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7章 答應

「陛下,陛下,喜事,喜事啊!」

八月的吳地,仍處于高溫。

呂壹雖然熱得滿頭大汗,但這並不影響他快步奔走,  只為把他剛得到的好消息說給陛下听。

相比于有數百年歷史的未央宮,建業的皇宮是孫權稱帝後新建,宮殿遠沒有阿斗的皇宮那般富麗堂皇。

再加上吳國這些年通貨膨脹得厲害,賦稅不足,府庫里的錢糧虧空是常事——要不也不至于連續鑄大鐵錢。

所以阿斗可以坐在四角都有冰鑒的人工空調宮殿里吃冰酪。

而孫權只能是坐水邊的亭子里吃冰酪。

不是說吳國皇宮里沒有冰鑒,而是皇宮的藏冰,  還不足像阿斗那樣隨意揮霍。

平日里也就是用來冷凍食物水果。

有時候也用來賞賜大臣。

不過從蜀國傳過來的冰酪做法,確實是去暑的好東西啊!

里頭有紅糖、雞子、干酪,再根據口味的喜好,拌以不同的果汁,以冰凍之。

食之又香又甜又滑,再加上果汁的味道,實是驅暑的不二吃食,讓人欲罷不能。

正在吃得津津有味的孫權,听到呂壹的報喜聲,連忙放下冰酪。

然後接過宮人替過來的毛巾,把自己臉上的髯須細心地擦了一遍,然後這才說道︰

「讓呂校書過來。」

「陛下,喜事啊!」

呂壹來到孫權面前,行了大禮,手里舉著一封信,滿面喜色。

孫權的心情本來就不錯。

徐氏的病重,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

甚至在他心里還有一絲見不得人的竊喜。

徐氏若是就此沒了,那麼就再也沒有人有能力跟宮里的步氏爭皇後之位。

如此一來,  也算是遂了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心願。

此時一听到呂壹喊喜事,  他臉上就是充滿了笑容︰

「喜從何來?」

說著,他的目光落到呂壹手里舉的信上。

「陛下,  此仍秦校事從蜀地派人送回來的秘信。」

呂壹連忙把信呈上,然後說道,「秦校事此次前往蜀國,不辱使命,我大吳組建鐵甲騎軍,有望矣!」

「哦?當真?」孫權聞言大喜,連忙展信覽閱。

待他看到漢國竟是願意出租鐵甲騎軍的兵器鎧甲給大吳,不禁驚呼︰

「這漢國竟是如此大方!」

不怪孫權這般失態,實是因為前面朱據送回來的信中,詳細地述說了組建鐵甲騎軍所耗錢糧,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若是大吳當真要按朱據所說的組建鐵甲騎軍,恐怕舉全國之力,亦難以為繼。

除非把大吳的其他軍伍砍掉一大半,省下來的錢糧全部用來堆到鐵甲騎軍身上。

只是當他看到需要用關稅作抵押時,又不禁猶豫起來︰

我說麼,漢國豈會平白無故這般做好人?

他看向呂壹,說道︰

「這幾年來,從漢國到我大吳的商隊越發多了起來,這車船緡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麼做,  合算麼?」

呂壹早有準備,聞言立刻回答道︰

「回陛下,從漢國商隊所收上來的車船緡,雖說數目不小,但校事府算過了,光是漢國租給我們的武器盔甲,足以能抵二十年車船緡。」

「也就是說,二十年之內,大吳是只賺不賠。因為漢國所提供的兵器盔甲,實是精良非常,非尋常之物。」

說到這里,呂壹壓低了聲音,說道︰

「陛下,還有一事,那就是往來于漢國與大吳之間的商隊,其實有不少是大吳的世家大族所屬。」

「這些商隊,在很多時候,仗著有當地大族撐腰,很多時候是不交車船緡的。校事府這些年,在荊州武昌各地設置關卡,就查出不少類似事件。」

「故依臣看來,與其費心去催繳這些車船緡,還不如干脆答應了漢國。」

「如此一來,陛下不但能白白得到漢國的武器盔甲,而且還能拿免車船緡一事,收買大族的人心。」

孫權听了,這才恍然︰

「原來如此,此舉甚妙。」

然後他又有些好奇︰

「你說漢國所借的兵器盔甲,精良非常,非尋常之物,與子範(即朱據)所言,不謀而合,莫不成漢國的鑄鐵之術,當真如此厲害?」

比起朱據的空口白牙,口說無憑,呂壹的準備就充分多了。

但見呂壹回答道︰

「漢國的鐵甲騎軍,天下無雙,所用兵器鎧甲,自然非同一般。秦校事辦事有方,受漢國所重,是故馮君……明文給他送了一套鐵甲騎軍的兵器鎧甲。」

「秦校事不敢私收,已經讓人送回大吳,小人此次入宮,已經把這套兵器鎧甲一起帶過來了。」

「哦?」孫權一听,頓時大生興趣,「速速呈上來。」

得了孫權的吩咐,很快,有數名侍衛抬著一套兵器鎧甲送到了孫權面前。

孫權第一時間就看中了侍衛手中的斬馬刀。

他從侍衛手中拿起刀,握住刀柄,拔刀出鞘,雖然天氣炎熱,但刀身上的森森寒意仍立刻迎面撲來。

「好刀!」孫權情不自禁地贊嘆,「此等寶刀,至少十萬錢!」

孫權好歹也是拿刀劍跟蜀國交換過毛料,自然知道刀劍的價格。

以五銖錢論,軍中最常用的刀劍,不會低于一千錢。

百煉刀,至少要在兩萬錢以上。

至于斬馬刀,那就要看質量如何。

最差的,也要參五萬。

至于像他手里這等斬馬刀,已經可以當作傳家寶了。

十萬錢,有價無市。

他愛不釋手地觀摩了半天,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刀入鞘。

然後目光落到立著的鐵甲身上。

雖然鐵甲沒有披到人和馬身上,但僅僅是套在木架上豎在那里,就讓人感覺到一股無比沉重的壓迫感。

孫權走近了,輕輕地撫模著鐵甲,稍稍用力,發現根本按不進去分毫。

看著上下嚴絲合密,根本沒有一絲破綻的鐵甲,唯有面部的眼楮部位,露出兩個黑洞,孫權不禁感嘆︰

「此等鐵甲,刀箭不入,沖入陣中,即便是 將亦不能當之。」

然後再是一丈多長的馬戟,腳踏弩……

林林總總,無不是極為精良,即便是大吳征戰多年的將軍,都未必能湊齊這麼一套。

不是說他們的錢不夠,而是這等兵器鎧甲,就算是找專人打造,都不一定能打造得出來。

「馮明文能以兩萬人馬正面大破魏賊十萬大軍,吾終知為何矣!」

孫權嘆息道,「手握參千鐵甲騎軍,天下何人能當之?」

他說著,又搖了搖頭。

怪不得漢國的鐵甲騎軍不過參千之數。

也怪不得漢國主動說要租借,想必他們也知道,大吳根本沒有能力建起同樣的鐵甲騎軍。

就算大吳的錢糧充足,能不能打造出同樣質量的兵器鎧甲,那也是一個問題。

就算能打造出來,需要多長時間,就更是一個問題。

看著眼前的這堆東西,孫權不知想到了什麼,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面容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夷陵一戰後,吳蜀重新結盟,兩國再沒有正面交過手。

不過因為夷陵一戰打敗了劉備,孫權在面對蜀國時,其實是一直有心理優勢的。

這些年來,就算漢國對魏國連連取得勝利,但建業與蜀地之間,終究隔了一個荊州,距離遙遠,根本感受不到蜀國的壓力。

所以一直以來,孫權覺得,就算是蜀軍在諸葛亮的整頓下,戰力得到提高。

但終究也不會比劉備在夷陵一戰所領的蜀軍強上太多。

畢竟劉備所領的,可是他那些年所攢下的百戰精兵。

直到今日看到漢國鐵甲騎軍的兵器厚甲,他才突然發現一個事實︰

劉備所領精兵中最精者,乃是白毦兵,怕亦是遠遜鐵甲騎軍。

再加上漢國連取涼州並州雍州,兵勢怕是已經遠勝劉備跨取荊益二州的時候。

而大吳……

想到這里,孫權臉色越發陰沉下來。

「鏘!」

「 !」

孫權拔刀怒砍亭子的欄桿,刀身切過,木制的欄桿沒有木屑紛飛,僅多了一道縫隙,斬馬刀鋒利如此。

「你立刻寫信告知秦博,就說朕答應了!不過有一點,漢國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把兵器鎧甲送過來!」

大吳已經落後太多了,沒有時間與魏賊在合肥來回拉鋸。

更沒有多余的錢糧,浪費在合肥城下。

因為已有四州之地,佔據天下形勝之地的蜀國,不會再給自己太多的時間。

若是大吳不奮起追趕,突破合肥或者襄陽,那麼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蜀人吞並魏國之後,從參面揮兵南下,繼續滅掉大吳。

「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並魏之後,大王未深識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

這是鄧芝出使吳國時,對著吳國君臣所說的話。

所以這是一個公開的默契,兩國君臣都知道,滅魏之後,就是蜀吳戰爭的開始。

很明顯,蜀國這一次,使用的堂堂大勢陽謀。

光明正大的陽謀。

要麼困于江東等死,要麼接受條件,奮起一博。

不管蜀人這一次,是真的想要與大吳聯手滅賊也好,亦或者是有什麼算計也罷。

自己都只能接受蜀人的條件,才能以最快速度擁有一支鐵甲騎軍,進而打敗魏國最為倚仗的精騎。

當然,也不是沒有第參條路可走。

那就是舉兵西向永安……

想到這里,孫權目光一閃。

只是一想起逆江而上的各種急流險灘,他最終還是咬牙閉眼︰

算了,還是打合肥吧。

到了八月底,準備進入九月,肆虐的秋老虎終于開始露出疲態。

天氣再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樣,一直持續高溫,而是時而高溫,時而讓人感受到涼爽。

天氣開始變得友好,但對吳郡臥病在床的徐氏並沒有產生任何幫助。

一層灰氣罩滿了她那灰黃的臉,眼眶凹得更可憐,只有一雙眼球在內活動著,讓人知道她仍活著。

屋內充滿了古怪的草藥味道,靠近病榻邊,還有一股若隱若現的屎臭尿騷味。

身為太子,孫登彷佛根本沒有聞不到這些味道一般,他輕輕地吹了吹勺子里的藥湯,然後送到徐氏嘴邊︰

「阿母,來,張嘴,吃藥了。」

徐氏干癟的嘴動了動,卻是沒有听話的張開。

她那雙渾濁的眼楮,只是就這麼定定地看著孫登。

「阿母,啊,張嘴。」

孫登沒有絲毫的嫌棄,很是耐心地示意。

徐氏仍是沒有張嘴,不過嘴唇還是動了,她的聲音,猶如嘴里含著什麼東西,含 不清︰

「沒有用了……」

孫登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頭一酸,連忙安慰道︰

「怎麼會沒用?肯定有用的,吃了這些藥,說不定就能好起來。」

徐氏仍是不願意張嘴,她的視線,一刻也不願意離開孫登,彷佛要把他的模樣,刻入骨髓里。

「吾雖未能生下孩子,但大郎勝過親生兒子多矣,吾這輩子,知足了。」

听到徐氏的話,孫登連忙放下藥碗,握住徐氏干枯的手︰

「阿母,莫要亂說,我就是你的親生兒子。」

徐氏臉上露出笑意,雙眼卻是流下淚來︰「汝身為太子,阿母當為吳國皇後,吾是沒有這個福分了。」

「阿母……」

孫登剛要說話,沒想到徐氏卻是使出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插話。

「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想辦法勸說陛下,讓我入住宮里。但我回吳郡居住,乃是陛下之意,陛下厭我久矣,又怎麼可能立我為後?」

「以前我不勸你,是因為我雖知自己不能為後,但亦不願那個步氏為後。」

「如今我只怕命不久矣,以後你莫要再因為我,讓陛下為難……」

孫登聞言,登時跟著淚流滿面︰

「阿母,你莫要這般說!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徐氏只是笑笑,繼續說道︰

「那個步氏,雖然我以前也很厭她,但不得不說,她能得陛下專寵,自是有她的本事。我死了之後,若是陛下欲立她為後,你莫要再阻攔。」

「你與陛下乃是父子,莫要因為後宮之事,產生隔閡。只有父子同心,方能勵精求治,以振大吳。」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徐氏雖然性妒,一直與步氏不和,恨她奪走了孫權的寵愛。

但在這個時候,她說出這個話,其實也是在為孫登著想,不想讓他因為自己去得罪步氏。

孫登又豈會不明白?

他听了這些話,不由地大哭起來︰

「阿母的話,孩兒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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