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8章 初戰

十月份的天氣,在靠近塞外之地的安定,已經開始轉冷了。

特別是到了夜里,如果不穿得多一些,更是寒意侵體。

幸好回中道的西邊有隴山,不但擋住隴右的蜀虜,還擋住了從西邊過來的寒氣。

不過即便如此,夜里值守的時候,仍有巡夜的魏軍悄悄升起火堆取暖。

雖然這幾年來,關中想盡了辦法,通過各種渠道,從蜀虜那里得到了不少毛料。

但價格實在太高,底層的士卒想要穿上這等御寒之物,那就是做夢。

最多最多,也就是那些軍中的精銳之士才有這等資格。

而軍中的精銳之士,早就跟隨大司馬去了蕭關那里,怎麼可能還會留在後方押送糧草?

听說蜀虜有名的悍賊馮永,已經被大司馬堵在了安定,想來這幾天就會有大勝的消息傳過來。

再加上糧草都是從汧縣運送去蕭關,這幾年來,汧縣布置了重兵,嚴防蜀虜入寇關中。

蜀虜能翻過隴山的道路,不拘是大道還是小道,都有人在嚴密監視。

所以回中道雖是在隴山腳下,但卻算是安全。

眼看著就要入冬了,大軍還要行動,對底層的大頭兵來說,實在是有些過于折磨。

加上周圍又沒有什麼賊軍,軍中的軍侯校尉,對底下士卒的有些做法,只要不是太過份,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個魏兵縮著脖子,走到角落的火堆旁邊,踢了踢另一個魏兵︰

「起來了,該你過去輪值了。」

正抱著兵器一下一下點頭打瞌睡的魏兵被踢醒了。

只見他打了一個哈欠,揉了揉眼楮,懶洋洋地問道︰

「幾時了?」

「快到寅時了吧?」

過來叫人的魏兵把兵器放下,伸出雙手烤火,發現火堆的火已經快熄了,又添了一塊木柴到火堆里。

有些冷意的雙手重新變得溫暖起來,讓他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輪值的魏兵有些不舍地起身,向值守的位置走去。

離開了火堆,他突然覺得有些寒冷。

人覺得冷了,就容易產生尿意。

他左看右看,悄悄地走到一草叢前,撩起衣袍。

隨著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他竟是舒爽地閉上了眼。

然後仿佛听到一聲極其輕微的人聲︰「曹!」

嚇得他連忙睜開眼,嘴巴剛剛張開,還沒等他發出聲音,一只帶著尿騷味的手就把他的嘴捂得死死的。

然後就被人撲倒在地。

他「唔唔」地掙扎著,無意中舌忝到了那只手,只覺得有些咸……

等到這只手離開他的嘴巴,他卻是再也發不出聲音。

因為冰冷無比的匕首剛才劃過了他的喉嚨。

然後他的尸體被人小心地拖到草叢里。

「怎麼回事?」

暗夜營的隊長湊到手底下人的耳邊,用蚊鳴般的聲音問道,「不是說這里不是曹賊的巡夜路徑?」

「應該是臨時過來方便的,我還以為是自己被發現了……」

剛剛才殺了一人的暗夜獵手強忍著惡心,把手放在尸體上抹了抹,心里直道晦氣。

潛進來爬在這里好好,哪知被人澆半身尿,實是倒霉!

于是又忍不住地暗罵了一聲︰「曹!」

暗夜營是馮君侯親自教出來的,所以里頭的人言行舉止都或多或少都帶著馮君侯的影子。

比如說這個曹字,馮君侯就說,是罵曹賊的意思。

暗夜營的隊長听到手底下的人的解釋,這才放下心來︰「行動吧!」

秋末初冬,日短夜長。

丑寅之間,正是天亮前夜色最沉,同時也是人睡得最沉的時候。

早先去叫人的魏兵在坐下的時候,就已經學著方才的同伴,抱著兵器開始打瞌睡。

听到身後有腳步聲,他連頭都懶得回,只是咕噥了一聲︰「怎麼又回來了?別被軍侯發現,不然以後別想這般偷懶……」

來人沒有回答,只是坐下來,摟住他的肩膀。

同伴的動作終于讓他睜開眼,不耐煩地轉過頭去。

然後看到的竟是一張如同鬼怪一般的臉,滿臉灰的綠的,讓人不知道是人是鬼。

這一嚇之下,讓他的睡意頓時不翼而飛,只覺得心都要跳出胸腔來。

對方的力氣極大,按住他肩膀的手不但讓他無法起身,同時伸過來捂住了他的嘴。

過了一會兒,這個魏兵身子抽搐了一下,然後又垂下頭去,呆坐著不動了。

守在不遠處高處的魏兵自然看到了這一幕,他看著重新走回火堆的人湊到同伴耳邊,似乎是在說什麼悄悄話,舉止極是親密。

他皺了皺眉頭,「呸」了一聲︰「骯髒!」

想著到時候定要告知軍侯一聲,說這兩人巡夜的時候,不但偷懶了,而且還在做這等事情。

心里頭這般想著,他起身伸了個懶腰。

一支不知從什麼方向飛來的箭矢破空而至,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脖子。

他的雙手捂著脖子,瞪大了雙眼,看著漆黑的夜空,極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不一會兒,有火光在魏軍臨時營寨的某個角落竄起。

「走水了!」

有人發現這一情況後,連忙前去通知自己的上級。

「定是那些家伙在夜里燒火取暖,不小心這才失了火!」

校尉惱火之極,大罵道,「從明晚起,誰也不許私自生火!」

罵歸罵,但他心里倒是沒有多大擔心,當下派了人過去,組織滅火。

哪知那一頭的火還沒滅,另一頭又有人士卒跑過來報失火。

「怎麼這般不小心……」

校尉話還沒說完,心里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了。

果然,接二連三有人跑到魏軍將領那里,皆說是有走水現象。

「細作!細作混進來了,來人,傳令下去,除非接到軍令,否則各營不得妄動!」

魏軍將領能負起運糧的重任,自然不是被隨意指派出來的,很快就做出了反應。

夜里營地騷亂,容易產生營嘯。

雖說現在軍中士卒並不是大戰前,也不是大戰後,情緒尚穩,應該不用太過擔心。

但防範還是要防範的。

只是這等做法,對付普通的細作尚可。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回他所面對的,是專業放火人士。

此次馮永把這支人馬派出來,本就是奔著糧草而來。

所以他把工程營里的桐油分出一部分,讓霍弋能帶多少就帶多少。

畢竟玩火這種事情,當然是火上澆油比較爽。

拿水去滅由油引起的火災,只會助長火勢。

于是魏軍發現,這火竟是越救越旺。

待天欲亮未亮時,營寨里的火光沖天而起。

待外頭響起了喊殺聲,被營寨大火燒得焦頭爛額的魏軍將領不禁暗暗叫苦︰

這營寨正是一片混亂,外頭又有賊人趁機攻打營寨,只怕來者不善啊!

外頭的霍弋自然不是真要攻打營寨,畢竟此次出來,全是輕軍而行,還負有襲擾曹賊糧道的重任。

豈能輕易浪費兵力?

他這般做,是為了接應營寨里頭的暗夜營。

無當營的士卒搭起了長弓,開始向魏軍營寨拋射火箭。

有魏軍想要沖出來,被早有準備的無當營一波箭雨勸退。

待天蒙蒙亮的時候,營寨外頭的敵人終于退去。

魏軍將領得以全力救火,只是待營寨內火滅後,清點損失時,卻是讓他欲哭無淚。

被賊人殺傷的士卒倒是不多,但自家相互踐踏的卻是不少。

最重要的是,糧草被燒了大半。

看著那一堆堆仍冒著裊裊青煙,散發出一股刺鼻惡臭油味的糧草,魏軍將軍臉色慘白。

蕭關下邊的曹真自然不知道,他的大軍有一批糧草已經在半路上被燒了個七七八八。

此時的他,看著對面蜀虜的營寨,眉頭皺起。

這馮賊,領軍果真有一套。

本以為他是遠道急行而來,軍中士卒定然疲憊。

沒想僅過了半日和一夜的功夫,居然就能建起了這等營寨。

非但如此,甚至還在營寨前安置了簡易鹿角,挖出一條不算太淺的壕溝來。

就在他本以為馮賊會依寨而守時,忽然那寨門打開了。

一隊又一隊的蜀虜走出來,以營寨為依托,開始布置軍陣。

「那馮賊當真是好大的膽子,有寨不守,還敢直接與大司馬對陣!」

魏軍眾將本以為是要攻營寨,沒成想對方居然還敢出來。

「這營寨看上去沒什麼問題,但不過是倉促而成,想來是不甚牢固,馮賊自是知道這一點,所以與其等著我們破寨,還不如拼死一博!」

郭淮抱拳道,「大司馬,末將願為先鋒破賊!」

「吾豈有讓刺史為先鋒以試賊?」曹真搖頭,「且吾觀蜀虜,士氣不弱。」

「我軍勢大,不若徐徐圍之,輪番沖擊,蜀虜一種急行,本就疲憊,兼之兵少,到時各方接應不及,營陣自破。」

雖說一再貶低馮永,但曹真領軍多年,又豈會沒有眼力?

對方衣甲鮮明,軍陣嚴整,進退有序,想像中那種士氣低迷的情況根本沒有出現。

再加上這幾年來,馮賊善戰之名,已然傳遍關中,曹真自不會大意。

反正自己手里有優勢兵力,加之地勢平坦寬闊,正好可以展開大軍。

人一過萬,無邊無際。

幾千人的對陣,和幾萬人的對陣,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因為以這個時代而言,一個統帥的統率再高,他也就是只能指揮眼楮所能看得清楚的地方。

五六千人,那就已經到頂了。

剩下的,就只能交給手底下的將軍自由發揮。

雙方數萬人在寬闊的大地上對陣,主帥只能在戰前布置好戰術,在不同的方位,布置不同的兵力。

進攻方會不斷地從各個方向嘗試,以便找出防守方的薄弱環節。

而真正交戰的時候,主帥除了根據下邊將領匯報的情況來調兵遣將。

至于手底下具體會打成什麼樣,主帥根本無法隨時掌控。

這就是為什麼說千軍易得,一將難得。

真要到了主帥上陣的時候,基本都是戰況太過慘烈,亦或者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看起來,這曹賊的數量應該不止五萬。」

營寨的最高處,一身戎裝的關姬舉著望遠鏡,看著對面的魏軍開始緩緩調動,不斷向己方兩翼布置兵力。

她在心里默默地估算了一下,開口說道。

曹賊現在展現出來的兵力至少就已經達到三四萬。

按慣例,這等大戰,雙方第一天是布置軍陣,以及試探對方各個方位的兵力。

所以不可能是一開始就壓上全部兵力。

馮君侯正站在關姬的身後,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的衣甲上。

這是漢陽郡制造局特意為關姬打造的精細鎧甲,當然,里頭還摻了一些馮君侯的設想。

在日頭的照耀下,得了鎧甲加持的關姬,就如一位女武神。

「若是曹真想要用五萬精兵攻打隴右,那他至少要調動十萬人。」

馮永听了關姬的話,開口漫聲應了一句。

校尉府的將士,說是領先一個時代那是太過夸張,但說要領先一個世紀,那是理所當然。

光是後勤,就足以碾壓任何同時代的任何軍隊。

更不用說軍中基層的高度組織力,還有最基本的將士素質。

校尉府說是有兩萬精兵,但按這個時代的標準,以這兩萬精兵組織起十萬兵力,那是再正常不過。

但有那必要嗎?

根本沒必要。

馮永在明知曹真就是想要在平地上利用優勢兵力碾壓自己的情況下,還敢跑過來,就是抱了一個信心︰

我就算打不贏你,但你別想一口吃下我。

要不然就憑馮土鱉的性子,早就領軍竄大漠去了。

反正自己軍中有胡騎,怕個毛?

大不了在大漠浪個一年半載。

而且身邊又有關姬,途中不會太過寂寞……

兩人正說著話,只見魏軍在東南角已經最先動手了。

關姬大聲喝了一聲︰「巽位!杜門!」

同時拿起身前桌子上的小旗,揮動了幾下。

主帥的鼓聲很快響了起來,同時還有傳令兵騎馬跑向東南方跑去。

在接到主帥的軍令後,東南角的漢軍最外一層沒有什麼動靜,但里頭已經轉動,同時帥營里有一支後備營隊進入東南角接應。

魏軍兩千步卒的嘗試攻擊很快就消失在漢軍軍陣的東南角里頭。

這讓曹真眉頭再次皺了起來︰我怎麼覺得這蜀虜有點古怪?

難不成,那里正是蜀虜布置重兵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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