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天使與惡魔

腎上腺作為月復腔內的重要髒器,也和別的器官一樣,會出現各種病變。

出現器質性病變並有進一步惡化甚至癌變的可能,或者病變本身已經影響身體激素水平且內科治療效果有限時,現代外科就會進行干預,最常見也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切除已經病變的腎上腺。1

但腎上腺擔負著維持體液電解質平衡、保持正常血壓心率的重要作用,切除尤其是雙側同時切除會帶來許多副作用。

所以雙側腎上腺切除術有極其嚴格的適應癥。2

一旦接受了腎上腺雙側全切術,術後需要終生服用激素。但單純服藥的補替治療終究是在機械化地提升激素水平,無法與正常腺體分泌的調控能力相比擬。

最明顯的就是調控全身激素的垂體,腎上腺的缺失讓垂體分泌的促腎上腺皮質激素(ACTH)難以抑制,長期刺激反而會讓垂體發生病變。3

這時候維持腎上腺水平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應對髒器缺失,外科的辦法一般就是選擇移植。但田鼠太小,做腎上腺血管吻合是不可能的,而且卡維是臨時做的決定,切除腎上腺時也沒保留足夠的血管。

所以這里只能做單純「種植」,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移植。

不過比起用于對沖雙腎上腺切除後並發癥的種植術,卡維至少不需要處理腎上腺上的病變組織,直接跳過準備階段,直接就能做。4

對于腎上腺組織中仍有可用部分的病人,外科醫生找到了一種能夠做切除後自體種植的辦法。

「麻醉還有一段時間,讓他躺一會兒吧。」卡維拿了一塊蘸滿溫熱生理鹽水的濕紗布蓋在托雷的月復部切口上,說道,「我們先把腎上腺周圍的脂肪剝離干淨,然後」

這時,馬蒂克和科赫似乎走進了進實驗大樓。

兩人應該對化學課上的一些內容產生了些不同的意見,還沒開門,極差的隔音效果就把兩人的對話帶進了卡維和薩瓦林的耳朵里。

「我承認德國化學能力要比奧地利強許多,但那只停留在了染料研發水平。」馬蒂克說道,「但現在奧地利有了亞甲基藍,在染料研發上已經有了起色。」

科赫似乎並不在意︰「我去過那家染料廠,很不幸的是,研發出亞甲基藍的那位化學家是英國人,是位德國人的學生。而那位德國人叫奧格斯特‧威廉‧馮‧霍夫曼,現在正在柏林大學擔任化學教授」

「我知道,接下去你就要說,霍夫曼的老師也是德國人,叫尤斯圖斯‧馮‧李比希。是提出有機基團理論上了教科書的大老,我肯定認識。」5

兩人並排推開了實驗室大門,馬蒂克的反駁還在繼續︰「但這和亞甲基藍擁有奧地利化學專利沒任何關系。」

「只是其中一種染料而已,又不是」

話題到此戛然而止,因為兩人發現卡維正在實驗室里。

「卡維先生!」科赫很激動,「您怎麼來了?」

「正好過來做個實驗。」卡維看了兩人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既然你們來了,就一起過來看看吧,手術不需要你們做,但需要了解下實驗目的和內容。」

因為信息封鎖的原因,剛結束的伯爵夫人手術在普通民眾中的討論度不足,地位沒有剖宮產高。但在醫學界內部,這台手術出動了現今奧地利最有名的三位外科醫生,做出了好幾種創新,震動是空前的。

科赫只是德國一位還沒畢業的博士生,經驗技術和國籍都不足以讓他登上這種舞台,但卡維卻還是幫了他。游學時帶著如此經歷,也能為他將來回國工作鋪好道路。

所以這里科赫用了尊稱。

卡維倒是沒想過那麼多,因為在已經有尹格納茨做主導的情況下,再找其他病理學專家就會顯得很尷尬。而在年輕醫生中,能做到跟上尹格納茨病理實驗能力的人,也沒幾個。

大家水平相近,自然是人際關系更重要,卡維就挑了貝格特和科赫。

事實也證明,兩人完全有上台做實驗的能力。

「我這次要研究的是腎上腺。」卡維開門見山,「解剖學上,腎上腺的位置已經明確了,包括周圍組織和血管。現在要研究的是它的功能,也就是它存在于人和動物體內的意義。」

「好大的課題」

「方法就是切除腺體後觀察田鼠的日常生活,這兩個就是田鼠身上的腎上腺。」卡維晃著燒杯說道。

「好小的腎上腺」

兩人大致了解了接下去的實驗項目,但疑問也跟著產生了︰「既然已經切掉了腎上腺,為什麼切口還敞開著?」

這麼做的主要原因肯定是出在了薩瓦林身上,因為接下去的實驗主導不是自己,他得穩住對方的情緒。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沒辦法好好做成手術,那接下去這間實驗室里也不會再有他的位置了。

「好問題!」

「因為我接下去沒時間,手術得全靠薩瓦林來完成。」卡維解釋道,「為了去掉實驗中可能出現的不確定因素,我得把切好的腎上腺再放回去。」

「這還能放回去???」

科赫和馬蒂克驚訝無比,就和愣愣地站在一旁的薩瓦林一樣。卡維提出的手術操作听上去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卻完完全全超出了三人的理解範疇。

「沒什麼大不了的。」卡維說道,「確切來說這也不算放回去,而是‘種’回去。」

說完,他掀開了托雷月復部上的濕紗布,對比了下切口下月復肌長度︰「在種之前,得先用刀片把腎上腺切成薄片。」

「切開?「

「為什麼要切開?」

「切開後還能用?」

外科發展到如今,雖然仍缺少許多藥物和技術,但移植的概念早已存在,就和修理鐘表一樣,把壞了的部件換成新的就能恢復正常運轉。

反而像種植這種類似植物培育的概念,顯得更為原始。

「這里需要運用一些最基本的外科學和生理學知識。」

卡維就像一位老師,耐心地解答三人的困惑︰「首先是生理學,人體內組織需要供給養分,就和我們需要吃飯一樣。而在解剖學結構上,這兩份腎上腺都失去了血管,而腎上腺周圍又有包膜,會阻隔養分攝入。這種情況下,為了讓它保持活性,就得把這層阻隔去掉。」

說完,卡維從器械箱子里選了一把最小的手術剪︰「還好拉斯洛先生的鑄造廠給力,要不然那麼小的腎上腺還真不好處理。」

按照人體腎上腺自體種植的要求,離體後的腎上腺需要去除周圍脂肪組織,再去除腎上腺腺體內的病變組織,然後用小刀將剩余可用的部分切成1-2mm厚的薄片才行。

現在卡維的條件有限,加上田鼠腎上腺實在太小,只能湊活著處理了。

在顯微鏡的加持下,他勉強用鑷子、剪刀和解剖刀把兩塊腎上腺切成了7張薄片,然後重新揭開了托雷身上的紗布︰「選擇皮下肌肉最厚實的部位,用剪刀切去一些肌肉,然後把它們一張張放進去」

整個過程都在卡維的雙手和組織鑷的操作下完成,不論是腦洞還是操作精細度都已經超出了三人的想象。

「這真的能成功麼?」科赫無法理解,「看著就像在菜園里種土豆一樣。」

「是啊,挖開土,把種子埋進去。」馬蒂克也同意這個說法,「縫合皮膚就像是在往上面蓋土。」

「成不成功還得手術後慢慢觀察。」卡維快速縫合上皮膚切口,然後又選用了紗條給傷口做包扎,「都知道田鼠的平均心率吧。」

《獨步成仙》

「一分鐘400跳。」

「個體有差異,但總體來說就是這個數字。」

薩瓦林快速松開了托雷的四肢,找了個干淨的小籠子給它當成手術後休息的單人病房。卡維月兌掉手套,洗了手,然後準備給他們寫一段簡單的實驗流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切掉雙側腎上腺會讓它們的心率逐漸減慢,所以手術後的觀察方向就是日常生活和心率。」

其實他還想算上血壓,但人用血壓計的設計圖紙才剛送去拉斯洛的公司,至今還沒做出成品,田鼠用的實在不敢奢望。所以在缺少了一組數據的前提下,卡維希望再加上別的觀察項目。

「觀察時間為7-14天,飼料里面混入些腎髒碎末增加營養。」卡維簡單說了下需要注意的重點,「飲水方面,一部分喝清水,一部分喝生理鹽水。先觀察先觀察六天吧,主要是體重、進食情況、活動情況、四肢肌肉強度。」

「然後呢?」三人做著記錄。

「第七天開始斷飼料。」卡維說道,「不過水還是得給,不然很快就死了。」

「這是要干嘛?」薩瓦林有些緊張。

「我猜測六天還看不出太大區別,所以想將它們放入一些艱苦的環境中,觀察應激反應能力。」卡維說道,「禁食時間定在兩天左右,也就是第九天觀察他們的移動休息姿勢、日常活動情況。」

三人點點頭︰「組與組之間要做對比。」

「還需要和禁食之前做對比。」

「知道了。」

卡維見三人已經準備開工,連忙叫住了他們︰「別急,實驗項目才說了一半,還沒結束呢。」

「還有?」

「對于一些身體足夠強壯的田鼠來說,僅僅是禁食還沒辦法擊垮它們。」卡維掃了眼實驗室里現有的工具,能做的應激環境非常有限,「到時候拿最大的金屬盆,里面放好冰水,記住,是冰水,溫度不要超過5攝氏度。

「這是要干嘛?」

「把它們丟進去。」

「」

「惡魔!!」

動物實驗就是如此,有它們的犧牲才有人類世界的回報,卡維沒準備多做辯解︰「你們要記錄的是堅持游泳的時間,直到溺水下沉為止。比對的就是切除腎上腺與沒有切除之間的游泳能力差異。」

薩瓦林這時還是希望挽救一下︰「能不能用奔跑的速度來評估?」

「奔跑速度?」

「他們經受過了禁食階段,所以在看到食物後一定會立刻撲向食物。」薩瓦林解釋道,「如果計算下奔跑的時間,應該也能」

「不行!這不夠客觀!」卡維否掉了他的提議,「每只田鼠對于食物的興趣大不相同,雖然很餓,有些田鼠反應就是慢一些,並不能直觀體現出差異性。但溺水不同,我們記錄的是在水中的堅持時間,能比較客觀地反應出它們的身體應激水平。」

「太折磨了」

「溺水之後,你們海需要第一時間把它們撈出來做簡單的復蘇。」卡維用手指放在胸前,說道,「之前我有說過,就是簡單的按壓。然後觀察他們離開冰水之後的恢復情況,比較幾組之間的差異。」

這次實驗要比之前做的催產素復雜許多,對于田鼠後續的要求也嚴格了許多。

「等觀察全部結束之後,剩余存活的田鼠一律處死。」卡維冰冷地宣判了籠子里幾十只公鼠的命運。

「如果承受住了實驗也要處死?」

「當然要處死。」

「為什麼?」

薩瓦林理解卡維需要做實驗的目的,理解手術切除腎上腺的必要性,也理解接下來所有的實驗項目。但他不理解,為什麼實驗結束之後,那些艱難存活下來的田鼠依然要被處死。

既然已經為醫學做了貢獻,讓他們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不是更好麼?

更為關鍵的是,當初做催產素實驗的時候並不需要這樣。

「催產素又不需要切掉腎上腺。」

「這和切掉腎上腺有什麼關系?」薩瓦林說道,「能熬過實驗的肯定都是健康的對照組,根本沒必要處死他們!」

卡維長舒了一口氣︰「你缺乏最基本的實驗嚴謹性。」

薩瓦林不明白︰「嚴謹?嚴謹和處死他們有什麼關系?」

「你能保證接下去的所有雙側腎上腺切除術都能做到完美麼?」

卡維拋出了一個他無法回避的問題︰「別說是你,就算我也無法保證。操作是有差異的,但實驗最不允許的就是差異,所以我要增加手術數量來澹化這些差異。

但這還不夠,因為你依然無法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按照實驗要求切除了所有腎上腺。你說,應該如何確定?難道再按照手術流程,切入月復腔觀察?還是說在手術之中觀察?」

手術切口只有3cm,對薩瓦林來說,勉強切除掉腎上腺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充分暴露腎髒周圍所有結構,然後再反復觀察腎上腺的位置是否被切除干淨顯然不太可能。

薩瓦林嘴邊已經有了答桉︰「只有只有處死之後做進一步的尸檢。」6

得先跑急診,本章半夜慢慢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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