席位之爭」的一十三張高背圈椅,果然只剩下一席,卻在河南尹蕭璟右側,另一邊挨著個面色沉郁的儒生。

吳天師見西平郡王哥舒曜、河南尹蕭璟皆向他點頭示意,唯獨居中而坐的宰相元載,卻對他視若無睹。心知他對道門中人、向來沒什麼好的觀感,也便不做理會。

只是卻向那釋門席位多瞧了幾眼。看到那閉目盤坐之人、竟不是大會東道主香山寺的方丈靈澈禪師,而是白馬寺苦竹禪師,不由心中微覺奇怪。

便在這時,香山寺監院靈真禪師又運起「十方梵音功」,向大校場昂然叫道︰「諸席皆滿,群俠畢至。若更無俠士來此,‘神都武林大會’便即啟幕——」

「誰道無人?在下此時趕來,應不算晚罷?」

便在這時,伊水南面恰漂來一葉扁舟,撐船之人朗聲回道,氣勢竟不輸靈真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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