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5章 內訌

桓範帶著人,強行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終于走出了司馬懿大軍的外圍,這才敢稍稍松了一口氣。

秋高氣爽的天氣,才走了這麼一點路,已是讓他前胸後背皆盡濕透。

此時逃得出來,他便迫不及待地對司蕃及部曲說道︰

「事情緊急,吾要先行趕往許昌報與大將軍,汝等領人,亦要加速而行。」

「我料司馬懿很快就會反應過來,到時候定然會派人來追,爾等不可大意。」

桓範不是不知道,把這些人親自帶往許昌,是最妥當的辦法。

但事到如今,司馬懿肯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等人。

到時候這麼多人一起走,不但會拖慢行程,而且還會容易暴露目標。

兩害取其輕,他就算知道,留下這些人會成為自己所謀的破綻。

但眼下也只能是先保住自己再說。

雖說死人的嘴自然是最保險的。

但桓範又不是領軍的將軍,出仕曹魏以來,基本都算得上是一個文官的角色。

到了冀州之後,雖說按慣例兼任鎮北將軍,但終是不熟軍中之事。

在當時的情況下,若是沒有司蕃等親信的配合,如何能在司馬懿大軍的威壓下,勉強穩定住軍心?

更別說若是沒有司蕃等人的協助,光靠自己的家丁部曲,可沒那麼容易給曹爽擦。

所以如今只有想盡辦法把這些人弄到許昌去。

到了許昌以後,一切就好說了。

故而桓範在離去之前,還特意對司蕃說道︰

「鄴城之事,若是被司馬懿知曉,必難善了。故而如今吾與汝等,可謂同舟共濟。」

「若是得天之幸,能安全到達許昌,吾定會向大將軍述汝等之功,到時何愁賞賜?」

畫了好大一塊大餅,只听得司蕃等人兩眼放光。

安撫好眾人,桓範這才翻身上馬,與最信任的幾個親信,策馬向著南邊狂奔而去。

只是大餅雖好吃,但想要吃到嘴里,還得到許昌。

司蕃等人所面臨最要命的問題,則是離鄴城太近,或者說,離司馬懿太近。

而離許昌,或者說,離大將軍太遠。

更重要的是,司馬太傅派出來追趕他們的人,遠比想像中的要快。

司馬懿為了能盡快追上桓範,連手里視若珍寶的精騎都派了出來。

而且這些精騎,還是彷照季漢騎軍,配齊了騎兵三件套。

「桓使君何在?」

面對百余氣勢洶洶的精騎,此時還一心想趕至許昌受功領賞的司蕃,雖有心想要反抗一下。

但看了一下自己這邊,頓時就是大為泄了氣,很是干脆地下令手底下的人棄械而降。

為了能安全出城,不被人起疑,皆是扮作桓使君部曲家丁。

手持者不過刀劍,身披者不過布甲。

如何能與眼前這些耀武揚威的精騎對抗?

更別說一看到追兵至,只會對付沒有反抗之力的弱女子的桓氏家丁,頓時就是一哄而散。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早就得到了吩咐,這些人居然還是四散分開逃跑。

「太傅饒命!」

要說司蕃也是個明白人。

他一被帶到司馬太傅面前,看到太傅那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臉。

還沒等太傅發話,他就立刻連連求饒。

桓範已經跑了,那麼鄴台之事,說不得自己就得頂罪變成主犯。

此時不求饒,更待何時?

「曹爽送至銅雀苑的那些才人,到底哪去了?」

司馬懿聲音低沉,死死地盯著司蕃,開口問道。

司蕃雖早就料到太傅會問起這個事,而且太傅派人前來追趕自己等人,十有八九主要也是為這事。

但他此時一听太傅的問話,額頭仍直冒冷汗,嘴里就是變得結巴起來︰

「回,回太傅的話,那些,那些……」

「快說!」

司馬懿大喝。

「是,是,小人說,」汗水流到眼里,司蕃不敢伸手去擦,「早在太傅入城前,桓使君,就帶著小人等人,把先帝的那些才人,全,全……」

說到這里,司蕃有些不敢說下去了。

「豎子欲死耶!」

平日里養氣功夫極為了得的的司馬懿,此時已經是顧不得什麼氣度風度了,直接就是拔劍,作勢欲砍狀。

「再不說,信不信吾讓爾頭磨劍?」

「老夫奈何不得桓匹夫,難道你還真以為奈何不得你?」

「就算你妻小在許昌,信不信老夫同樣也能夷你滿門?」

「信信信!小人信!」

司蕃臉色慘白,頭如搗蒜。

「老夫現在是讓你說桓範匹夫把先帝才人如何了!」

司馬懿怒極,揮劍而過,司蕃的發髻頓時就被削去。

「是,是……」司蕃只覺得頭上微涼,嚇得一個激靈,連忙說道,「被桓使君殺了,全都被桓使君殺了!」

早就猜到了是這個答桉,司馬懿沒有太過意外,他繼續問道︰

「尸首呢?尸首埋于何處?」

「沒有埋,桓使君讓小人等把那些尸首與石塊鐵器等裝在麻袋中,沉于漳水……」

「匹夫!此真乃禽獸不如也!」

司馬懿怒罵不已,又喝令︰

「沉于何處?速帶路前往!」

鄴城內的漳水,雖不算太急,但桓範使人沉尸數日,想要再重新撈起,談何容易?

司馬懿派出大量人手,沿著水邊搜尋。

數日之後,這才踫了運氣,撈起兩個麻袋。

只是里頭的尸體,早已是被水泡得浮腫發爛,面目全非,難以辯認。

司馬懿沒有辦法,只能是讓人收斂埋葬。

沒有在鄴城里找到曹爽送至鄴台的先帝才人,這讓司馬懿的計劃變得不是那麼完美。

甚至將來還可能會給了曹爽口實。

但事已至此,後悔也沒有什麼用了。

不過曹爽向來處事不密,台中三狗更是行事猖獗。

大將軍府中私藏先帝才人之事,已經是朝堂公開的秘密。

這一次就算是沒有抓到曹爽的把柄,並不代表著曹爽就沒有干過那些事。

更別說自己手中,還有司蕃等人。

唯一可慮的,就是如何遮飾大軍擅入鄴城之事,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唉,恐怕要費不少心思啊!

就在司馬懿想方設法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接管冀州時。

桓範已是一路狂奔,從白馬津渡過大河,日夜兼程,進入陳留,然後再從陳留跑至許昌。

曹爽得聞桓範至,大吃一驚,連忙親自出來迎接。

待見到桓範的模樣時,他竟是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就是自己的老鄉︰

「可是元則君當面?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模樣?」

但見眼前這人,披頭跣足,長發遮住半面,而露出來的臉龐,皆被灰黑污物涂抹。

身上的衣服皆染泥污,若非可以辨認出布料,以及壓衣的玉佩,乃是權貴所有,說眼前之人是逃荒的流民亦不為過。

桓範見到曹爽,連忙上前幾步,開口剛說了三個字︰「大將軍……」

曹爽只覺得鼻間一陣惡臭襲來,他連忙捂起鼻子,退後幾步︰

「你,你當真是元則?」

曹爽與桓範雖是同鄉,且表面上看來,曹爽對桓範也是頗為禮待。

若不然,也不會讓他出任冀州刺史。

但曹爽的心里,其實對桓範不甚親近,可謂是外親而內疏。

換作平時,曹爽自然還能掩飾自己的內心,但此時桓範身上散發出來的惡臭,實是讓他有些作嘔。

這掩鼻退後的動作,乃是下意識行為。

桓範見此曹爽如此,這才醒悟過來。

雖知是自己孟浪了些,但曹爽的動作,也未免讓他覺得不太爽。

曹爽此時,也是反應過來,有些訕訕放下捂著鼻子的手。

「元則,這是,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別提了。」桓範有些垂頭喪氣,「司馬懿擅領兵越過州境,兵圍鄴城,冀州,已經是落入老匹夫之手。」

「什麼!」曹爽聞言,臉色大變,「何以致此?」

桓範這一路狂奔,沒有絲毫停歇,趕路的速度比消息傳播的速度還要快一些。

曹爽才得到冀州被圍的消息不久,此時就從桓範嘴里听到冀州丟失,委實是有些又驚又怒。

甚至心里還有些責怪桓範之意。

看著曹爽難看之極的神色,桓範苦笑,把司馬懿所謀說了一遍。

听完之後,曹爽又是被驚出一身冷汗。

但見他咬著牙說道︰

「司馬懿老賊此舉,委實惡毒無比,這是欲置我于死地啊!」

原本他還有些惱怒桓範丟失了冀州,但此時听到桓範在逃出鄴城前,居然還幫自己做了那麼多事。

心里已是由惱怒轉為感激。

「大將軍,司馬老賊擅越州境,兵圍鄴城,公然污蔑大將軍,其謀逆之心,昭然若揭。」

桓範見曹爽如此,連忙建議道︰

「大將軍當立刻稟報天子,下詔罷其太傅之職,斥為謀逆,召大軍征討之。」

「那是自然!」曹爽月兌口而出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有些尷尬,「唉,其實我早就欲滅老賊久矣。」

「只是,」說著,他搖了搖頭,面有難色,「唉,西賊勢大,我欲借彼之手,擋住賊人,故而不得不暫且留他。」

「而且,元則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來,國家危難,南國的吳寇更是年年北犯,越發難制,唉!」

「我為大局計,這才一直忍而不發,沒有想到那老賊,竟是如此不顧國家安危!」

听到曹爽絮絮叨叨說了這番話,桓範眉頭一皺。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大魏現在的情況?

真要立刻征討司馬懿,怕不是讓西賊與南寇笑開了花?

到時候只會導致大魏傾覆,國號不存。

故而他的真實意圖,不過是想要問︰

「大將軍,吳寇此次北犯,可是當真奪了襄陽?大魏南邊的兵力,損失幾何?」

曹爽的臉色愈發地難看起來︰

「孫權那廝,委實奸詐無比,居然是以身作餌,強攻合肥、壽春等地。」

「然則卻是另派陸遜,偷襲襄陽,更可惡的是,西賊馮永,居然兵陳草橋關,配合陸遜。」

曹爽說到這里,長嘆一聲,「荊州刺史毌丘儉,顧此失彼,應對失措,襄陽終是被陸遜所奪。」

這也是他沒有直接責怪桓範的原因之一。

一個丟了鄴城,一個丟了襄陽。

大兄不說二兄。

「那荊州兵力,損失可大?」

「毌丘儉領了荊州主力,前往草橋關,欲御馮賊,雖說留守襄陽的守軍不少,但總的來說,傷了一些元氣,比全軍覆沒要好一些。」

不說襄陽還好,一說起襄陽,曹爽就越發煩躁。

這些日子以來,朝野議論紛紛,不少老臣借機發難,已經公開表現出對自己的不滿。

就差直接點明了說自己這個大將軍是「德薄位尊」「酒色是酖」之人了。

為了安撫內外,曹爽已是感覺有些焦頭爛額。

他就是再蠢,也知道此時絕非是公開討伐司馬懿的時機。

否則的話,不說西賊和南寇會不會趁機而動。

就是大魏內部,自己今日派大軍北上,明日說不定就有人舉兵響應司馬懿。

畢竟丟失了襄陽,影響實在太大了。

這可是大魏開國以來,第一次被吳寇奪去疆土。

更別說襄陽對荊州的重要性。

沒了襄陽,南陽不穩。

南陽不穩,則許昌難安。

對外失土,若是再對內用兵,朝野不鬧翻天就是怪事了。

「大將軍心存大局,故而有所顧慮,某自然理解,那司馬懿可不會為大魏著想。」

桓範知曹爽的顧慮並非全無道理,但他仍是不得不提醒道︰

「司馬懿在鄴城外,歷數諸多罪狀,污蔑大將軍,已是擺明了要與大將軍不兩立。」

「大將軍就算是欲與司馬懿相忍為國,亦須得及早做好準備。」

曹爽听了,眉頭大皺︰「如之奈何?」

「若大將軍欲以大局為重,那就得設法穩住司馬懿,令其不得南顧。」

曹爽嘆息︰「司馬懿安能順吾等心思?」

桓範這一路奔逃,早已是想好了辦法,當即說道︰

「大將軍,司馬懿在鄴城尋不得先帝才女,其大義已失大半。」

「大將軍當斥之,以示己之清白,然後再令其守好太行諸陘,以防西賊,戴罪立功。」

「司馬懿有吞冀州之心,則必會順勢假意听從大將軍之令,以便控制河北。」

「世人看到司馬懿如此,自然只道大將軍斥司馬懿乃是有理,清者自清。」

曹爽听了,暗自點頭,再問︰

「司馬老賊多謀,恐怕未必上當。」

桓範說道︰

「除非司馬懿當真是一心為公,不欲圖冀州,如若他不顧大魏安危,揮軍南下。」

「如此,大將軍則可以天子詔,罷其太傅之位,再斥其污蔑重臣,又違大魏法度,其意在謀逆。」

「到時,他手中既無大義,又不顧大局,豈非自墮人望?大魏有識之士,如何會跟從?」

曹爽听聞,大松了一口氣︰「妙!」

司馬懿若是听令,日後將有何臉面用大義反對自己?

若是不听令,那就是自墮人望,何足懼哉?

妙,實是在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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