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雨花胡同37號

作者︰放飛晚風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5月19日,初夏的白雲,溫柔如絮,悠悠流浪。細碎的晨曦,正混在透窗風里忽閃忽閃地飄落在熟睡的少年臉上。

小小的房間里,簡單的布設整齊干淨,不多不少的物件不顯擁擠不落空曠。微微發黃的白牆沉澱著時間,潤透歲月的舊木桌上擺放著一張溫馨的兩人照。年輕的母親拉起年幼的孩子的手,微笑間洋溢著幸福。

與照片隔空對望的是那張承起熟睡少年夢鄉的小床,以及那個徘徊床前焦急又心痛、不知所措眼角帶淚的母親。

夏秋楠是個堅強的單親媽媽,經歷過最深愛仰慕男人不告而別的人間蒸發後,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有這種心亂如麻的勞心焦思,直到現在。

她奔波勞碌著遠赴山村,瞞著高考在即的兒子,匆匆處理完公公身後事,安撫好淚干腸斷卻又故作堅強的婆婆。

腳不沾地的三天里,夏女士無時無刻不掛懷著許安川,這個世界最後一個和她擁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可聯系的電話卻在兩天之前再不接通!

一遍又一遍,無人接听的冰冷機械播報似乎在慢慢撕碎夏女士心里那道剛剛愈合的傷疤。那種莫名的心慌如此熟悉,就如18年前那個男人消失前陰雨連綿的夜雨。

她暗暗安慰說服自己,或許是孩子高考在即,壓力大,會不會是出去和朋友同學聊天散心了。會不會是孩子沉浸復習知識,暫時隔絕了手機干擾。又會不會是孩子粗心大意丟了手機。

終于,她的異樣還是被婆婆察覺,在婆婆那堅定不容拒絕的態度里被迫離去,夏女士帶著滿身疲憊和憂心焦慮,快馬加鞭的回家。

5月18日,星期一,凌晨三點的列車晚點了三分鐘。

12︰31,天色漸沉,細雨飄飄。夏女士推開家門的第一眼便是看見了許安川擺放門後的那雙鞋,心中莫名一慌。她匆匆環視房間,腳步一滑,踉蹌著打開了許安川臥室的門。

床上靜靜躺著那個自己牽腸掛肚的孩子,地上散落著破碎的黑色塑料袋,一張信紙,一張卡片,一地狼藉。一向愛干淨又自律的許安川卻還緊緊裹著被子躺在床上。

終究,她最不想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步一步,腳下似有千斤重墜,夏女士努力叫醒自己的孩子,但毫無回應、除了面色如常外如同死去的許安川給了她最難接受的鑽心一擊。

夏女士顫抖著手,強忍著收回那搖搖欲墜的、百無一用的淚,電話一個接著一個。

醫生來了,里里外外、慎之又慎再三檢查完畢,安慰著坐上救護車嗚里嗚里遠去。

警察來了,探察完畢,系突發心梗,排除他殺,自然死亡,留下一紙死亡證明書,安撫後告知盡快通知殯儀館處理喪葬後事,記得注銷戶口、身份證。

老師來了,怒氣沖沖的來,一個德好學優的孩子,勤學好問了三年,出問題在最關鍵的時候,高考沖刺的最後時刻怎麼能夠缺席。暗自搖頭,嘆息一句,哀悼著小心推合房門,心緒復雜的走。

5月18日,23︰43分,夜雨狂風,豆大的雨珠狠狠擊打玻璃,窗外似有鬼哭狼嚎。夏女士緊緊握住許安川冰冷的手,失神的望著那個似乎沉沉睡去的兒子。

孩子是母親身上落下的葉子,他慢慢長大離開,留下一顆漸漸干枯的樹獨自守望著遠方。

輕輕搖著冰冷的手,像搖著自己的孩子睡去,燈光串起淚滴,綴飾在夏女士的肩頭。她知百無一用是眼淚,心緒是冗長的月復稿,最終表達出來卻往往是最容易的淚水。可當身邊再沒寄托靈魂、付諸疼愛的人,似乎哭也無半點意思。

夏女士躺在了許安川的身邊,抱著他,就同很多年以前她第一次抱著那個小小的一團。

小小的床上擠著孤獨的靈魂,沉沉的黑夜合不上干涸的眼皮,夏女士只覺得薄薄的棉被沉重如巨石,許是夜雨喧鬧,伙同夜色壓在上面了吧。

晨曦明媚,輕輕的敲門聲似魔音貫耳,但一切的一切並不能再讓夏女士死去的心跳動變拍。

敲門聲息了,來人終究放棄了。是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不速之客似乎早有預謀的準備妥當。

「丁零~」

清脆空靈的聲音如玉石交錯,帶起推門的風,一身純白體恤配牛仔的少年提著黃布包裹的禮物不請自來,自來熟的推開緊閉的窗,搬起臥室的椅子,坐在了許安川床前。

「好久不見了,小夏。」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小許留下的鑰匙還能使用。」

溫和的聲音如初冬的暖陽,帶著些許陽光溫暖著听客。夏女士僵硬著身體,不為所動。

「嗯,小許沒死。」

夏女士眼皮微微顫動,少年揭去了禮物上的黃布,露出了一件通體由無色琉璃組成的精致風鈴。透窗的晨曦偷偷觀摩這絕倫美麗的小物件,淺淺的光暈暈染著風鈴,如夢似幻。

隨手放下了風鈴,少年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只水汽縈繞的茶壺,自斟自飲,茶香彌漫,澀苦又迷人。

「我有辦法讓他醒來。」

少年吐出一口水汽,幽幽出聲。

「我想,你應該信我的。」

茶盞晃動,茶湯蕩漾。少年微笑著,看著那個起身的女人。

「你真的有辦法?」

躡手躡腳起身,小心給孩子蓋好被子,理好他額前雜亂的頭發。夏女士站在床前,面對少年。她死死的望著這個神秘詭異的少年,記憶的缺口不自覺的打開。

她認識他。

那個男人還在的時候她曾見過少年一面,匆匆一眼卻是印象深刻。那個男人,那個許安川未曾謀面的父親不止一次的警告過她,這人畜無害、微笑待人的家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世上所有最惡、最毒的詞匯都不足以匹配于他。

時隔多年,她從涉世未深的稚女敕少女久經風霜為人父母。這個神秘的少年依然還是當年的模樣,絲毫不改。

黑暗中的飛蛾見不得燈火,義無反顧的唯一寄托可能就是飛蛾赴火的悲劇。夏女士知道少年的可怕,因為那個男人從來沒有騙過她。但她也明白少年的神秘,因為那個男人一直敬畏又默默關注他。

「當然。」

「我祁圖從不信口開河。」

少年飲茶,不緊不慢。

「請祁先生出手,只要小川能平平安安,我可以付出一切!」

回頭望了眼許安川,夏女士終究還是相信了唯一的希望。

「好。」少年應聲。

「時候未到,不急。」

收起手中茶具,少年閉眼假寐,白淨的手搭在椅子的扶手,食指中指不緊不慢的交錯叩擊在扶手,發出不輕不重的空空聲。一下接一下,落在扶手,砸在心上。

良久沉默,時間靜靜流淌。陽光落入安靜的房間,如同一副妙筆勾勒的油畫。

「丁零~」

晨風翻窗進入,吹踫地上的風鈴。

仿佛夢醒,祁圖拾起風鈴,手指輕彈那晶瑩剔透的琉璃鈴鐺,琉璃絲線蕩起鈴托,風鈴活起。

「丁零~丁零~」

空靈的聲音如山間隨意流淌的小溪,讓浮躁迷茫的心漸漸平靜,找到桃源夢想的歸宿。

「失魂。」

「招魂鈴響,還需路引。」

「你是小許的母親,是他牽掛的血親。失去方向的他需要你的呼喚作路引,離體的靈魂會找到家的方向。」

祁圖看向夏秋楠,輕聲道。

「好。」

明明是荒誕不經的話,一向不信詭神的夏女士接受了少年的指導。她做著如小時候在山村里看戲鄰家大媽在神婆神神叨叨的指揮下喊魂孩子的「大戲」。

「小川!」

「醒醒小川!」

「小川你怎麼了,快回來,別嚇媽媽!」

「醒醒小川!」

一聲又一聲,眼角不自覺的濕潤。伴著祁圖手中的風鈴聲,夏女士呼喚著失魂的許安川,聲嘶力竭,卻絲毫不減聲音。

床上的許安川依然睡著,干啞的嗓子似乎嘲笑著夏女士無用的努力。她只是死死的望著孩子,全心全力的抓著唯一的所謂希望不肯放手。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風鈴聲戛然而止,祁圖緩緩起身,將琉璃的風鈴掛在陽光落下的窗上,在夏女士深深悲切的喚子聲中一指點在了許安川額頭。

「媽!」

一聲驚呼,許安川猛的睜眼坐起。

走過漫長小徑,穿過那道光門。

刺目的陽光讓他眼前一晃,熟悉的房間,呆滯的夏女士,恍如隔世的溫暖又輕松感覺。只是身旁那張俊俏的笑臉如此突兀。

是他,祁圖,那個詭異的蓬萊當主!

怎麼回事,他不是那個詭異世界的存在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小川!」

夏女士突如其來的熟悉呼喚暫時驅散了許安川心頭寒冷的疑雲。

那個溫暖的懷抱,那個熟悉的聲音,那個支撐著自己走出詭異世界的夏女士終于又見面了。

去他的紅月,去他的妖蛾,去他的祁圖!現在的一切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陪一個人,吹一陣風,聊一會天,守一個家。日子當如此安穩,才算美好人生!

「呵。」

目睹著母子重聚的親切畫面,祁圖只是笑了笑,眼楮微微眯起。

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向著瞥向自己的許安川丟下一張黑色名片。少年雙手插兜,飄然推門離去。

「今夜十二點,歡迎光臨。」

「你想知道的,都在等你。」

若有若無的聲音縈留耳畔,許安川不著痕跡的收起了名片,繼續溫聲細語安慰著大起大落,情緒不太穩定的夏女士

堅強的夏女士經歷了和孩子長達數小時掏心掏肺的傾訴痛苦到慢慢釋懷反應過來後尷尬的模去眼淚,故作嚴厲的對許安川一頓說教嘮叨。借著許安川咕咕叫肚皮的掩護,一個人急忙忙的轉身回廚房做飯。

一邊暗自感慨著從小到大給許安川樹立的堅強穩重獨立老母親形象的破碎,一邊則對孩子死而復生、失而復得的喜不自禁和近乎滿溢全心的激動喜悅。

許安川只是笑著,沒有拆穿夏女士。舒展著熟悉又陌生的身體,許安川暫時忘記了那些詭異又恐怖的離奇記憶,選擇回歸現實安穩又溫馨的美好生活

破碎的生活又回歸了正軌。晚餐過後又是夏女士對許安川一頓有愛的說教。帶著身心俱疲的倦意,夏女士回房沉沉的睡下。

月明星稀,月光如流水澄澈清寒,城市的萬家燈火漸漸暗下,寂靜的世界在月光下變成了一片黑色。

時針滴答滴答的轉動,午夜將至,許安川靜靜的站在臥室窗前,听著喧鬧的夜風,望著那輪皎潔的月。

復雜交織的思緒在靜謐尋常的夜里寫成一篇如行雲流水般順暢的文章。

夜風吹過,窗上懸掛的琉璃風鈴丁零作響,空靈的聲音穿入了心間,思緒揮筆的文章被逐行逐段地檢視,復雜交織的思緒緩緩理清,行雲流水之下是錯字連篇的混亂。

許安川輕嘆一聲,還是掏出了口袋里那張詭異的黑色名片。

墨玉的材質,浮雕的奇怪符號,類似于鳥的古老圖騰紋理。分量十足的黑色名片入手微微透涼意。明明怪異的文字,卻是讓人不自覺的明白它所代表的意思。

「蓬萊當,祁圖,雨花胡同37號」

「緣來相逢」

許安川摩挲良久,終是下定決心。

躡手躡腳的推開門,小心翼翼的離家。

置身于鋼筋鐵骨的大廈高樓環繞之中,漫步于人影寥寥的長街大道之上,許安川宛如大海中的一滴水,渺小又不起眼。

如同浪跡天涯的徒步游人,許安川漫無目的的游蕩在午夜的城市,感受著車水馬龍的喧鬧暫時離開後靜謐孤獨。

手中的黑色名片微微發涼,夜風輕輕吹過,樹葉沙沙作響,行道樹上慢慢落下模糊的水霧氣。霧氣匯成肉眼可見的細絲,無聲指引著許安川。

順著孩子是母親身上落下的葉子,他慢慢長大離開,留下一顆漸漸干枯的樹獨自守望著遠方。搖著一片新葉,像搖著自己的孩子睡去,當燈光串起雨滴,綴飾在你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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