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0章 渡水

就在壺關開始陷入一片混亂,流言四起的時候,丹水同樣也是混亂不已。

奉命守在丹水邊上的魏軍將領,早已是不顧體面地在當眾跳腳破口大罵︰

「瘋子,瘋子,真是瘋子!」

對面的賊將,難道是真的一點也不懂領兵之道嗎?

哪有這般領兵的!

來到對岸的第一天,就立刻渡水探路。

第二天,就全軍強渡。

沒看到自己這邊營寨林立,一副防備森嚴的模樣嗎!

他們就不怕渡水失敗,全軍葬了魚月復?

魏將渾身在發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

但凡自己手頭的兵力能多一點。

只要多個五千來人,他就有信心,把這支賊軍堵在水里。

甚至可以讓對面吃盡苦頭,讓對面的賊將知道,如此魯莽行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可是他沒有。

他手里的兵力,只能守住正面的渡水點。

連從兩翼渡水過來的賊軍,他都沒有辦法顧得上。

他甚至都沒有搞清楚,賊軍是如何在一天一夜之間,就造出這麼多的古怪筏子。

又如何會想到賊軍會突然發起如此大規模渡水?

按常理來說,就算是優勢兵力渡水,也要花上一段時間打造渡水器具。

哪像眼前這支賊軍,從一開始就不按常理行事。

「沖沖沖!」

「沖過去,賊子兵力不多,只要我們全部沖過去,今晚就在賊子的營寨里過夜!」

「沖不過去,今晚就在水里過夜!」

相比于魏軍的手忙腳亂,有著特殊動員機制的漢軍,正在打算一鼓作氣,沖破魏賊的防線。

每個比較大的筏子上,都有一個年青將校,臉上帶著激動的神情,用激昂的語氣,鼓舞著周圍的將士。

有的甚至不顧時不時從天而降的箭羽,直接站起身子,拿著一個鐵皮喇叭,不斷地高聲呼喊︰

「將士們,建功的時候到了,按大漢的規矩,只要能打敗對面這支賊軍,大伙少說也能積下一畝田地!」

「再努力一些,十畝八畝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告訴大家,對面賊軍比我們的人少得多,大伙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對方!」

「到了地頭,不要怕,跟著我沖!」

「放心,要死也是我先死!」

說這個話的年青人,臉上的神情已經不是激動,而是狂熱。

大漢昂昂男兒,當存大志,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

想起皇家學院里的靈位堂,香火永續,世受祭祀,大丈夫死且死耳,有何懼哉!

吾想入靈位堂,爾等欲蔭子孫。

既是各取所需,所以,跟著我沖吧!

隨著筏子越來越靠近對岸,年青將校彎下腰,拿起自己的武器,目光緊緊盯著前方,猶如一頭隨時要撲出去的豹子。

「嘩!」

筏子撞上了什麼東西,猛地一震,讓筏子上的眾人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上!跟我上!」

年青將校不等站穩,就第一個跳入水里,向著岸邊沖去。

前方的魏軍,早已與第一批沖上岸的漢軍廝殺到一起。

年青將校瞪紅了眼珠子,恨不得飛到第一線。

「隊率,列隊?」

看到自己的隊率如此著急,有人連忙提醒了一聲。

「還列個屁的隊!」

年青隊率指了指前方,罵道︰「都打成爛仗了,跟緊我就行!」

石苞要強行突破魏軍的水邊防線,派在前面的,自然是突陳軍中最精銳的骨干底子。

甚至連王含麾下的兩千余的工程營衛隊,都全部壓了上去。

故而別看隊率年青,但實則已經是經驗豐富的老兵了。

這也是魏將要破口大罵的原因之一。

畢竟他想都沒想過,漢軍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用,就敢強渡丹水。

更重要的是,本以為昨日那批死戰不退的漢軍,已經稱得上是世所少見的悍兵。

誰料到今日沖過來的,甚至比昨日那批漢軍還要悍不畏死。

這入他阿母的還打個屁!

「將軍,不好啦!又有一批賊軍從南邊登岸,正在向這邊沖過來了!」

傳令兵連滾帶爬地沖過來,急聲稟報。

魏將面如死灰,眼神麻木地看了傳令兵一眼,沒有說話。

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麼用?

光是阻擋正面的漢軍,我都已經把所有的兵力調上去了。

本想著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們反推回水里,以此達到震懾敵人的目的。

誰能料到,沒能震懾對手,自己反而被震懾了。

現在能調動的兵力,都在前方與漢軍糾纏。

哪還有多余的兵力顧及兩翼?

就在這時,但見丹水東岸,突然升起一朵煙花,緊接著,又是第二朵,絢爛無比。

一直舉著望遠鏡觀察對岸戰況的石苞,放聲大笑起來︰

「將士們破賊矣!」

一朵煙花,就表明是站穩了腳跟,初步建立了灘頭的陣地。

只是讓石苞沒有想到的是,事情出乎地順利,兩朵煙花當空升起,表明正在展開反攻。

「傳令,讓後軍加快速度,立刻渡水!」

「告訴他們,今晚大伙可以在賊軍的營寨里過夜了。」

「喏!」

震天的戰鼓聲響了起來。

一排又一排的筏子被放到水里,放眼看去,丹水水面上的漢軍猶如蟻團,密密麻麻,向著對岸涌去。

「將軍,不好啦,賊軍已經向著中軍這邊沖過來了!」

漢軍的後軍到達對岸,徹底宣告了強渡丹水的勝利。

這一回,就連親衛都按捺不住了︰

「將軍,請及早做決斷吧!」

「決斷?什麼決斷?現在還能有什麼決斷?」

這個時候,魏將反而平靜了下來︰

「本就兵少于賊,又後無援兵,這麼長的河段,換誰來都守不住,我還能有什麼決斷?」

滿面焦慮的親衛走上前,壓低了聲音,急促地勸道︰

「將軍,不如退吧?吾等誓死護送將軍退回長子……」

「長子同樣是個空城,退回那里有何用?」

魏將慘然一笑︰

「孫將軍讓我至少要守足五日,現在連兩天都沒到,我就算是逃回去,同樣是難逃一死。」

「將軍欲死戰乎?」

魏將瞟了親衛一眼,不語。

他默默地看了前方,直到親眼看著前面已經開始有士卒潰敗向後跑,這才語氣沉重地說道︰

「傳吾令,舉白旗,讓將士們棄械而降吧。」

「啊?將軍,這……」

按大魏律令,失土都是重罪,更別說主動降賊。

所以先帝在時,就算是守不住疆土,主將要麼是戰死,要麼是自盡。

哪怕是力竭被俘,亦要主動求死,哪有降賊一說?

前方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魏將踢了一腳親衛,喝罵道︰

「速去!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看著親衛茫然地去傳令,魏將長嘆了一口氣。

大魏,再不是以前的大魏了。

而漢國,也再不是以前的漢國。

輸給漢軍,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漢軍的一個年青將校一馬當先,眼看著就要沖至魏賊中軍的範圍,沒成想魏軍竟是開始主動棄械投降。

眼看著首功擦肩而過,氣得他舉刀大罵︰

「賊子,連死戰的勇氣都沒有,無膽鼠輩!」

但見長刀所指的方向,忽然出現了一隊人,原來正是魏將在親衛的護送下,來到沖在最前面的漢軍面前。

雖然失去俘賊軍主將的大功,但第一個接受賊軍主將的投降,也算是勉為其難吧。

得知魏將既沒有逃跑,也沒死戰,而是選擇了主動投降,這讓緊跟著渡水過來的石苞有些詫異。

他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對方。

發現對方也正在打量自己。

「君識明暗,知正邪,歡迎之極。」

魏將卻是搖頭苦笑︰

「將軍實在是太過抬舉我了,今日看到將軍命大軍渡水時起,某便知此戰必敗。」

說到這里,他認真地看向石苞,「某之所以降將軍,其實就是想要解開心里的疑惑,否則的話,某雖死亦不甘心。」

「疑惑?什麼疑惑?」

「觀將軍今日之舉,想來是定是看出了東岸防備不足,所以這才敢舉軍渡水,打了某一個措手不及。」

「但某又實在是想不出來,將軍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

雖說突發意外,孫將軍不得不領大部將士回壺關。

但前些日子的時候,大魏的將士,可是確確實實地在丹水東岸做了大量準備,故而這才留下了這麼多的營寨與壁壘。

按常理來說,看到這麼多的營寨和壁壘,就算是再自信的將軍,也要心生警惕之心,不敢輕舉妄動。

再加上又是初趕至此,理當一邊讓將士休整,一邊小心試探查探。

這一來二去,就算是最後發現對方乃是兵力空虛,但所費時間也得花個五六七八天不等。

而且還得要考慮是不是有埋伏什麼的。

但眼前這位漢國將軍的做法,卻是魯莽至極,簡直就是把全軍將士的性命拿來開玩笑。

偏偏他的做法,卻又正是讓自己這邊精心的準備起不到半點作用。

這一仗,敗得實在是太過莫名其妙,太過憋氣了。

所以他寧願投降,也想著要問一問,眼前這位對手究竟是怎麼想的。

石苞听到降將的這一番言論,不動聲色地把拿著望遠鏡的手負到後面,淡然一笑,道︰

「你可知我生平最欽佩者,是何人?」

「在此之前,某與將軍素未相識,如何知曉?」

「我本不過一私販之徒,幸得遇一貴人,才得以見于中都護面前。中都護不以我卑微,悉心提拔,這才有機會一展心中之志。」

石苞緩緩道,「故而我這生平,最崇敬者,便那位貴人和馮都護。」

「馮都護……可是馮鬼,呃,馮文……」降將結巴了一下,「呃呃,那位名震天下的馮將軍?」

「沒錯。」石苞點頭,然後問道,「那你可知,當年也有人曾以虛設草人空城之計,想要欺詐馮都護。」

「誰料到卻是被馮都護識破,將計就計,最後俘獲那人?」

降將一怔,感覺這個事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卻又想不起在哪里听過。

石苞也不說那人的名字,只是呵呵一笑︰「我既最敬馮都護,自然曾對馮都護諸戰經歷多加了解。」

說著,他雙指成駢,點了點降將,「汝之計,與當年馮都護所遇何等相似,吾又豈會看不破?」

听到石苞這麼一說,降將雖然仍不知他是怎麼看破的。

但听到馮某人的名字,他已經是心服口服。

原來是馮文和當年看破過的計策,此人又自稱是馮文和親自提拔起來的,那麼自己輸得確實不冤。

看到降將終于低下了頭,石苞便下令把他收押起來。

同時讓人收拾魏軍的殘兵敗將,一起押送回後方。

原本魏軍的營寨,果真如其先前所言,成了漢軍的休整之地。

就在底下的將士正在享受勝利的時候,胡遵找到石苞,建議道︰

「中郎將,吾等既能快速渡水,想來長子的賊子守軍尚無準備,不如趁著軍中士氣旺盛,今夜三更我們就出發,奔襲長子。」

「賊子毫無防備之下,我們說不定能一鼓攻下長子。」

豈料到石苞卻是不以為意,笑道︰

「胡將軍心急矣!將士們這些日子一直在趕路,這兩日又不得休息,打了這麼一仗。」

「莫看士氣可用,實則已是疲憊,最好還是讓他們休整一下,以蓄銳氣。」

胡遵沒想到昨日還火急火燎著要渡水的中郎將,現在反而是要坐視戰機丟失,不禁就是有些著急。

「中郎將,機不可失啊!若是等長子的賊軍有了防備,恐怕到時將士會多有傷亡。」

石苞仍是擺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戰機轉瞬即逝︰

「胡將軍多慮了!賊子若是想要阻吾等,丹水就是最好的地方。」

「他們連這里都沒想著要守住,又怎麼可能在長子多派守軍?」

「況且我們手里還有工程營,何懼攻城?胡將軍且把心放到肚子里。」

「我昨日就說過,賊子定然是得到了太原的消息,故而怕是已經有了棄守上黨之心。」

胡遵還不知道石苞已經從降將嘴里得知,長子同樣沒有多少守兵,他不由地繼續勸道︰

「既如此,我們不是更應該急追嗎?」

石苞「嘖」了一聲,略有責怪地看向胡遵︰

「胡將軍何其不智也?吾等所領,乃是步卒,追賊子多累?」

「將軍莫要忘了,鎮東將軍所領,可是騎軍,追賊正當其時是也!」

話都說到這一步了,胡遵再反應不過來,那就真成傻子了。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一拍腦袋,嗐!

明明中郎將昨日就曾有過暗示,自己怎麼就被眼前的勝利沖昏了頭?

想到這里,他略有古怪地看了一眼石苞。

怨不得此人出身卑微,卻能得到中都護的青睞,除了自身的才能之外,這奉承人于無形的本事,原來也是厲害得緊。

胡遵甚至已經替石苞想好了下一步打算。

若是鎮東將軍能獨自破賊,可不就是得了這收復上黨的頭功?

若是鎮東將軍在壺關受阻,那麼中郎將領軍及時趕到支援,最後大伙在鎮東將軍的節制下,齊心大破賊子,鎮東將軍同樣還是頭功。

想起當年在安定時,自己就曾親自所見,鎮東將軍與中都護的關系似乎極為特殊。

這中郎將,是個人精啊!

這樣都能想到如何拐著彎在中都護那里加深好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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