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拉著凰嫵的縴手一起走進陰陽間隙，就那麼光明正大地站到了陸陸續續有村民集中過來的村口。
他們看著眼前這一群所謂的「老害」，心里卻都有些琢磨不定。
「三十五歲？老害？
這完全不見老，也不見害啊！」
這群十幾個人無論男女，大多面頰有肉，臉色紅潤，身上穿的衣服甚至不乏蠶絲織成的柔滑綢緞。
說明日子過得著實不差。
放眼看去，剩下那些站在門口觀望的村民全都是年輕人。
而且里面孩童的比例極高，這村莊的人口組成非常年輕化。
雖然在這個年代即便是預期壽命最長的赤縣神州，百姓的平均壽命也不到不了四十歲。
但眼前這一群人，卻怎麼看都跟「老」、「害」扯不上什麼關系。
兩人沒有干涉，靜靜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不一會兒功夫，所謂的使者便帶著一只長長的隊伍走到了村口。
那是四位青天正法道的教門術士。
他們身上的氣質像黏膩的蟲子一樣陰冷，背後全都背著蟲鳴陣陣，窸窸作響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的蠱匣。
為首的一個赤篆術士，對那群規規矩矩站成一列的「老害」揮揮手︰
「有青天保佑，你們的子孫後代都可以世世代代，平安富足地在這片土地上永生生活下去。
而你們，也需要履行祖先與神的約定，去盡自己最後的責任了。
我們必須要在大年初一之前趕到最近的主城石和城，全都入列吧！」
王遠和凰嫵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了然。
兩人無聲地對出了口型︰
「養老閣！」
他們接觸過數不清的詭異、詭仙。
無一例外，凡人在這些詭東西的眼中從來都只有一種價值——人牲血食！
挑選出特定的人群帶走，下場不言自明。
「老害」這個詞，也讓姐弟兩個立刻就想到了差點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梟神墓！
梟神墓存在于北邙山上的兩百年時間里。
邙山附近八縣，七十歲以上的老人都會被族人送進養老閣慢慢等死。
實際上是供給了梟神墓這個恐怖的詭異隔空吞吃。
沒想到這里更狠。
才剛到三十五歲就要被詭異吃掉，而且範圍涵蓋了人口數百上千萬的整整一國。
這麼算下來每年得有多少人被生吃？
而更讓他們兩個皺眉的是，本以為這些正年富力強的「老害」不會乖乖就範。
未曾想，他們似乎早就清楚自己即將面對什麼，有足夠的時間提前做心理建設，也幾乎全都已經認命。
並沒有什麼抵抗的意願，全都老老實實地走進了隊伍里。
為首的赤篆術士滿意地點點頭，又對村寨中剩下的那些青少年鼓勵道︰
「簪花娘娘有令，明年二月初五，繼續對所有百姓開放‘驚蟄仙試’。
只要能在石和城的蟲窖里活著待滿七日，便可以入我青天正法道，再無三十五歲的壽限。
甚至長生久視都不是夢想。」
村中剩下的青年、少年齊齊拜倒在地，滿臉感激︰
「謝仙使提點，青天保佑，娘娘萬福！」
旁觀的兩人沒有再繼續看下去。
「我似乎有些知道，黃龍真人為什麼要選浪穹六邵和青天正法道下手了。」
面沉如水的王遠和凰嫵搖了搖頭，已經再次沖上高空，繼續向南深入浪穹六邵的月復地。
路上理所當然地看到一支支長長的隊伍，從村寨集中到最近的主城，他們自然全都是「老害」。
撲稜稜
落在凰嫵鬢間的那只禍蝶輕輕振翅，帶著她接入了此間人族的集體夢境。
順便也將他們的疑惑呈現在了太陰寶鏡上。
隨著一幕幕畫面閃過，漸漸窺探到了這一方詭國的一鱗半爪，也讓兩人的臉色越發難看。
忍不住異口同聲道︰
「青天正法道實乃教門中的第一大害！」
地處十萬大山中的「浪穹六邵」又叫南邵、姜域。
由蒙巂詔、越析詔、浪穹詔、邆賧詔、施浪詔、蒙舍詔，這六個部分組成。
除在北部三邵中夾雜著少量的炎漢移民外，主要的族群名叫︰哀牢蠻，又分為烏蠻和白蠻兩支。
兩位青篆詭仙簪花娘娘和還童仙，便是分別出身自烏蠻和白蠻。
這片土地氣候溫暖濕潤，年溫差小、日溫差大，非常適合農作物生長。
糧食、蔬菜、瓜果產量穩定，品質極高。
兩相對比，在大炎境內，同樣的土地產出遠遠比不上這里。
哪怕是不種糧食，僅僅是靠著在山間采摘果蔬，都完全能夠滿足國內大部分人口的需求。
這也讓青天正法道有條件實施一項表面名叫「青天大治」，實則名為「人牲養殖場」的治國之策！
核心便是所謂的——「老害」。
生活在這里的凡人就像當初的北邙山百姓一樣，數百年如一日地被詭異、詭仙洗腦。
一個人只要超過三十五歲，在勞作中的體力漸漸從巔峰下滑，為家庭帶來的收入減少，就會被其他人稱為「老害」。
按照一貫的風俗、傳統，那些青少年對這些老害毫不留情。
認為他們是侵佔了年輕人位置，漸漸成為依靠年輕人養活，拖累「青天大治」的「寄生蟲」！
理所當然應該被清除，將各種資源和機會留給年輕人。
凰嫵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青天大治」的核心規則︰
「所有人每天最多工作四個時辰，嚴禁內卷，也嚴禁統治者剝削，收獲歸自己所有，都可以吃飽喝足。
代價是在年滿三十五歲之前，一對夫婦必須生滿六個孩子。
到三十五歲的時候被自動淘汰，讓詭仙吃掉，給更有活力地年輕人讓出機會。
沒有上下之分，除了青天正法道外也沒有人上人，不需要孝敬什麼族老，所有人都絕對平等。」
「山外之人大多飽受饑饉，許多人到了三十歲也會自稱一聲老夫。
甚至在妖魔橫行的年月，更多的人連三十歲都活不到。
這里的人大概都十分坦然，自己能平平安安活到三十五歲，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更厲害的是。
它們效彷大炎的科舉制度選拔修行者，讓每一個人牲都有機會跳出餐盤，這又宣泄掉了部分人的抵抗意志。
就算我們九兵來到這里號召百姓起來反抗，怕是也沒有太多反抗組織生存的土壤啊！」
看到凰嫵漸漸失神的雙眸，王遠寒著聲補充道︰
「制定這項統治策略的顯然是高人。
生活在浪穹六邵的哀牢蠻，沒有屬于自己的文字，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讓他們難以互相交流，更不能互相聯合起來。
雖然名叫六邵，實則只是六個分支養殖場，每一邵又被細分成了無數個小塊。
隔著一道山梁，可能就是他們祖祖輩輩無法逾越的天塹。
再加上三十五歲之前，衣食豐足還一點都不累的安逸生活，讓他們完全失去了抗爭的心思。」
說到這里，王遠不由想起了前世一則天外來客準備統治人類的故事。
規則是這樣的︰
你們以後每天要工作整整八個小時，一天只提供三頓飯加零食，並且只有早上才有牛女乃喝，午休只有一個小時。
一年只發三次獎金，並且只有兩個月年假，最狠毒的是，你們每四個月才漲一次工資！
加班只能獲得三倍工資，下班後強制健身一小時！
你們會精疲力竭而亡！
這種「奴役」誰又能扛得住？
對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浪穹六邵的統治模式，與這天外來客也相差不大了。
一時之間，王遠和凰嫵都不禁沉默下來。
當初。
無論是乃蠻五部那種血腥的活人稅、死人稅；還是原本「桃源詭國」中那種虛假的溫飽、平等都是在對抗人性。
一旦有機會反抗，被統治者就會爆發出山呼海嘯一樣的逆反力量。
浪穹六邵的理念卻完全不同，如果他們願意把時間再延後五年，變成四十歲被吃。
整個國家內怕是連一絲絲反抗的力量都不會誕生。
「實踐出真知，教門建立的每一個詭國都采用了不同的治理結構。
青天正法道無疑是最能模透人性的那一個。
如果讓青天正法道打破南大門，將這種‘人牲養殖場’模式復制到整個赤縣神州，那才是真正的心月復大患。
就算九兵要是摧毀這種統治秩序，那些被養殖的百姓，怕是也會反過來跟九兵拼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