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夜。
淮州州治所，廣陵府，天京城。
巨城氣吞山河，神州最重要的水龍脈之一天塹江繞城而過。
「鐘山抱石城，霸氣昔騰發。天開帝王居，海色照宮闕。
群峰如逐鹿，奔走相馳突。江水九道來，雲端遙明沒！」
近三百年前。
此城便是大炎太祖的龍興之地，從此處起兵，實現了赤縣神州歷朝歷代一眾大一統王朝中，唯一一次由南統北的壯舉。
立國之初，此處天京城更是一度作為皇都。
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帝王基業，也是「山河國土大陣」中最重要的龍氣節點之一。
跨界而來的四大青篆詭仙，為了幫助明王建立「禽獸王朝」。
不惜身死也要掀起大戰，誅殺聖賢，敗壞人間道德。
雖說大戰旋起旋滅，天下第一謝天客也沒有被誅殺。
但至少在指鹿為馬一開始，那一番「顛倒黑白」的操作後。
終究還是讓無生老佛的這禽獸王朝以淮州四十府為基，徹底建立了起來。
華燈初上。
曾經的那座天京宮城，在經過大規模整修後，也成為了此時淮州之主明王的宮殿。
可在通明的燈火中，卻不見絲毫新生王權的堂皇正大，銳意無雙，只有一片腥臭難聞的烏煙瘴氣。
「嘎嘎嘎，今日淮州盡入我明王軍掌中，等到大軍四面出擊，拿下相鄰的江州、瓊州、鈞州指日可待。」
「明王殿下生來便伴有天生異相‧紅光繞室，當為天下王！
桃神道、天目道、黃天正法道、陽川陸氏、寧陰侯氏四方志士無不感念大王仁德，爭相來投。
更有天塹江天險可守，半壁江山已然唾手可得。」
「敬明王殿下！」
身著各色禽獸官袍的文、武、術官吏坐滿了大殿，或尖細、或陰冷的祝酒聲一片嘈雜。
幾乎讓人懷疑這里不是什麼諸侯王的統治中樞，而是哪一家山大王的山寨。
不，不是山寨，而是妖窟魔宮。
若仔細端詳，便能看出，在燭火搖曳下，那一眾官吏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無不暴露出了爪牙、尖耳、羽毛、尾巴
分明就是滿屋的衣冠禽獸！
再看上位群臣之首身上穿的那件官袍，補子上並不是通常「文禽武獸」中的任何一種。
而是一只狡詐陰笑的狐狸，還有一只得意洋洋的灰毛大老鼠。
補子上的狐狸和老鼠全都穿著官袍，人模人樣地坐在公堂之上，下方則是各種禽獸走狗分列兩側。
而且那狐狸和老鼠身上官袍的補子上，繡的依舊還是跟它們兩個一模一樣的形象。
狐狸和老鼠的補子層層嵌套，仿佛無有窮盡。
這件官袍，竟是當初王遠一行人在剿滅薛家滿門（221章）後，沒能再找到的那件詭物——官袍‧城狐社鼠。
來歷︰由修行文壇登龍術的一位大儒士，在對朝政徹底失望甚至深惡痛絕之後身死所化。
依舊保留了部分施展社稷之術的能力。
禁忌︰在 須拍馬，阿諛奉承，謊話連篇、欺下瞞上、兩面三刀、專橫跋扈、仗勢欺人、目無法紀、貪鄙
等等共計十二條「城狐社鼠」的特點中。
只要一個官員符合其中的三點，再跪拜官袍或者跪過官袍的上官，就會被這件官袍奪走龍氣、官氣卷顧漸漸腐化。
變成名副其實的妖魔——城狐社鼠，衣冠禽獸！
顯而易見，這件詭物在當初失蹤後，就輾轉落到了明王手中。
與他這「禽獸王朝」中，佔據了統治階級的無數「性本惡」，簡直就是絕配。
「祝明王殿下早登大寶！」
滿殿文臣、武將、衣冠禽獸共同舉起杯中殷紅的可疑酒液，共祝上首兩位身著王袍的年輕王者。
他們看起來明明只是尋常的人身。
在一眾妖魔的眼中，卻好像兩顆輝煌奪目的太陽，無與倫比的存在感，幾乎佔滿了整個大殿所有的空間。
神威如獄，不經意間卻又流露出一絲深藏起來的嗜血、瘋狂，卻又讓人仿佛置身龍潭虎穴一樣深深膽寒。
即使那些衣冠禽獸再沒有規矩，此時面對他們，也一個個下意識地露出謙卑之色。
或者說這一方國度執行的是另一種最直接的規矩，那就是拳頭大的人就是規矩！
「諸卿，飲勝！」
不苟言笑的二王也一起舉杯。
無生老佛被大司命打滅後，活下來的人性重新投胎。
由與薛介溪私通的太後蘇玉茹，還有最後一位皇帝周景梁的兩位妃嬪，一起生下了屬于他的三具化身。
若說素孤雲的是三真法身，王遠的三洞法身，那無生老佛修成的，就是最高等的三際法身。
代表著過去、現在、未來。
當初派出的白蓮化身被王遠吃掉，三陽如意也落到了王遠的手里。
周溫睿附身的青蓮化身，在發動厭勝之術阻止凰嫵晉升的時候，則被夫妻二人合在一處的四柱命盤崩死。
而無論是三真、三洞還是三際，只要有一人不死，再消耗相應的資源就能讓化身重新復活。
被吃掉的白蓮化身死的十分徹底。
倒是周溫睿不僅隨著青蓮化身一道重生，還跟無生老佛最核心的紅蓮化身，一起完成了最關鍵的晉升。
他們跟王遠和周景煥的配置有些相似，一個掌管世俗權力，一個掌管信仰教權，一體兩面，互相輔助。
而且周溫睿在經歷過厭勝之術反噬，又遭受過惡念黑泥洗禮後，明顯已經心智扭曲，徹底黑化。
從心靈到都墮落成了妖魔之流。
雙目開合之間，凜冽的邪光爆閃。
每一顆眼楮中竟然都不只有一枚暗金色的童孔。
左眼中有五，右眼中有四，加起來竟然整整有九顆童仁。
若有相師在此，定能一眼認出，這便是權傾天下，禍亂眾生的天生異相‧亂童虯龍！
都是同類，他對滿殿烏煙瘴氣的妖魔也早已適應，輕輕拍了拍手。
啪啪啪！
「能拿下淮州全境，各位臣工勞苦功高。
來啊，將孤精心準備的美味佳肴給眾卿呈上來，犒賞諸位的功績。」
「遵令。」
一群豬頭人身，通體漆黑鬃毛的御廚，抬著一只只漆盤走上殿來。
誘人至極的異香頓時彌漫了整座大殿，引得一群衣冠禽獸鼻尖聳動，口中生津。
個個都抻著脖子，想要探看碗里盛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首的豬妖御廚，先將兩只大海碗呈到兩位明王面前。
指著那碗即便離了灶台，依舊不住翻滾沸騰的鮮紅肉湯，得意地向眾臣介紹道︰
「依王上所賜天外人宴食譜的做法，吾等御膳房精心烹制了這三菜一湯。
這第一道湯喚作‘熱血心腸湯’。
純良積善之人的心肝血肉乃是世間難得的良藥奇珍，最是能去病、養身、增益道功。
這道‘熱血心腸湯’，乃是由淮州之地那些孝敬父母、修橋補路、見義勇為、正直良善之人的心腸熬制而成。
狼心狗肺之人絕不可入菜。
即使離了灶台，依舊熱血不涼，可以繼續沸騰一個時辰，趁熱飲用滋味最佳。」
第二道菜，一只碗里裝著三個香氣撲鼻的肉丸。
外表是一層透明的澹金色胞衣，內里卻好似人參果一樣，是個蜷縮著的小小嬰兒。
仔細去听似乎還能听到那嚶嚶哭泣之聲。
「諸位皆知，我無生道中有一門金華凝丹法，可以凝聚童男童女體內的‘先天一’練成一顆聖嬰丹。
而天外的人宴食譜更加精妙。
嘿嘿，可以省卻數年如一日的修行步驟，直接下鍋，沒有後天之干擾，保留更多精華。」
第三道菜，長得像是一顆碩大的珍珠，每一顆珍珠內部都似乎存在一道模湖的人影。
一線紅光射出，好似噴泉，足有一尺之高。
「這道蚌人珠更加難得。
看著簡單，做法可是極為講究。
乃是由術士提前數月，便將一枚用道法煉制而成的‘珠核’，植入那些氣運鼎盛之人的體內。
至少也得是個紅光罩命之輩。
在數月時間之中，這珍珠靠著人的一身精血、氣運漸漸養育成型。
期間它會吸收一家、一族的氣運，直到讓其家破人亡，只留這經歷從天堂和地獄的倒霉鬼，最後被吸干一身氣運，淒慘死去。
我們再去撬開他的頭蓋骨，取出這一顆新鮮的蚌珠，嘖嘖，這才能夠入菜啊。
這些被收割的大氣運之人，便是我們用來養育寶珠的‘蚌人’。
各位大人現在一人只能享用一顆。
但將來打下江州、瓊州、鈞州，乃至整個天下，‘蚌人’和‘蚌珠’必定要多少有多少。」
最後一道菜是主食，則是染成了刺目血色的白面饅頭。
「不必多介紹，這是菜市口剛剛送來的人血饅頭。
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蘸上了淮州之地那些不服王化的仁人志士的鮮血，可以包治百病，延年益壽。
據送饅頭來的劊子手說，不光咱們的人用血蘸饅頭，就連那些無知百姓也在瘋搶志士的鮮血，要拿回家去治病啊。
哈哈哈」
「哈哈哈」
听到豬頭御廚的話，大殿之中一片哄笑。
若常人在此，不要說是吃，單單是听說菜的做法都要身體發抖，干嘔連連。
可這些妖魔群臣雖然大多數都是人族出身，此刻非但不覺惡心。
反倒覺得這些小民愚昧，更好控制，暗合馭民五術中的愚民之法。
更對宴會的飲食交口贊嘆，不住稱妙。
以人為食的天官，從沒有想過要將此界的凡人徹底殺光。
她們只想徹底破滅龍氣法禁，打斷人類的 梁，讓人類甘心世世代代成為被豢養的豬狗牛羊。
老老實實待在食物鏈的底層，給妖魔、詭異、天官這一整條食物鏈充當最基礎的口糧。
吃得越多，它們的道行增長越快。
禽獸王朝佔據的地盤越大，殺生樹給予整個黃天神系的獎勵就越豐厚。
一旦定鼎江山，天門之上的黃天諸神，輕輕松松便能吃掉蒼天、青天，成為唯一的大贏家。
這個時候。
上首的無生老佛和周溫睿，卻沒有跟著那些見識有限的群臣一起發笑。
只有他們兩個位格夠高，才最清楚數日之前，自家遭受了何等程度的損失，整體戰略上又是何等的大敗虧輸！
北方的那個「不孝子」和便宜女婿，以自家詭仙為墊腳石，突然盤活棋局，重啟龍氣中樞。
甚至徹底解放了謝天客這條被縛的 虎。
如今只差一點就要飛龍在天。
接下來的擴張當然迫在眉睫，但在擴張的同時，也必須要給予那個北方大敵最為酷烈的反制！
群臣酒酣之際。
一個當初隨著蘇玉茹被無生老佛一起從雲京城帶走的太監，匆匆走入大殿，對著上首的那亂童虯龍耳語幾句。
周溫睿眸光一閃。
「終于來了，讓他進來吧。」
「遵旨！」
一會兒功夫，一個身穿大炎王袍，約莫花甲之年的老者一 小跑進入殿中。
毫無氣節地「噗通」一聲跪倒在二王的面前。
「王上，第一批大炎宗親三千人已經入城，後續族人將會在本月內陸續抵達，可能達到十萬人。
臣端王周溫壽代表所有大炎宗親，拜謝王上庇護之恩。」
大炎開國到滅亡近三百年，體內流淌著太祖血脈的皇室子弟幾乎達到百萬之眾。
爵位最低的也是每年200石俸祿的奉國中尉，由朝廷供養。
可隨著大炎一朝崩滅，他們的日子一下子便一落千丈，甚至被各方諸侯不停追殺。
殺得越多，諸侯得到的民心願力就越多。
皇室宗親中的大多數人都被當成肥豬圈養，他們自己也做慣了蛀蟲。
見勢不妙，帶著金銀細軟逃離封地，免于殺身之禍後。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再尋找一個靠山，投奔過去，繼續享受自己宗室的待遇。
他們倒是也想過去找周景煥，但派出的探子剛剛露頭，就被陰官盯上，第一時間通知陽官拿人。
無論是攀親還是咒罵，都毫不留情地依照身上的罪孽被明正典刑。
王老爺和周景煥志在開闢盛世，怎麼可能去拿民脂民膏繼續供養這些狗屁倒灶的「親戚」？
沒有像其他諸侯一樣滿世界主動追殺，就算是閻王爺大發慈悲了。
沒奈何，明王表面上作為正統的周景梁一脈，自然就成了這一批宗親最好的投靠對象。
這位大炎宗親中年紀最長的端王，還有禹州那位地位最高，卻被人做成了「福祿宴」的福王，當初都是和周溫睿一起爭奪過皇位的嫡脈宗親。
化身妖魔的周溫睿，早就不是過去的那個建明皇帝，更沒有了過去對此人的無關情緒。
假意稍稍關心了幾句，便直截了當道︰
「孤這里飯食充足供應，入冬之前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你能否給孤保證，每一個宗親都長肉十斤？」
模了模懷中那本《人宴食譜》，九只童孔亂轉，一起死死盯住了眼前滿臉落魄的老頭。
好似九幽寒流一下子灌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對周景煥那個「逆子」的反制，顯然就應在這一幫血脈宗親的身上。
然而，還不等戰戰兢兢不明所以的端王回應。
轟隆——！
無生老佛和周溫睿的耳邊，突然就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隨後，似有滾滾潮水傾瀉而下。
兩人霍然扭頭，看向茫茫東海的方向，一齊駭然驚呼︰
「不可能！秋天的人道洪流怎麼會提前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