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1章 吳國出兵

延熙四年三月底,正值春末夏初,天氣已經開始變得微熱。

按照往年的習慣,寒氣入骨,被風寒所侵擾的吳國太子孫登,在天氣轉暖的時候,病情就會好轉。

可是讓吳國上下都沒有想到的是,孫登今年的病情,與往年大是不同。

已經被病魔折磨得整整一個春日的孫登,此時已是變得瘦骨嶙峋。

再瘦下去,只怕就要皮包骨頭了。

可是此時的太子,病情依舊沉重。

太子寢宮里,彌漫著的濃重藥味,如同厚重無比的烏雲,壓在東宮群人頭上。

東宮的宮人,絕大部分臉上都帶著悲傷與擔憂。

整個寢宮,除了太子時不時的咳嗽聲,再無人說話,氣氛無比的壓抑。

就在這個時候,殿外響起了腳步聲。

守在門口的宮人一看到來人,剛要出聲,卻被制止。

孫權走到太子寢宮內,刻意放輕了腳步,然後問向服侍太子的宮人︰

「太子病情如何?」

「回陛下,侍醫說,殿下的病情仍在反復,需要靜養。」

話語雖輕,但大概是寢宮里太過靜謐,也可能是孫登久病無法正常入睡,他一下子就被驚醒了過來︰

「何人在那邊?」

「回殿下,是陛下過來看望殿下了。」

「是陛下過來了?」

孫登下意識地就想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連四肢無力,只能是伸長了脖子︰

「兒臣久病無力,不能起身相迎,望陛下恕兒臣無禮。」

「說的什麼話!」孫權快走幾步,走到榻前,雙手虛壓,示意孫登躺好,「你我父子,何須在意這些繁縟禮節?」

剛才的舉動,似乎是耗盡了孫登的力氣,他不得不躺了回去。

雖然極力想要集中精力,但孫登的雙眼,卻是目光暗澹,雙眼無神。

很明顯,病魔已經把他所有的精氣神全部抽走了。

只听得他虛弱地問道︰

「大吳此次揮師北上,陛下不是打算再次親自領兵麼?這出兵的日子也快到了吧?」

「陛下應當是事務繁忙才是,怎麼有空前來看兒臣?」

看著太子氣虛已極的模樣,孫權心頭一痛。

雖然他兒女眾多,但對孫登,卻是傾注了最大的心血。

若不然,也不至于讓他以庶子的身份,成為太子。

即便這個兒子,不顧自己的意願,一再親近被貶到吳郡的徐氏。

即使這個兒子,不斷地進諫,反對自己的一些決定。

但在孫權看來,這些都是太子日後成為明君的必經之路。

只是如今,這個自己苦心孤詣培養的接班人,卻成了這個模樣,怎麼不令孫權心痛萬分?

「你都這樣了,還是先好好養病,外頭的事情,你就不要多管,免得費了心神。」

孫登一听,這才注意到孫權身上的衣著,並非宮里的常用寬袍華服,而是穿著軍中緊身衣物。

他已知孫權此番過來的目的,勉力擠出一絲笑容︰

「陛下這是要領兵北上,所以過來與兒臣告別的吧?」

孫權听到孫登這個話,心頭更是悲痛。

太子此時越是聰慧,就越發讓了孫權揪心。

他已經到了耳順之年,而太子,也已經過了而立之年。

若是在這個時候,太子真要有個什麼不測,那……

孫權只覺得自己在培養接班人的一輩子心血,皆付東流。

這個打擊,不可謂不沉重。

因為他知道,此時的自己,根本已經沒有信心,精力,還有時間再去挑選和培養一個像孫登一樣的太子。

此時的孫權,化作一位愛子心切的父親,握住孫登干枯的手,殷殷切切地叮囑,又似在懇求︰

「吾此次北上,必將掃平賊子,吾只期盼,他日吾領軍勝利班師,吾兒能領朝中文武百官,于建業城外迎接。」

「父皇之命,兒臣豈敢不從?」

「這不是皇命,這是吾與吾兒之約定。」

一直沒有精力的孫登,听到孫權這麼一說,眼中終于罕見地爆出亮光來。

如同殘燭在熄滅前,突然爆起的那一抹火焰。

「孩兒一定謹記!」

「好好好,那吾兒就好好養病,靜待吾之歸來。」

孫權拍了拍孫登的手,「吾這就先領軍北上,且安心候佳音。」

「恭送陛下。」

出了東宮,孫權長吐出一口氣,似乎要排盡胸中的郁氣︰

「來人!」

「陛下請吩咐!」

「傳令,出征!」

「喏!」

背負著軍令的傳騎,開始馳出建業城,向著石頭城急奔而去。

「嗚嗚……」

悠長號角聲開始響起。

早就提前得到軍令的石頭城駐軍,也在號角聲的號召下,開始喧鬧了起來了。

接著,只見石頭城的碼頭水閘被打開了,一艘艘蒙沖及斗艦,從城里魚貫而出。

從秦淮水與大江的交匯口,進入大江江面。

一時間,寬闊的大江,竟是戰船密布,有如魚鱗,密密麻麻,船頭連著船尾,令人望之而目眩。

這些數不清的戰船,外人看上去,只覺得是凌亂不堪,隨意浮于江面。

但在已經熟知了吳國戰船的一眾季漢學生眼中,卻是忙而不亂,進退有序。

這是一場他們能親自參與的實戰。

所有人都閃著興奮的目光。

吳國這一次出兵,特意分撥給他們三艘斗艦。

蒙沖和斗艦,是吳國戰船的主要戰斗艦船。

蒙沖船身狹長,船頭做成尖刀狀,機動性極強,利以沖突敵船。

很多時候,蒙沖還會以生牛皮蒙船覆背,兩廂開掣棹孔,左右前後有駑窗矛穴,敵不得進,失石不能敗。

斗艦又與蒙沖不同。

斗艦比蒙沖還要大一些,船舷上裝設半身高的女牆,兩舷牆下開有劃槳孔。

舷內五尺建樓棚,高與女牆齊,棚上周圍再設一道女牆。

蒙沖是用來近戰的,所以要用生牛皮蒙船覆背以防敵人弓箭。

而斗艦,則是利用遠程弓箭壓制敵人,掩護蒙沖發起沖鋒。

所以斗艦一般並無覆蓋。

而是樹幡幟、牙旗,置指揮攻守進退用的金鼓。

蒙沖與斗艦再往上,則是更大的樓船。

樓船船高首寬,外觀似樓而得名,因其船大樓高,遠攻近戰皆合宜。

一般來說,作戰所用的樓船,至少會有三層。

第一層為廬;第二層為飛廬;最上層為爵室。

每層都設有防護女牆,用以防御敵方射來之弓箭、失石。

女牆上開有箭眼,用以發射弓弩。

樓船同樣也是水戰的主力艦船,但多是作為主帥的乘船。

吳國舟師極強,所造樓船可載三千士卒。

石頭城內涌出這麼多的艦船,卻是沒有一艘是胡亂航行,多是由雜居其中的樓船在做指揮。

這一次學生軍隨吳軍出戰,所操三艘艦船,被歸于吳國威北將軍諸葛恪麾下。

諸葛恪曾因平定山越有功,被孫權任為威北將軍,封都鄉侯。

後來諸葛恪又主動請求領軍過江屯守,于是孫權就讓他屯兵于皖口。

他一過江,就派輕兵襲擊舒縣,俘獲該縣百姓,給魏國一個下馬威。

後面又跟隨孫權參與了攻打合肥的北伐。

這些年來,他一直遠遣斥候,觀北邊之徑要。

在熟知了淮南的地勢後,他甚至還曾向孫權建議,繞過合肥,直撲壽春。

當然,這個冒險的建議,被鐘情于合肥的孫權拒絕了。

諸葛恪能不斷地派出細作,探明淮南一帶的險要,鎮守淮南的魏國揚州都督,自然也從來沒有放松過對南邊宿敵的監視。

大江吳國水軍艦船密布,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調動,自然不可能瞞得過魏國。

待孫權坐船行至巢口,魏國揚州都督王凌,早已經得到了吳軍要兵分兩路,進犯淮南的消息。

但見王凌絲毫沒有驚慌,反是笑對左右說道︰

「吳寇去年才歷經了饑荒,今年就敢來犯,當真是不知死活。」

左右卻是有清醒者︰

「蜀吳相互勾結,欲圖我大魏。听聞去年的時候,蜀虜從蜀地運了不少糧食到吳地。」

「想來正是因為得了蜀虜的支持,所以吳寇才能在大饑之後,敢于犯我大魏。」

「都督,吳寇這一次,至少是兵分兩路,聲勢不小,又有蜀虜在背後支持,不可輕視之。」

王凌聞言,點了點頭︰

「陣前之事,吾豈敢輕心?」

他點了點輿圖上的合肥與六安,說道︰

「看這一次吳寇的方向,不外乎仍是往昔的路子,要麼打六安,要麼打合肥。」

「合肥自不必說,孫權這賊子,親領大軍,屢攻不下,難道這一次,我們還能怕他?」

「倒是六安那邊……」

王凌提起六安,沉吟了一下,眉頭開始皺起,臉上露出些許厭惡之色︰

「六安太守文仲若(即文欽),雖有勇武,但為人貪婪殘暴,吾卻是有些不放心。」

文欽乃是曹操騎將文稷之子,年少時就以材武見稱,鄉籍乃是魏國帝鄉沛國譙郡。

眾所周知,魏開國以來,曹氏對同鄉之人極是信重。

佔了功臣之後與帝同鄉這兩個身份的便宜,故而文欽雖然性剛暴無禮,所在倨傲陵上,不奉官法,但仍是受到曹氏的任用。

曹叡還在時,文欽就是六安郡太守,王凌曾向朝廷上書,直言文欽為人貪殘,不宜撫邊,奏求免官治罪。

朝廷听從了王凌的意見,把文欽召回朝中。

所以王凌與文欽之間,其實是有著不小的矛盾。

哪知曹爽掌權之後,為了拉攏人心,獨掌大權,再加上文欽的同鄉身份,還有勇武之名。

于是文欽又一次出任六安郡太守,同時還被封為冠軍將軍。

王凌雖然對這個安排不樂意,但他也知道,每一任揚州都督,朝廷都會安排一位與之不和的將軍鎮守地方。

正如自己與前任揚州都督滿寵。

即便上上一任揚州都督曹休,雖為曹氏宗親,仍有賈逵之與不和。

而文欽得到曹爽如此禮遇,越發地驕矜,得「冠軍」之名,自認壯勇過人一等。

在這種情況下,王凌即便是在名義上都督揚州所有軍事,但實際上根本沒有辦法約束文欽。

看出了王凌的遲疑與為難,左右勸道︰

「都督,合肥去六安,有三百里,即便六安有失,吳寇欲驅軍從西而來,夾擊合肥,亦需五六日。」

「都督只要屯重兵于合肥周圍,以地勢作守,早作防範,又有何懼?」

「更兼文仲若雖有虛名,但其人確實有些勇武,而且六安城城固,吳寇陸遜曾親自領軍攻之猶不能下。」

「只要我們提醒文仲若,讓他多加注意,想來不會出什麼大事。」

左右所說的陸遜攻不下六安,其實還是往輕里說。

實際上,陸遜攻六安時,是被與王凌不和的滿寵逼退,連夜乘船逃跑。

只是底下的人不敢在王凌面前過多地提起被排擠到朝廷養老的滿寵,所以這才一語帶過。

不過別人不敢說,但有一人卻敢于直言。

此人便是由汝南太守田豫。

汝南雖屬豫州,但它與壽春相鄰,但凡揚州有軍事行動,汝南基本都要出兵配合。

此次吳國出兵北犯,聲勢甚是浩大,揚州震動。

田豫一得到消息,早早就領兵前來支援。

此時听到王凌與左右之言,他終于忍不住地開口道︰

「只要我軍能守住合肥,到時候若是都督能再從壽春派出一支偏師,繞西而行,作出截斷攻打六安的吳寇後路之勢。」

「到時候吳寇就算是不會被逼退,亦不敢全力攻打六安城。」

這個計策,其實是滿寵故計。

滿寵當年就是用這一個計策,逼得陸遜連夜遁走,此計確實算得上是老辣。

此時田豫雖然沒有提滿寵之名,但王凌又豈會不知這樁舊事?

王凌僅比田豫小一歲,兩人可說得上是年紀相彷。

只是王凌如今已是魏國手握重兵的都督,而田豫,不過是一郡太守。

兩人的身份,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此時田豫提起滿寵故計,頗有犯王凌禁忌之險。

左右的人皆是屏住一口氣。

倒是王凌,深深地看了一眼田豫,臉上卻是沒有太大的變化。

出乎意料的,他甚至還點了點頭,贊同田豫的話︰

「田太守之言,甚是有理。不過這雖是一支偏師,但任務卻重,由誰領之,得挑個好人選。」

田豫主動請纓道︰「末將願往。」

王凌搖頭︰

「吾不日將領軍前往合肥,壽春乃淮南郡治,需有人守之。田太守熟知軍事,不若就替我守好壽春。」

左右皆是默然,有人還露出了早有所料的神情。

壽春乃是後方,王都督把田豫按在壽春,很明顯就是不想讓他在此戰中立功。

同是太守,王都督奈何不了文欽,是因為文欽有背景。

你田豫背後有什麼?

背影麼?

也敢這麼當著王都督的面,提起滿寵之事。

田豫听到王凌的吩咐,心里微微一嘆,最後終是只能抱拳道︰

「末將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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