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納德好像說不了幾句話。他又一次調整呼吸旳頻率。
「你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完美的生意人，一個生活在‘資本主義世界’的人。你的信仰告訴你，資本主義已經將眾多神聖的東西給摧毀了。你只需要建立公司的制度……用科技的力量維護這個制度……你不需要與下屬建立‘工作交情’之外的情誼……」
伯納德稍微歇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只需要公平的付給他們薪水就足夠了。」
向山雙手插在口袋里︰「沒錯。」
「所以你與那個皇帝確實是有差別的。」伯納德嘴角牽扯出一絲笑意。
向山沒有說話。
伯納德道︰「但是有些人本來可以得到更多的……一個人，按照自己國家的傳統，已經足以宣稱自己是個皇帝了。但你卻要求這個人只能作為執政官……而且只能掌權多少多少年……必須遵守法律，和平民一樣只能佔有一個女人……他不會覺得你公平吧？」
「什麼年代了還想當皇帝。」向山平視正前方。
「哼哼，這就是你為什麼不是真正完美的生意人。你還想著講道理，想要把表面上的規矩變成真正的規矩。」
「規矩就是規矩。白紙黑字寫下來、且大家都認的才叫規矩。」
「沒有寫下來，但是大家也承認的呢？」
「陋習。」
伯納德微弱的搖搖頭︰「如果規矩一開始就太過嚴苛呢？」
「那就是定規矩的人有錯。通過正規流程修改規矩就可以了。嚴苛地制定規則，選擇性的執行規則，只會讓‘規矩’本身的權威消耗殆盡。」
伯納德望著向山︰「‘我們的’公司里，有誰可以否定你的意志呢？」
「有啊。通過股東大會來就可以了。」
「真的嗎？」伯納德目光灼灼的望著向山︰「各個大國，以及大國背景的資方持有的股份佔據了相當的分量。但是你總可以通過巧妙的手腕來使這些勢力不能聯合……到處都有你的盟友……」
向山嘆了口氣︰「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多時候，是不能妥協的……」
「對，你是一個變革者……變革者不能隨便妥協……你必須將這種可以撼動自己決定的力量，收束在自己可接受的範圍。想要動用這力量，就得用道理先說服你。但‘道理’在你心里。」老狄是這麼說的，「那麼，僅限于在這件事上，你與皇帝區別也不是那麼大吧？」
「你的意志像個皇帝，你的行為像個資本家，但你的靈魂卻是一個游擊隊員……那麼你到底是什麼呢？」
向山有些火了︰「老狄啊，我們也認識了三十年了吧……你現在身子……有點虛了，心里有點念想，直說就好，用不著這麼夾槍帶棒陰陽怪氣。」
「在你眼中，我是這種形象啊？」伯納德卻保持著微笑的表情︰「我就是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選擇成為‘商人’呢？你根本不喜歡這一行啊……」
「我還能做什麼呢？對著某個國家發動武裝叛亂嗎？」向山差一點吼了出來。他說道︰「人類需要變革，而約格莫夫幸運的找到了那個契機。實現這個契機需要錢。在現在這個背景之下，企業是獲取資源最快的組織形式。」
「還是說非政府組織？這種組織的資金來源是什麼？做到這麼規模才能保證完全的自主權？啊，對，你剛才也講了是吧。我記得你的履歷。年輕的時候在親戚開設的慈善基金會工作過，致力于為低收入人群分發必要的生活用品……」
向山盯著伯納德︰「你最後為什麼要承認你父親說得對，然後去當一個政治掮客的？」
「啊，正式的職業名稱是商業顧問……」
「本質上是什麼你也很清楚。為什麼你非得屈服于你的父親，而我只需要屈服于自己？」
伯納德點了點頭︰「說到底，力量才是正義？」
「力量不是正義，力量也可以是邪惡。但是正義顯然是需要很強的力量的。」向山轉過頭去︰「我本來覺得被你罵幾句也沒什麼……但話還是說開了好。陰陽怪氣就沒意思了。」
伯納德笑了一下︰「不，我很感激。你就是這樣一個人啊……但你這樣一個崇尚‘工作之外無聯系’的家伙，卻能花時間來見我最後一面。」
向山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而且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會阻止我做這個手術的。」
「你這個年紀的人接受基準化改造手術，和安樂死沒有區別。」向山撇開了目光︰「但理論上成功幾率也不為零嘛。現在，也不需要阻止了。」
人類中的絕大多數已經成為了基準人。每個人都在享受基準化帶來的好處。約格莫夫發明的手術已經證明了自己。這個時候，一名老人死于這個手術，大家也只會認為「這是那個老人想要重獲生機而進行豪賭」。錯誤不在手術上。
而超人企業推廣這手術的二十年前，這種事是絕對不能發生的。
「我覺得這就是一種友誼的證明了。你居然願意容忍我拿著公司聲譽來任性這一回……」老人艱難的抬起手︰「老板，握個手吧……我希望能握住一名新人類的手。」
向山遲疑著伸出手。伯納德卻補充道︰「帶著手套與人握手可不禮貌。」
為了避免對老年人產生刺激，向山在去見一些沒有趕上基準化改造的老年人時，都會帶上一雙黑色的手套。他摘下了手套，露出了那金屬色澤的手臂。
這一條手臂是為了宣傳公司形象而做做的，聘請了著名美術設計師進行設計，在輪廓貼合人手天然形狀的同時，還有若干裝飾性的曲線，手背部分作為裝飾，還潛入了名表一般的金色表盤設計。盡管對習慣使用義眼看時間的向山來說這純粹就是個裝飾，但是確實設計感十足。
這一款義肢也連續數年成為「爆款」。
伯納德握住這只手︰「听說是有觸覺的……」
向山看著搭在自己義肢上的五根蒙皮指骨，點了點頭︰「有的。」
「真是厲害啊……可惜是在我老年的時候，才遇到了這樣的……」
伯納德嘴唇翕動，不知道在說什麼。向山皺眉，擔心這家伙出了問題，所以俯去
他听見伯納德說道︰「好了，這個角度攝像頭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