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忘了在這地方生活了多少年，只要鋸開一棵樹，院牆角上或房後面那幾棵都行，數數上面的圈就大致清楚了。
樹會記住許多事。
其他東西也記事，卻不可靠。譬如路，會丟掉人的腳印，會分叉，把人引向歧途。人本身又會遺忘許多人和事。當人真的遺忘了那些人和事，人能去問誰呢？
——劉亮程
*
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或許是動物，比如蛇啊老鼠啊狗啊貓啊；或許是蟲子，各種各樣的蟲子；或許是黑暗，那些停電的日子里真是難受呢；或許是一個驚悚的電影或者故事；很多很多。每個人都有很多這樣害怕的瞬間以及害怕的事物。
沈清嘉也有。
沈清嘉害怕的事還是挺多的。
她害怕生病。
這是她長大以後最最明白的事——生病實在是難受至極。長大之後的生病了再也不像是幼年時期的生病了就是最厲害的公主，想要什麼酒有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反正爸爸媽媽都不會和你斤斤計較，反而會努力達成你的心願。因為你生病了，實在是太難受了。他們都希望你能夠稍微好受一些，這樣他們也覺得心里好受一些。但是長大以後的生病呢。你遠在他方。父母在遙遠的家鄉。你再也不能隨便就躺在撒個嬌，以為吃個冰激淋就會好得多。這是不可能再發生的事。你一個人必須照顧自己，你還得不讓他們擔心。面對父母親打來的電話，你只能輕描淡寫的一句，病了。吃過藥了，約莫過幾天就要好了。你縱然有萬般的難受也不能像兒時那樣隨隨便便就露出一個沒事沒事的笑容——因為你長大了，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你不再輕易地就被人哄騙，你也不會想著要去騙誰。
反正無論騙誰都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因為你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沈清嘉也害怕遺忘。或許比起生病感冒，遺忘是更加可怕的事。
如果有一天自己忘記了，那要怎麼辦？
也許是因為這個理由，沈清嘉總是相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她願意多記載記錄一些東西，她用心的用筆記下了一切她覺得她自己不能夠不應該忘記的東西。這些東西有時候細碎得如同過一片葉子的脈絡有時候又無關緊要得如同一粒塵埃。但是沈清嘉都不想忘記。
她確實也一直都沒有忘記。
就像是她沒有忘記花似錦的好。
花似錦對她的好。
盡管那些都是從前。
花似錦小時候，還沒有離開蓮花渡的時候，對沈清嘉真的很好。沈清嘉是記得的。那時候花似錦總是喜歡牽著沈清嘉的手，她喜歡拉著她的手去很多很多的地方。花似錦帶著沈清嘉去她家的客廳玩耍，給她遙控器讓她選擇自己想看的電視節目，花似錦的新衣服總是會拉著沈清嘉一起試穿，花似錦一直都把沈清嘉當作妹妹一樣照看。盡管沈清嘉在後面認為自己更加像是一個姐姐。因為花似錦更多的時候都不喜歡想太多——她一般都習慣性讓她的家人朋友給她安排好一切。沈清嘉自然是不能夠給她做什麼，但是沈清嘉需要做的事也不少——她需要像一個大姐一樣，你要說是一個小跟班，大概也是沒錯的。總之，沈清嘉是需要像一個丫鬟一樣幫花似錦做許多微不足道但又是必須的事情，比如說提書包提飯盒或者整理東西。總之那些不足道的事情，沈清嘉都需要做，而且她只要花似錦一個眼神就能體會她的意思。
那時候她以為時默契，後來沈清嘉明白這不是默契。只是習慣性罷了。花似錦習慣沈清嘉幫她把事情做了，沈清嘉也不覺得這些有什麼麻煩的，因為她在家里也做過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事，這實在都沒什麼特別要緊的。沈清嘉就這樣習慣了在花似錦身邊叮叮當當像個小鈴鐺一樣，無處不在。
那時候沈清嘉是高興的，因為她喜歡花似錦啊。
那時候沈清嘉是無怨無悔的，因為她一直都把花似錦當作是最好的朋友啊。
花似錦對沈清嘉很好。
好到有時候也曾遭遇到花似錦的姐姐花顏的嫉妒。那是花似錦僅有的幾次里見到花顏的機會。花顏那時候比她們都大幾歲。花顏那輕薄的面龐，那蔓延開來的全身心散發的不屑一顧的樣子。花顏對沈清嘉說︰「我真的太不喜歡你了。但是我不會記得你，因為你真的太討厭了。」沈清嘉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相信花顏的話。誰讓她也真是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也許是因為對于花顏來說，自己實在是太討厭了吧。因此後來花顏再也沒有來過蓮花渡。後來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花顏去了國外。沈清嘉依舊和花似錦玩在一起。沈清嘉從未對似錦說過關于她的姐姐曾經這樣不友好的對她講過話這件事。
這不是什麼打緊的。沈清嘉是這樣想的。
反正最後陪著對方一起走到最後的人一定是彼此啊。
花似錦曾經說過要對沈清嘉好，還說她是沈清嘉的姐姐。還說她一定都會一直一直的護著沈清嘉。事實上，花似錦確實是曾經保護過沈清嘉一次的。
對于沈清嘉來說，即使拋開前面的許多次，也不能夠抵擋這一次她對她的感激。
就為了這點，沈清嘉就覺得自己要永遠都對花似錦好。
*
花似錦有一頭漂亮的大卷發，還上了顏色，大概是叫栗色吧，或者茶色。沈清嘉也說不出來，反正她的頭發非常美麗，好像瀑布一樣。每次看著花似錦的披肩卷發，沈清嘉就覺得自己的頭發真是太古板了，好像是來自久遠年代的姑娘，和這個多樣化的世界格格不入啊。花似錦今天穿著一條黑色的修身連衣裙，她的身材太適合這種衣服了。簡直是完美啊。「感覺好成熟啊。超級有女人味。」沈清嘉在心里想。
花似錦身高170公分，體重45公斤，膚白腿長胸大貌美。從中學開始追求者絡繹不絕。
想到這點沈清嘉覺得很是不可思議。明明她和花似錦站在一塊兒就是姐姐、妹妹的感覺。雖然自己長得也還不錯，身材也還正常，不過要和花似錦比起來，感覺又沒有什麼值得多說的，畢竟花似錦的氣質就很性感啊。沈清嘉不管怎麼打扮都是青春美少女的感覺。沈清嘉覺得自己就是鄰家妹妹，花似錦就不一樣了，她時常散發出勾人的魅力，這是沈清嘉沒有的。熟悉這兩個好朋友的人是這樣形容她們的︰如果你喜歡萌蘿莉，那麼沈清嘉就很美。如果你喜歡野性美，那麼花似錦絕對是不二人選。總之，二人的美各有千秋，都是美人坯子。
沈清嘉有時候想即使和花似錦不是這麼多年的好姐妹，她也一樣會認為花似錦特別美，還是個好人。
「所以我們是坐地鐵還是公交車去學校？「花似錦問沈清嘉。
「我都可以啊，花似錦你想怎麼去學校？「沈清嘉問花似錦。
「那就坐公交車去吧。自從有了地鐵之後我們兩個幾乎沒有坐過公交車了呢。不如在新學期的第一天試試懷念下公交車的感覺。「花似錦說。
※
坐公交車最累的沒有座位，而是人擠人。
個體之間在進行交往時通常保持的距離。這種距離受到個體之間由于相容關系不同而產生的情感距離的影響。人類學家霍爾認為「人際距離」可區分為四種。第一種是親密距離（0-18英寸），通常用于父母與子女之間、情人或戀人之間，在此距離上雙方均可感受到對方的氣味、呼吸、體溫等私密性刺激。第二種是個人距離（1.5-4英尺），一般是用于朋友之間，此時，人們說話溫柔，可以感知大量的體語信息。第三種是社會距離（4-12英尺），用于具有公開關系而不是私人關系的個體之間，如上下級關系、顧客與售貨員之問、醫生與病人之間等。第四種是公眾距離（12-25英尺），用于進行正式交往的個體之間或陌生人之間，這些都有社會的標準或習俗。這時的溝通往往是單向的。按照米換算過來的話，陌生人的距離為3米以外，其他親密距離是0.5米以內，個人距離米，社會距離1.5-3米。
但是現在根本每個人都是摩肩擦踵，衣服貼著衣服。沈清嘉都不求三米外的距離，三十厘米也好啊。
但是這種鞋想法根本就是做夢。
沈清嘉的臉色有些難看，大寫的難看。
沈清嘉非常不喜歡和人親密接觸，尤其是單向的。
更何況現在還是在公交車上，和一大堆陌生人。
但是身邊的花似錦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花似錦人高，她的手臂比沈清嘉要長，她穩穩的拉著拉環站著，耳朵里塞著耳機。
坐車的時候就習慣性拿出播放器來听音樂，這是很多人的習慣，花似錦也是一樣。
沈清嘉就沒有這樣的習慣，除非是在暈車的情況下為了轉移注意力不得已而為之。
「人啊要是不開心的話就要想點法子讓自己開心起來。」「你也是一樣，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你都一定要學會自己開導自己，不能步入一個壞圈里。因為你要是進入那個壞圈里，你就再也出不來了，那可是會死人的。我離開這里，就是為了不讓自己掉進這個壞圈里，我並不想死。」沈清嘉的腦海里忽然不斷的回響著一個女人冰冷的聲音。她開始冒冷汗。呼吸也變得氣促起來。明明是九月，車廂里人還這麼多，可是沈清嘉怎麼就覺得那麼冷呢。
天旋地轉。
耳朵嗡嗡隆隆。
抓著拉環的手也漸漸使不上力氣。
但是沈清嘉一直在拼命堅持著。
*
不過三五秒鐘的時間，宋浮生的手機響了起來。
宋浮生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他猶豫了片刻拿起手機。當手機屏幕上顯示莊周兩個字時，宋浮生的眉頭舒展開來，還以為是媽媽大人又要來接自己。原來不是啊。宋浮生馬上按了接听鍵。
「莊周。「宋浮生算是打了招呼。
「宋浮生同學，你怎麼這麼慢啊？你今天接電話的速度比上一個電話慢了35秒。「莊周故意裝作不滿的樣子。
「是嗎？你真是抱歉了。你就為了說這個啊。說完了就掛了啊。「宋浮生臉上掛著笑。
「別啊。你今天放學怎麼沒等我啊？我沒看見你人呢！「莊周說道。
「你不是先走了嗎？「宋浮生真是不懂了。莊周自己說家里有急事先走，怎麼現在又變成他沒有等他了？「你現在在學校？「宋浮生又問了一遍。
「哦。也是，我都忘了。我忙完家里的事情又來學校了嘛。你要是回去了那就算了。那明天見咯。明天正式上課了呢。「要不是宋浮生提起，莊周還真的不記得自己對宋浮生說過一個這樣的借口。真是好險。
「我剛出學校。你要是準備走，就馬上過來吧，我在校門口等你。「宋浮生說道。
「哇塞！真的假的！宋浮生同學你是不是太想念我了啊！你竟然還在學校等我啊。我真是太感動了！為了表示感謝，待會兒請一定接受我的謝意，我想給你一個充滿愛的——「「喂喂喂！喂喂！真是的，人家話還沒有說完呢，宋浮生你也真是太不夠義氣了！難得人家還想給你一個愛之吻呢。嘖嘖嘖「莊周一個人邊走邊抱怨，臉上卻有滿滿的笑容。有人等著的感覺真的很好。
這邊宋浮生的臉色可沒有那麼好看。
認識莊周這麼多年了，可謂是同穿一條褲子的情誼啊。只要有宋浮生的地方，莊周也一定不會缺席。他們兩個雖然不是親生兄弟但是感情真的超級好，一直都是在一起，雖然不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弟，但是感情卻絲毫不遜色于那些親兄弟。甚至可以這樣說︰比起其他親戚其他人，宋浮生更加在意莊周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