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1章 城頭對罵,城下對質

三天後,馮都護終于站到了天井關的城頭上,遙望南邊。

延綿起伏的太行群山,層巒疊嶂,極目不盡。

群山的浮雲繚繞,秋日斜照,近處尚可分辨出青黃雜間。

再遠處,就只能看出是灰黑色的森林覆蓋著。

「中都護可是欲眺河內耶?」

跟在身後的張就,看到馮都護這副模樣,忍不住地笑問了一句。

三天攻下天井關,無前軍交出了一份算是及格的答卷,張就的心情還算不錯。

因為無前軍本就是初戰,沒想著能與虎步軍無當軍這等老牌精銳相比。

所以他本也沒有抱有太大的期望。

幸好這一次的對手,不算太強。

畢竟天井關的守軍,雖然被強行提起了士氣。

但這種強迫,終究可一不可再,不能持久。

特別是在張就听從了杜預的建議,先行佔據天井關兩邊的山頭,作出要繞路切斷關城後方的模樣。

關城上本就軍心不穩的守軍,恐慌終于再也壓不下去。

就算是守將再怎麼恐嚇,次數多了,也就失去了作用。

待漢軍再一次大舉攻關,守軍就徹底沒了戰心。

听到張就的話,馮都護臉上亦是展開笑顏,伸手指向前方︰

「吾雖欲窮千里目,奈何有巍巍群山阻目,安能看到河內?」

張就眼前一亮,上前一步,低聲問道︰

「中都護有意河內乎?」

河內那是什麼地方?

那可是司馬懿的老家!

同時也是司馬家的根基所在!

「中都護,太行陘一道,最險者莫過于天井關。如今天井關已下,兼之司馬師倉皇而退。」

張就咽了一口口水,臉上有興奮之色,「若是中都護領軍南下,未必不能窺河內是也!」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張就會說這個話,馮都護臉上神色不變,只是帶著些許古怪的眼神看了張就一眼。

張就一怔︰「中都護,莫不成是末將有欠考慮?」

「不是,」馮都護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到一句話。」

「不知是何話?」

「英雄所見略同。」

「啊?」

張就不明所以。

只听得馮都護悠悠地說道,「在你之前,也有一個人提出和你一模一樣的說法。」

然後他又長長地嘆息一聲︰

「我對此策確實深以為然,只是,只是天下豈能事事遂心?」

張就虛心地請教道︰

「末將愚鈍,不明白中都護所言深意。」

畢竟曾被某位不知名鬼王打敗生擒,然後又被坑得差點身敗名裂。

張將軍在中都護面前,一向都是懷有敬畏之心。

沒辦法,某些心理陰影,再加上有各類傳言的加成,有時候是很難消除掉的。

「其實早在你之前,元凱就曾提出過與你相類的想法,但我考慮再三,終還是否了他的意見,你可知為何?」

「原來杜參軍也曾提出這個想法?」張就略有驚異,腦海里不由地浮現出杜預那張年青的臉。

再想起此戰他的提議,心里不由地暗道︰

怪不得杜元凱能入中都護門下,成為親傳弟子,此子確實了得。

「是啊,他也曾提出,敗司馬師而趁勢取天井關,然後挾大勝而進逼河內。」

「此策確實令我心動,但眼下卻是不可能實現。」

張就想了一下,試探著問道︰

「中都護可是覺得兵力不足?」

「兵力不足是一個方面,但更重要的,是糧草。」

馮都護緩緩地說道,「張將軍,你難道就沒有注意到,這個月的糧草已經遲了半個月了嗎?」

要是再遲半個月,恐怕無前軍連天井關都沒有辦法拿下來。

「糧草不足?」

張就終于醒悟過來。

有了馮都護親自坐鎮,軍中糧草之事,自然是由參謀團接手。

張就這個主將,只管領兵打仗,其余的一概不用操心,倒是輕松許多。

卻是沒有想到,後方糧草居然已經吃緊了。

確實是沒有想到。

因為自棄暗投明以來,在張就的印象中,大漢一向錢糧充裕,行軍打仗從來不用擔心後勤糧草問題。

「這一戰,打得太久了,關中八軍全部出動,此與舉國出征有何區別?大漢根本沒有做好準備。」

馮都護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起來,「若不然,我如何會便宜了魏賊?」

這一戰的規模,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估計就連始作俑者司馬懿,都沒有想到會打成這個樣子。

季漢這邊,步騎盡出,關中、並州、河東、隴右、涼州等地,兵力和糧草皆是一抽而空。

想要再打下去,就只能動用蜀地這個戰略糧倉。

但就算是要調動蜀地的糧草,在匆忙之間,又豈是那麼容易?

不但會打亂馮都護在蜀地那邊的布置,而且更重要的是,蜀道難行啊!

光是從蜀地運糧過來,再轉運往前線,那真的是十惟剩一,這個說法就是事實,一點夸張的也沒有。

再加上路途遙遠,倉促之間,等蜀中調配足夠糧草運到關中,再分配運到前線,那也要等年底了。

到那時已是最寒冷的時候,如無必要,都應當將士們好好休息。

這一休息,至少又得等到明年開春。

開春之後,耕種可是比打仗還要重要的事情。

一年之計在于春。

要是春耕工作沒有做好,又沒有存糧的話,那就等著挨餓死人吧。

特別是在關中河東太原等地,這幾年正是推行新政的關鍵時期。

若是為了打這一仗,抽調太多的民夫,影響了春耕,正是給了某些人攻訐新政的借口。

噴子可不會跟你講什麼事實和理由,他只要抓住結果開噴就對了。

為何你推行新政,收成反而不好?

肯定是新政不行!

什麼打仗?

打仗不是前方的事嗎?

後方又沒有賊軍,哪來的打仗?

能不能找個好一點的借口?

找借口都不願意用心些嗎?

就是你們的新政害得,害得大伙都吃不飽飯!

所以說,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啊!

馮都護作為大漢的掌權者之一,不得不從全局,乃至未來去考慮問題。

而不是只能看著眼前的一時得失。

司馬懿作為關東世家的代表,發動了這一場上黨戰役,特別是進攻太原。

確實顯得有些冒險,看起來不太符合司馬懿一貫的風格。

所以說,他除了是想要反攻大漢。

有沒有可能也存了想要擾亂甚至打斷大漢新政推行的心思,也是值得存疑。

畢竟大漢維新,可是在掘世家的根啊!

這些事情,馮都護自然不會全部跟張就說出來。

不過在知道後方已經開始供糧吃力後,張就臉上亦不禁現出感嘆之色︰

「原來如此!常聞蔣尚書為大軍支應糧草,一直以來都是足衣足食。」

「沒想到如今連蔣尚書都不能按時送糧,看來確實是籌糧困難了。」

張就一提起蔣琬,馮都護就忍不住地咳了一下,臉上有古怪之色。

要不說蔣琬是實在人呢?

我只是讓他優先供應虎步軍和武衛軍,沒成想他就真的連河北這邊的糧草都開始拖延起來。

蔣琬若是能听到馮都護此時的心里話,肯定是要忍不住地說一句︰

素聞馮都護斂財有道,既然馮都護讓我優先供應虎步軍與武衛軍的糧草,想來馮都護那邊,定是已有了辦法。

當然啦,蔣琬這麼相信馮都護也沒有錯。

因為他確實已經想到了辦法——那就是殺豬過年。

雖說現在離過年還有兩個多月,而且上黨的豬也沒有河東的豬那麼肥。

但人餓得急了,哪里還顧得上豬的肥瘦?

再說了,豬就是再瘦,它身上總是會有幾兩肉不是?

肉不夠吃,那不是還有豬骨頭熬湯嘛!

敲骨吸髓,可不就是用在這個時候?

先殺了填肚子再說!

最近的一批糧草,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從長子送過來的。

很明顯,石苞已經深刻地領會到了馮都護的意思。

眼下馮都護要考慮的,就是如何保住戰果,而不是繼續擴大戰果。

就在上黨戰事趨于平靜,馮都護準備調遣將士,守好各個關城隘口的時候。

隔了一個太行的冀州鄴城,卻又即將燃起熊熊戰火。

站在鄴城城頭的魏國冀州刺史桓範,指著城下破口大罵︰

「司馬仲達,汝乃大魏太傅,是先帝親自指定的輔政大臣!」

「汝不思為國盡忠,不思為國討賊,如今無天子令,卻擅自領兵越州境,舉兵圍大魏都城!」

「你要干什麼?你是不是要造反?武皇帝早有言,汝鷹視狼顧,非良善之臣,如今果然反助西賊,害我大魏!」

「司馬懿,汝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罪惡深重,天地不容!」

「但凡忠魏之士,皆願食汝肉!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汝即日將歸于九泉之下,有何顏面對我朝三帝?」

……

桓範在城頭跳腳大罵,惡毒之語,源源不絕。

若非司馬懿養氣功夫到家,這麼一大把年紀,怕是就要被桓範罵得腦溢血,當場翻身掉下馬來。

只是司馬懿既然冒險攻打太原,然後看到時機稍有不對,就立刻轉道冀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兵圍鄴城,自然是早有打算。

且河內郡與鄴城所在的魏郡相鄰,在有心人刻意了解之下,司馬懿說不定比桓範這個冀州刺史還要了解鄴城的情況。

況桓範雖有宿望,卻是專競于世。

又每牧一地,皆與同僚不和。

都督青、徐諸軍事時,與任內與徐州刺史鄒岐有房屋糾紛。

甚至還意圖用使持節的職權斬殺鄒歧,于是被鄒歧上奏告發而免官。

後面被重新啟用,遷任兗州刺史又不得意,于是不久之後又退了下來。

隨後曹爽掌權,看他是同鄉,讓他出任冀州刺史。

但桓範因為當時的鎮北將軍兼冀州牧呂昭比他遲出仕,而職官卻比自己高,桓範又不樂意。

他的妻子仲氏時懷有身孕,勸說一番,桓範惱羞成怒之下,直接用環首刀刀柄猛戳仲氏肚子。

結果導致仲氏與月復中孩子母子雙亡。

桓範為人,當真是如其妻仲氏所言那般,既「難為作下」,又「難為作上」。

意是既不會做上司,又不會做下屬。

如今就算勉強出任冀州刺史,又豈會性情大變,能沉下心來了解冀州之事?

他站在城頭,罵司馬懿是罵得痛快了,但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嘴炮終究是比不過石砲。

看著城外的大軍,桓範要說心頭一點不慌,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怕死,而是怕守不住冀州。

更怕的是,是自己身為冀州刺史,卻沒有絲毫防備,就被司馬懿輕易奪去了冀州。

自詡素來有智,一生好強,從不甘屈人之下。

如今卻被司馬懿玩弄于股掌,被人兵臨城下方如夢初醒。

世人日後一談起此事,只怕皆會笑話桓元則愚昧無謀,白白辜負了曹大將軍的信任。

一念至此,桓範感覺簡直就是比殺了自己還要難受。

最要命的是,他確確實實是被司馬懿給玩了一手「暗度陳倉」。

這個事實無可反駁。

又驚又怒又悔又怕之下,桓範自然是要跳腳不已。

他幾乎把這輩子所能想到的最惡毒之語,都用在罵司馬懿身上。

相比于桓範的狂怒無能,司馬懿則是要安閑自在得多。

事到如今,他已經回不了頭了——雖然也沒打算回頭。

畢竟與其被困在洛陽等死,還不如博一把。

博不過西賊,難道還博不過曹大將軍和他的那些名士們?

甚至借口都不用他想,曹大將軍自己就把把柄送上門來了。

「桓使君,某與曹爽同受先帝所托,共輔天子。懿在洛陽,獨擋西賊,夙夜興寐,不敢有一絲懈怠,只為大魏作西疆之屏。」

「然,曹爽身為大將軍,挾幼帝于許昌,逼太後于別宮,廢忠良于朝堂,召豺狼于書台。」

「變易朝典,政令數改,事不下接,士吏動蕩,百姓不安。」

「大將軍府上,妻妾盈後庭,又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以為伎樂。」

「又詐作詔書,發才人五十七人送鄴台,使先帝婕妤教習為伎。」

「擅取太樂樂器,武庫禁兵。作窟室,綺疏四周,數會其中,飲酒作樂。」

「其屬何晏、鄧、丁謐皆為尚書,晏典選舉,軌司隸校尉,仗其勢專政,共分割洛陽、野王典農部桑田數百頃,及壞湯沐地以為產業,竊取官物。」

「曹爽與諸屬犬鷹,可謂獨專權勢,行以驕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

一口氣數了曹爽這麼多罪責,司馬懿又繼續讓人大聲宣揚︰

「懿謀上黨,攻太原,曾求助于冀州,望與桓使君攜手,共協大魏。」

「然桓使君與曹爽乃為同鄉,又受曹爽提攜,竟坐視吾領孤軍戰于上黨太原,不援一兵一卒。」

「致上黨得而復失,致太原攻而不下,致我孤軍難擋眾賊。」

「觀許昌曹爽,處後方,控府庫,擁大軍,非但不能制南邊吳寇,反而將襄陽拱手相讓于吳寇。」

「我大魏,自此再無制吳寇之地利,此皆曹爽之過也!」

城頭的桓範,還沒有听完,就已是再顧不上名士風度,連連爆粗口︰

「放屁!你放屁!胡說八道,簡直就是在胡言亂語,你這是在污蔑大將軍!」

連連跳腳之下,桓範恨不得飛身下城,堵住司馬懿的嘴。

可是他除了連喊「司馬懿是在胡說」之外,竟是一言一語也不能反駁。

已是沒了一開始叫罵司馬懿的振振有詞。

原因很簡單,因為司馬懿所羅列出來的事情,皆是實事,沒有捏造之語。

就連說自己坐視上黨戰事不理,也是真假摻半。

因為司馬懿確實曾派人送過一封信,說是讓自己從井陘攻太原。

但那個時候,誰知道司馬懿竟能兵進太原?

再說了,信上又沒約定什麼時候。

以彼此之間的立場,這種言辭不清的信,他自然是只當司馬懿是在胡言亂語,作笑話看。

卻是沒有想到,今日竟是被人拿此事作妖。

「蠢貨,蠢貨,蠢如豬狗!」

這一句,又是罵曹爽和台中三狗的。

不說逼迫太後居別宮,也不說收先帝才人為家伎,更不說擅取太樂樂器,武庫禁兵。

就說「分割洛陽、野王典農部桑田數百頃,及壞湯沐地以為產業,竊取官物」這個事。

入他阿母的!

河南洛陽,河內野王,那可都是司馬懿的地盤,台中三狗你們是窮瘋了?

連這些地方的皇家產業,朝廷屯田都敢伸手搶!

而且司馬懿睜眼瞎,讓你們在這兩地胡作非為,難道你們就沒想過,這里面有什麼陰謀?

「桓使君,某今日領大軍過來,不為別的,只為兩事!」

只听得城下的司馬懿又讓人在叫喚︰

「其一,我大軍接連大戰,將士疲憊,乏糧甚矣,已是多日未有飽食,兼曹爽一直未按時按數供給糧草。」

「故而今日到此,欲向桓使君借些糧草。」

「其二,吾聞曹爽送先帝才人數十人至鄴城,使先帝婕妤教習為伎!」

「懿斗膽,今日欲僭越一回,只願為王室伸屈,請桓使君開城門,讓懿領人進入鄴台,一視究竟。」

桓範一听,頓時就是冷汗淋灕!

因為鄴台,真的有曹爽送過來的先帝才人!

「曹子丹佳人,生爽如犢耳!吾等恐受連累族滅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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