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
王遠神色古怪。
包括大司命、雲中君在內，九兵里的許多仙官都嗜賭成性，卻大多數都人菜癮還大。
而且你要跟我這東方鬼帝賭一個鬼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這跟開卷考試又有什麼區別？
分明就是送分題啊，也太簡單了吧？
不過，斗部仙官向來奸猾，手中有望氣之術和紫微斗數傍身，經常能在各種賭局中大殺四方。
當初熒惑星君郭飛虎和掃把星君辛若蘅，就聯手橫掃了雲京城的各大賭場，賺得盆滿缽滿。
看著眼前這個雖然沒有顯出神相，卻與廟中那斗魁星君像有那麼幾分相似的文士，他也不免多了幾分小心。
大司命神神秘秘的，也沒有交代太多。
臨行前只是又讓王遠模了一把手氣，讓他自己本色行事就行。
但第一次見面就隨便欺負自己人，王遠覺得不太好，于是再次開口確認道︰
「這位先生，你真的確定要賭此鬼的執念？」
似乎是看出王遠眼中的輕視，文士眉梢一挑，上下打量他幾眼，這才呵呵一笑︰
「小友要是覺得不想佔我便宜，就不妨讓我一步，讓我先選。
我賭這位就算死了也想做官發財的孫耀宗，最後一定會選我！」
說著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這話听在王遠和凰嫵的耳中，卻是相當于他已經變相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而王遠扭頭看了一眼《小生死簿》上顯示出來的執念卻是︰
「來時蕭索去時豐，官帑民財一掃空。只有江山移不去，臨行寫入畫圖中。」
概括起來便是——千里當官只為財！
若說執念，至少也是官、財兼備，發財才是最終目的。
不過，在九兵中要請一位非親非故的青篆真人出手，至少也需要百萬功勛。
既然對方堅持，就算最後引爆人道洪流的任務落到了財神爺的頭上，他王老爺也穩賺不賠。
于是果斷點頭︰
「賭了！而且不論輸贏，我都會將下一場比道化天災還要勢不可擋的‘真‧人道洪流’給先生分說明白。」
文士頓時大喜，生怕王遠反悔，急忙「啪啪」拍了兩下手掌。
隨即。
「魁星樓」中突有四位膀大腰圓的藍衣神吏，抬著一頂寫滿四書五經的神轎，大步踏出門檻。
神轎之上站著的，正是作「魁星踢斗」狀的斗魁星君。
背後一片紅光升騰，將天上的半邊雨雲都照成了火燒雲。
一步三顛，在文廟前和幾人身邊反復繞行。
王遠知道這其實是在「游神」，也稱聖駕巡游、游老爺、迎老爺、游菩薩、游神賽會等等。
每逢節慶，各大廟宇中都會有相應的活動，信眾夾道燒香迎神。
寓意神明降落民間，巡視鄉里，保佑合境平安。
只是今天並非什麼節慶之日，沒有信眾迎神，也只有他們幾個才能看到「游神」的場景。
這神轎剛一出現，立刻便引得孫耀宗 然抬頭，朝著不知道已經拜過多少次的斗魁星君看了過去。
眼中漸漸泛紅，口中發出幾個含湖不清的字節︰
「官兒！官兒！」
可是。
正當他準備撲過去的時候，僅僅一街之隔，另一座金碧輝煌的廟宇中同樣中門洞開。
四位金衣神吏抬著一頂珠光寶氣，綴著美玉瓔珞的神轎也走出廟門開始「游神」。
上面端坐著一位手握如意，滿臉富態的財神爺神像。
身後萬丈金光輝煌燦爛，瞬間就將對面的紅光給壓了下去。
明顯身上的香火願力比起斗魁星君還要更勝數籌。
不同于去拜文廟的大多都是讀書人，盡管其中有不少人明心見性，點亮了自身的心光，有施展文壇登龍術的資格。
在靈魂本質上，比起修行者來說也絲毫不差，心中的願力能以一敵百。
但這個年頭讀書人整體的基數，比起求財的平民百姓來說就差的實在是太遠太遠。
導致斗魁星君遠不如財神爺深入人心。
可以說，後者牽動了整個人間最本質的之一。
甚至財神的業力和願力都實在太過渾厚沉重，靠一位神明根本就背不起來。
林林總總加起來十幾位財神，才勉強共同承擔起了相應的權能。
在濟州城中供奉的財神，便是跟王遠、斗魁星君同屬于斗部的財帛星君。
這倒不是什麼問題，王遠盯著神像的臉，卻莫名發現這財神爺的面容，跟這文士竟然也有幾分相似！
而且金、紅二色的神光並不排斥彼此，接觸之後竟然漸漸融合到了一起，化作愈發燦爛的金紅色。
瞬間便遮住了頭頂的天空，至尊至貴，無可抵御。
王遠心頭一跳，霍然扭頭看向文士。
一個極為不可思議的猜測，跳到了嘴邊。
「斗魁星君和財帛星君是同一個人？錢權合流，壟斷經營？！」
看到王遠和凰嫵震驚的眼神，文士卻是一臉得意。
「不止！」
身體一晃便分出影影綽綽的大片虛幻身影。
其中最清晰的兩道，正是青敕大神斗魁星君和財帛星君，後方神光連成一片，起碼還有幾十道看不太真切的人影。
「小友啊，在這由凡人統治的人間，最無敵的力量便是權力和金錢！
當金錢站起來說話時，真理都要沉默；當權力站起來的時候，金錢也要低頭。
若是雙劍合璧，則無敵于天下。
你當億萬凡人拜的真是神嗎？
他們拜的全都是自己的啊！
官商合一，兼領百業，無所不精，唯我不敗，二選一的時候，老夫從來都不會輸！桀桀桀」
身後侍衛的人影與之一起發笑。
王遠倒是靠著眼色如紺青相，看出了那些人影全都是各處廟宇中供奉的民間俗神，有男有女。
灶王爺、梨園神、廁神紫姑、床神公婆、助產神順天聖母、井龍王、五道將軍
雖然身上的氣息大都不如斗魁星君和財帛星君，卻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囊括了衣食住行種種行當。
文士完全沒有吹牛。
說上一句，炎漢人的一生離不開稅負、死亡和他似乎一點都不為過。
無論拜哪個廟門，都極有可能拜到他那里去。
特別是其中的官商合一最是厲害，無論是求官的還是求財的，總得來一個。
吃了上家吃下家，讓自己穩穩立于不敗之地。
這老哥硬是要得。
跟死活通吃的王老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在九兵高層標志性的怪笑聲中，自認已經提前鎖定勝局的文士，「唰」的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折扇。
上書龍飛鳳舞的五個狂草大字。
凰嫵下意識地就給念了出來︰
「九！兵！一！把！手！」
落款處還蓋著太上這位不滅元神境仙人的法印。
卻是這位大赤天境之主的手書墨寶。
後面還有一枚收藏的印鑒︰炳靈公。
嘶——！
兩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本來看到這里，他們已經明白這分明是一位尸解仙在跟自己開玩笑。
還在思索這是當初意外逃離三十三天前，還未來得及拜會過的哪一位紫篆，就被這五個字狠狠鎮住。
加入九兵這麼久，他們竟然不知道，九兵真真假假滿是馬甲的十五位尸解仙中，竟然還存在著一位「一把手」？
听到凰嫵念出來的五個字，文士卻臉色一滯，悻悻糾正道︰
「咳，這是狂草里的‘土’不是‘手’！九兵一把土！」
兩人仔細再看，這才從那太過狂放的狂草中，好不容易辨認出最後一個字的本來面目。
「哦，懂了！」
王遠恍然大悟，終于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和地位。
就好像二弟子高繼聖之于自己，自己之于大司命一樣。
對方在太上面前，同樣也是「哪里需要哪里補」的萬能角色。
看向對方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就帶了幾分屬于同類的親近感。
也通過那兩枚印鑒，確定了這位文士本體的身份——炳靈公！
又號太山三郎，道場就在東岳太山洞，乃九部仙官中「三山五岳部」之主。
也是九兵中最初的幾位尸解仙之一，資歷只比太上稍稍遜色。
跟百眼靈官的前身吳姖一樣，一開始都是一位山神。
根本道法名為︰天部道法‧太岳九聖登壇法，走的是仙道神道兼修的神仙之道。
成仙之時摘來一顆敕命驅神果。
道法要義，觀想各色化身，化作隨身靈神，意正為神，意邪為魔，心息相依，萬神朝禮。
行走坐臥間靈神相隨，攻守兼備妙用無窮。
是所有尸解仙中化身最多的一位，也是疑似頂了最多尸解仙馬甲的那一位。
雖然領著兩尊斗部的神位，卻不是專職的斗部星官，也怪不得就連大司命一開始說的都是「拜會」二字。
這位仙人是「三山五岳部」之主，亦是天下俗神、地祇的最上位者。
九兵中旁人主修仙道，領取仙官神位只是錦上添花，也為自己搏來一絲功德成仙的機會。
他的太岳九聖登壇法卻不一樣。
各大俗神化身的道行，決定著他本身的境界，人道本身的發展又決定著俗神的道行。
一環扣一環。
即使算上對面的天官，雖無相同路徑者，不用擔心被吃。
但人道的發展水平，卻直接決定著他這位老仙人，有沒有可能突破不滅元神。
赤縣神州三百年一輪回，周流往復，從歷史中得到的教訓就只有︰從不會接受教訓。
人道發展停滯了太久太久，炳靈公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個又一個後輩超越。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人道發展有所突破的是哪位，那一定是這位天下俗神之首炳靈公！
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對王遠的答桉那麼上心。
想到大司命傳信時說過的話，炳靈公看向王遠這位九兵後起之秀的目光也格外熱切。
這極有可能就是他等了千百年的成道機緣！
幾句話的功夫，斗魁星君和財帛星君的神光便連在一起。
合成一座香火法域——升官發財局。
將包括孫耀宗在內的幾人全都給一起罩了進去。
對好賭之人，特別是權柄中本來就包含著賭神、偏財神的炳靈公來說。
即使早知結局，也要徹底賭完，光明正大地從王遠身上拿到好處。
扭頭看向躁動著原地轉圈的孫耀宗，輕輕嘆息一聲︰
「這‘升官發財局’能幫人捕捉每一絲升官發財的機會，不至于機緣在前有眼不識。
凡人來此，會遵循本心跪拜最能滿足他願望的存在，也是跪拜自己心底最深處的。
我雖掌管官爵、財源。
但無論是斗魁星君還是財神爺，需要遵守的第一條戒律禁忌，便是絕對不可以權謀私！
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
我手中無財，也無官，就算考察某人品行後，許了他高官厚祿，還需要他自己勤奮上進才能把握福緣。
若是只等天上掉餡餅，就連神仙也幫不了忙。
可惜了，這孫耀宗若是靠著自己的算學，放棄科舉早早去經商，這個時候八成已經發達了。」
話音剛落，情緒激蕩的孫耀宗 然抬頭。
一雙渾渾噩噩的眼楮，悄然變成了一對明晃晃的金色錢眼。
面部拉長，在下巴上憑空又多出了一張嘴。
上下兩張嘴巴同時張開，涌出一堆尖端像肉花，又像小手一樣的舌頭，不斷從金紅色的空氣中撈取什麼東西。
他竟然在這個時候開始異化了！
這也難怪。
失去了肉身之後，鬼物心性難以自控，更容易走向某種極端。
本就比活人的抗性更差，加上他本就是官迷加財迷，異化只是早晚的事情。
王遠透過他仿佛看到了未來。
如果道化天災‧人道洪流不解決，怕是三五年之後不止死掉的鬼物，滿大街的活人里也都會是這種詭異的玩意兒了。
然而。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孫耀宗沒有撲向財神爺或者斗魁星君的任何一位。
而是踉蹌著撲向了王遠。
這也意味著。
比起斗魁星君和財神爺，他王老爺才是「升官發財局」跟孫耀宗，認定的那個最能升官發財的機會！
比財神爺還有錢是一種什麼體驗？
無論是得了財神爺還是斗魁星君保佑，都需要自己繼續努力上進才能從朝廷、諸侯那里獲得官位、財富。
但他要是得了半個禹州之主、天下第一大財主——王老爺的青眼卻不一樣。
根本不需要努力，立馬升棺發財！
算是狠狠給「官商合一」上了一課。
在這人道之中，正是︰縣官不如現管，見官不施禮，多走二百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