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6章 朋友

雖然當初馮永是抱著有棗沒棗打兩桿的心思,讓禿發部去西海之地落腳。

反正又不是我去,到了那里能不能存活關我鳥事?

但這個並非是存了純粹的善意的建議,對于禿發部來說,不啻是拯救了整個部族。

所以就馮永個人與禿發部的交情來說,或者馮永對于禿發部來說,確確實實是全族的救命大恩人。

甚至馮永以後,可能還會被禿發部尊稱為馮公之類的。

如果有朝一日,禿發部像後世的禿發樹機能時代那樣,席卷整個秦涼之地。

而馮永恰好又與傅燮一樣,落個孤軍守城,或者孤軍面對整個涼州叛軍境地。

大概他也能得到傅燮的同樣待遇︰對面的叛軍苦苦哀求他離去,甚至還派出人馬,送他安全離開。

但那也就僅僅是他個人的待遇。

禿發部不可能因為他,就主動放棄眼前的大好形勢,放棄了部族的遠大前途。

更不要說,後方部族還處于魏人的控制下時,前方就敢不顧一切地反叛曹魏,把族人置于死地而不顧。

最多最多,也就是在偷偷模模的情況下,給馮永放點水。

所以馮永听到禿發闐立說要陣前反水,就當是個奉承話,听過了就算。

至于禿發闐立所說的專門前來道歉,同樣也不能相信。

這時,下人抱著一壇酒進來。

馮永接過來,示意下人離開,自己親自給禿發闐立斟上酒。

讓禿發闐立有些誠惶誠恐。

只是他很快就被這股濃郁的酒香給吸引住了。

「這酒好香!」

禿發闐立聳了聳鼻子,忍不住地說道。

「嘗嘗,」馮永招呼道,「這等酒,只有在我這里有,別的地方,可尋不到。」

看著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著耳杯,馮永好心地提醒了一聲︰「小心點喝,這酒極烈,入口火辣非常。」

禿發闐立聞言,先是把耳杯放到鼻子下邊聞了聞,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世間竟有這等美酒。

他遲疑地抿了一小口,然後馮永就看到,他的鼻子、眼楮和嘴巴都皺成了一團。

「啊……」

他先是呼出一口氣,然後又吸了一口氣。

「若是飲不慣,那就算了。」

馮永微微有些失望。

看這個時代的人們還當真是喝不慣這種烈酒。

哪知禿發闐立又悶頭喝了一口,然後他只覺得一股氣血直沖上腦門。

再一口……

整個人的身子似乎都變得火熱起來。

如今的隴西雖然已經進入春日,但春寒料峭,乍暖還寒,若是穿得少了,薄寒仍是侵人肌骨。

兩口烈酒下去,禿發闐立當場就把自己身上的披著的大塊毛布解下來。

然後伸手探去,只見里面居然還掛著一個布袋。

禿發闐立把布袋解下,打開袋口,推到馮永面前︰「馮郎君,這是西海那邊特有的牛肉,是那邊的羌胡殺了一種長毛牛後曬干而成,你嘗嘗。」

他說著,自己先是伸手進去,抓了一把出來,放到嘴里嚼了起來。

嚼了兩粒,又拿起耳杯喝了一口酒。

然後眯起眼楮,大聲稱贊道︰「這等牛肉干,佐這等世間難得的美酒,當真是無上享受。」

馮永听到他所說的長毛牛,心頭就是一動。

西海,也就是後世的青海。

青海的長毛牛,十有八九就是犛牛了。

當年在大西北退役後,因為工作的關系,曾有幸吃過半養殖的犛牛,味道實在是不錯。

用秘制佐料腌制風干成的牛肉干,嚼勁委實不錯,香中帶著微甜,還有些許辣意,當真是令人回味無窮。

所謂半養殖,就是牧人把犛牛群放養在高山上,一年里也就是下山數次,其余的時候都是在高山上與犛牛為伴。

此時听到禿發闐立這麼一說,他頓時口齒生津。

本欲伸手去拈起幾粒。

可是當他看到禿發闐立從身上解下來的布料,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年自己賣給他的那一批。

已經黑乎乎地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再看看布袋,更是因為長久不洗,已經隱隱現出油光。

當下只得咽了咽口水,又把手收了回去。

禿發闐立喝完耳杯里的酒,又呵出一口酒氣。

馮永指了指桌上的酒壇︰「喜歡喝就多喝點,自己倒上就是。」

禿發闐立一听,頓時大喜︰「馮郎君,你實在是太慷慨了!」

馮永微微一笑︰「這酒喝下去後,可以讓身體暖和起來。特別是在下雪的冬日,喝上一口這等美酒,當真是神仙日子也不換。」

禿發闐立似乎已經習慣了烈酒的刺激,當下把耳杯里的酒一下子就灌進嘴里。

他一路行來,本來就是空月復,如今再連喝兩杯烈酒,酒意上來得很快,開始變得有些燻醉起來。

「馮郎君說的極是。」禿發闐立享受著這種暈乎乎的飄飄欲仙之感,「這等美酒,當真是神仙之物……」

看到他的模樣,馮永試探著問道︰「禿發闐立,此次來,你究竟是為何而來?」

「自然是過來道歉的。」

禿發闐立抓了一把牛肉干放到嘴里嚼著,含糊道。

馮永听了,不禁有些意外︰莫不成自己當真想錯了?這禿發闐立竟然這般尊重自己?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過來幫馮郎君的忙。」

禿發闐立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又說了一句。

馮永挑了挑眉,「幫忙?幫什麼忙?」

禿發闐立打了一個酒嗝,拍了拍胸口︰「禿發部永遠是馮郎君最好的朋友。」

嗯,然後呢?

馮永靜靜地看著禿發闐立,看著他準備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知道,大漢很想要打敗涼州的魏人。上次的事,我們部族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與大漢為敵。」

「所以此次,我們部族為了彌補先前,準備幫大漢收復隴西。」

馮永听到這番話,終于動容。

「你不是說,你們部族在西海,要听命于魏人嗎?」

實在是太感動了!

先前我錯怪了你們!

只听得禿發闐立繼續說道︰「馮郎君,你有所不知,去年涼州的糧食歉收了,我們從魏人手里換不來糧食。」

「我們沒有辦法,為了不讓族人餓死,只好越過大河,到達隴西,想要從羌人那里搶些糧食。」

等等?

隴西?

馮永一听,心里咯 一下︰「隴西?你們的部族已經到隴西了?」

禿發闐立點了點頭,得意道︰「沒錯。不但到了隴西,而且還得到上天的保佑,讓我們很輕松地搶了枹罕那邊的不少羌胡部族。」

馮永听到這個話,腦中閃過一抹亮光,月兌口而出地說道︰「臥槽!從西南邊進入隴西,劫掠枹罕一帶羌胡的原來是你們?」

你們當然輕松,媽的羌胡的主力全在狄道這邊呢!

「臥槽是什麼?」

禿發闐立問道。

馮永又給他倒了一杯酒︰「來,先喝酒。」

馮郎君親自倒酒勸酒,禿發闐立不敢怠慢,連忙又咕嘟咕嘟地喝下去。

渾然沒看到馮郎君眼中閃著忽明忽暗的目光。

似李!

原來是你們!

老子好心好意給你們指條明路,你們竟然截了我的胡!

看著禿發闐立醉意更濃,馮永深吸了一口氣,又開口問道︰「你不是說你們這次來,是想要幫大漢嗎?怎麼又跑去搶枹罕的羌胡?」

禿發闐立甩甩腦袋,含糊道︰「順手,順手搶了而已,其實我們主要還是想要幫大漢……」

恐怕主要是搶劫,再順便當個雇佣軍?

馮永斜眼看了一眼目光飄忽的禿發闐立,輕輕地敲了敲桌子。

他沉吟了好一會,這才說道︰「你們這麼做,難道就不怕涼州的魏人找你們麻煩?」

「所以我們只能幫大漢打敗隴西的羌胡,不能親自去打魏人的城池。」

禿發闐立回答。

「涼州的魏人,現在是不是已經不管你們了?」

馮永突然問道。

禿發闐立一愣。

「我的意思是說,涼州的魏人是不是已經管不著你們了?」

馮永盯著禿發闐立,加重了語氣問道。

禿發闐立不敢對馮永撒謊︰「是。所以我們才敢南下,看看能不能在枹罕那里尋得過冬的牧場。」

想得美!

馮永心里冷笑一聲。

「禿發闐立,你要知道,枹罕自古以來,咳,幾百年前,就已經是大漢的領土,你們想要在那里放牧……」

馮永說到這里,頓了一下。

禿發闐立一听,有些著急地問道︰「可是馮郎君,那里不是已經被魏人放棄了嗎?」

「曹魏乃是逆賊,他們怎麼能代表大漢?」

馮永振振有詞地反駁道。

「可是,可是……」

禿發闐立「可是」了半天,卻是說不出話來。

他能知道區分魏人和漢人,就已經算是難得了。

至于魏人和漢人之間復雜關系,哪是他一時間所能理得清的?

如今涼州的魏人無力管隴西這邊,而馮郎君又屯兵首陽,擺明了就是要向西進軍。

他此次來,本意是主動為大漢幫忙,然後借機從大漢這里取得在枹罕落腳的承諾。

枹罕有大夏水和大河灌溉,土地肥沃,水草豐茂,而且還是一個過冬的好地方,更是一個天然的牧場,比想象中的還要好。

若是大漢和族里各自從東西兩邊夾擊羌胡,枹罕的羌胡根本不在話下。

這麼一來,大漢得了狄道,而自己部族得了枹罕的牧場,各得其所。

沒想到听馮郎君的口氣,竟是要把枹罕重新納入大漢的疆域,不答應他們在枹罕放牧,那他們怎麼辦?

換了別人,大不了直接打下來就是。

但面對馮郎君,又豈能隨意亂來?

馮永看到他的酒意都醒了幾分,這才繼續說道︰「禿發闐立,你方才說,你們是因為冬日里沒有足夠的糧食吃,所以才想著南下的?」

「正是。」

馮永點了點頭,然後微微湊了過去︰「你知道嗎?其實我有一種養牛羊馬匹的方法,可以讓你們的族人可以不用擔心白災。」

白災就是游牧民族所不能承受的暴雪。

一場白災下來,別說牛羊馬匹,就是人都有可能熬不過去。

小一點的部族,在吃完了所有存糧和牛羊之後,直接就被天災滅絕,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要按我的方法去做,你們不但可以養出更多的牛羊,而且在冬日里,還可以有定居的地方過冬。」

禿發闐立一听,身子猛然一震。

只見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馮郎君莫非是和小人開玩笑,世間安得有這等好事?」

馮永把身子往後一靠,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去年隨魏人來到隴右,可曾听說過,隴右的羌胡突然反了魏人之事?」

「自然听說。」

郝昭領著涼州鐵騎,不敢輕易深入南安天水,只能進入隴西過襄武城。

就是因為這兩地,無論漢羌,皆是齊齊響應大漢。

禿發闐立自然知道這個事情。

「那你可知道,隴右的胡人為什麼會反了?」

馮永眼中帶著得意的目光,看向禿發闐立。

「小人隱約听說,是因為馮郎君。」

禿發闐立感覺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著。

「那你可又知道,如今隴右羌胡諸事,皆是由我管?那些胡人,只要我一聲令下,莫不影從,你道為何?」

「因為他們只要按我的吩咐,在我劃分好的草地放牧,就可以過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馮永再次湊過來,聲音低沉,充滿了誘惑力,如同惡魔的低語︰「前些年,你們禿發部歷盡艱辛,都沒有能尋得一處落腳之處。」

「當年我能讓你們安定下來,如今的我,同樣可以有辦法讓你們吃穿不愁。」

禿發闐立咽了咽口水︰「可,可是,馮郎君,若是我們不去游牧,哪來的那麼多草讓牛羊吃?」

「我會種草,而且還有辦法讓牛羊在冬日里吃到鮮女敕的綠草。」

馮永指了指上天,「和我能用羊毛織出毛布一樣,這也是我從山神那里學到的。」

山神傳人馮郎君,豈是浪得虛名?

「咕咚!」禿發闐立的手有些哆嗦地拿起耳杯,卻發現杯里早就沒酒了。

酒壇被人拿起,又往里頭倒了酒。

馮永繼續說道︰「你也說了,我永遠是禿發部最好的朋友。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朋友?」

禿發闐立總算是沒有喝昏頭,他問道︰」尊敬的馮郎君,那我應當怎麼做?「

馮永露齒一笑,大白牙在熠熠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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