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9章 缺失的環節

關大將軍在幾個女子當中,身體素質是最好的。

再加上本身就有生產經驗,按理說要比別的女子安全得多。

但這年頭,生孩子的風險實在是太大,由不得馮永不擔心。

上一回關姬臨盆,馮刺史正在隴西收拾殘局,沒能陪在她的身邊。

這一回則是全程陪同,就連產房都是馮刺史親自檢查過了好幾遍才放心。

關姬早上剛吃過早食就有了臨盆兆頭,送進產房後,馮永就一直陪在外頭。

初次陪產的馮刺史,比產房里頭的關姬還要緊張。

搞得坐在旁邊的張星憶都忍不住地勸說道︰

「姊夫,你就不能坐一會?你這樣走來走去,看得我頭都暈了!」

然後產房里就傳出關姬的輕笑聲。

听到自家婆娘還有心情取笑自己,馮刺史這才安心了些,訕訕對張星憶一笑,這才坐了下來。

喝了一口阿梅泡好的茶,馮刺史想起關姬已經進去好長時間了,連忙又站起身問道︰

「細君,你在里頭渴不渴?」

旁邊張星憶听得直翻白眼。

這一回,不說是關姬,就連產房里的其他人都傳出了笑聲。

「阿郎有心了,妾這里頭有。」

「哦,哦,對對。」

馮刺史才想起里頭連參湯都已經準備好了,只得又訕訕坐下。

過了中午,產房里頭開始傳來斷斷續續的申吟聲。

讓馮刺史緊張得又開始站起來。

「這才開始呢,別著急。」

這是張星憶第一次看到馮永這番模樣,讓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但嘴里卻是安慰著,試圖讓他冷靜一些。

馮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變得有些過度緊張了。

對張星憶感激地笑笑,但心里又怎麼可能平靜下來?

于是干脆走到窗邊,側耳傾听。

听到關姬的叫痛聲越來越大,馮永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平日里能讓須眉俯首的關大將軍,現在竟是這般痛呼,想來定是極為疼痛的。

馮永有些不忍再听,只覺得自己的心揪得緊緊的。

隨著關姬的聲音漸漸變得嘶啞,馮永終于忍不住了︰

「細君,你還好吧?」

然後里頭傳來接生女醫工的怒罵︰

「君侯請自重,不要打擾夫人!」

正呼痛的關姬沒忍住,一下子就笑岔了氣。

這一下壞了,原本正憋著的勁一下子就泄光了。

引得女醫工差點跳腳︰

「夫人,不要被外面閑雜人等干擾,繼續用力!」

「容我緩緩……」

關姬想要提氣,但不知怎麼的,一想起自家阿郎,她就是憋不住勁,一時之間,竟是哭笑不得。

外頭馮永听得焦躁,正想開口,又想起方才被女醫工罵成「閑雜人等」,不敢再出聲。

哪知他不出聲,里頭的人卻是不肯放過他,只見窗口「啪」地一聲打開了,露出女醫工有些怒意的臉︰

「夫人生產,乃是人命關天之事,君侯難道不知耶?」

沒頭沒腦的一句,讓馮君侯有些模不著頭腦。

我知道啊,我要是不知道,我還會這麼著急?

只見女醫工又說道︰

「君侯位高權重,事務定是繁多,何不先去處理政務?」

啥意思?

這是打算趕我走?

里頭關姬的聲音又大了起來,女醫工沒有再多說,「 」地一聲,又關上了窗戶。

馮君侯這一回不敢再說話,悻悻地坐下,繼續豎起耳朵听著里頭的聲音。

直至掌燈時分,里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哭聲。

「生了!」

身上衣服濕了又干的馮君侯猛地站起來,一個箭步沖到產房門口。

不一會兒,產房很快就打開,女醫工抱著孩子走到門口,滿臉笑容地祝賀道︰

「恭喜君侯,弄璋之喜!」

女醫工白日里還臭著臉批了自己一頓,此時看到對方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馮刺史竟是一下子沒能適應過來。

「啊?是男是女?」

後面小跑跟過來的張星憶踢了馮刺史一腳︰

「弄璋之喜,你說是什麼?這下好啦,府上現在有兩個小郎君了。」

馮刺史有些手中無措地看向女醫工懷里的小皺臉。

孩子的皮膚還沒有完全舒展開來,如同一個小猴子一般。

「細君,你又生了一個兒子!」

馮刺史沒有去抱孩子,反是先踮起腳,向屋里喊道。

關姬微弱的聲音傳出來︰

「恭喜阿郎了。」

「同喜同喜!」

語無倫次,讓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產房還沒收拾干淨,馮永不能進去。

女醫工給馮永看過孩子,又把孩子抱回母親身邊。

母子平安,這是個大喜事。

張星憶阿梅李慕皆進入產房里陪關姬。

馮永則是轉身就向院子外頭跑去。

在外頭守得正打哈欠的趙廣一看到馮永出來,連忙迎上去︰

「兄長,阿姊如何了?」

馮永哈哈一笑︰

「你又多了一個佷子!」

「恭喜兄長!」趙廣是真心高興,連連拱手,「馮府現在總算是有點人丁興旺的氣象了。」

馮永笑得合不攏嘴。

黃舞蝶則是迫不及待地越過馮永,向里面沖去。

「哎!你小心些,細君身體虛弱,別氣著她了!」

馮永下意識地就是對著黃舞蝶的背影喊道。

趙廣看著黃舞蝶走過遠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兄長,我欲與你說個事。」

「何事?」

馮永心里正想著要大賞府里上下,沒注意到趙廣那扭捏模樣,嘴里隨口問道。

「兄長那秘方,可否也給小弟一份?」

「什麼秘方?」

「生子的秘方啊!」

趙廣一臉不爽地說道,「這些年來,兄長與小弟的情義,說是比親兄弟還親,那也不過分吧?」

「兄長早些年給了陛下與關張兩家秘方,當吾不知耶?」

關張兩家這些年來,妻妾生了好幾個子女就不說了。

只說陛下,這幾年宮里新生的皇子公主就沒斷過。

當年年少,不知兄長秘方的珍貴。

現在成親了,看著兄長先是子女雙全,然後又馬上來一個兒子。

要說趙廣不眼熱,那就是假話。

「南鄉醫學院,只要是女醫工,哪個不知道吾的秘方?」

基本的生理知識,很難學嗎?

大喜的日子,馮刺史懶得跟這個棒槌計較,沒好氣地回答︰

「你讓弟妹去和女醫工聊聊天,就什麼都知道了!」

「當真……」

然後馮刺史咳了一下,「當然,還有一點別的。」

趙廣大喜︰「兄長教我!」

「你隨我來。」

算了,心里高興,就讓土包子見見世面。

馮永帶著趙廣,避開他人,親自打開一個倉庫,然後神秘兮兮地從某個箱子里掏出一本書。

「這種事情我教不了你,吾送你一本書,能領悟多少,就看你的天分了。」

洞玄子三十六手,此乃馮家獨有的知識。

趙廣一看兄長這般鄭重其事,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他迫不及待地接過來,翻開一看。

然後瞳孔猛地變大了,本就急促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

他快速地向後翻了翻,吃吃地說道︰

「這……這……這般多姿勢,吾成親時,阿母給我的那本冊子都不及這里頭的三分!」

馮刺史嘿嘿一笑,然後又拿出一本小冊子︰

「給,若是房事不諧,吾這還有一本助興。」

「這又是什麼?」

趙廣又接過來,但見上頭寫著《梅瓶經》三字。

「原來是一本經書?」

趙廣嘴里說著,再看到底下還有「蘭陵笑笑生」五字,當下不禁「咦」了一聲,然後抬頭看向馮永︰

「兄長又出新書了?小弟我怎的不知?」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是蘭陵笑笑生。蘭陵笑笑生是我師門里人,屬于九流十家里的家。」

「這個書是他寫的,不是我寫的。我只是當年在師門里看過,現在不過是重新默寫出來而已。」

當然,不僅僅是默寫這麼簡單。

每一本書都要精心修改,甚至還要剔除掉那些沒辦法在這個年代解釋的東西。

「回去再細看。」

看到趙廣興致勃勃地要當場翻看,馮刺史連忙按住封面,「切記不可亂傳出去。」

「明白明白,小弟明白!」

趙廣小心翼翼地把兩本書塞入懷里,「回到小弟再讓細君去與醫工問問,嘿嘿!」

「不但是她,她問完了,回來你也要讓她與你說說,這等事情,乃是兩人的事,可不是她一人之事。」

「小弟明白。」

不一會兒,下人過來傳消息說,產房那邊已經收拾干淨了。

馮永又過去和關姬說了話,關姬這才和孩子睡了過去。

比起關姬第一次生孩子時的平襄城全城轟動,這一次的動靜就小得多。

畢竟馮刺史也是有嫡長子的人。

在馮刺史喜得次子的時候,關東的消息終于傳到了涼州。

「曹叡收養了一個養子在宮中?」

馮永拿著細作送上來的情報,模了模下巴,「生父不知何人?」

二月的時候,曹叡的女兒曹淑下葬的事情,風波鬧得不小。

為此曹叡還特意在四月去了許昌,以避洛陽宮殿之凶。

誰料到到了五月,他的最後一個兒子還是沒能躲過死亡。

然後曹叡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宮里收養了一個養子,取名叫曹詢。

這個事情,讓馮永覺得透出一股古怪,可是他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

敲了敲桌子,馮永皺了皺眉頭︰

「我記得曹叡,和我也差不多的年紀吧?怎麼會這般著急收養子?」

宮中收養遺孤不是問題。

這算是孝武皇帝開的風氣,代表就是羽林孤兒。

特別是這數十年來,戰亂不斷,不論是魏國,還是大漢,乃是東吳,人主都有養子或近似養子之類。

很多都是功臣遺孤。

像魏國前大司馬曹真,就是曹人妻的養子。

還有秦朗,曹叡的深宮玩伴,也是曹操的養子。

真算起來,秦朗還是曹叡的叔叔輩,所以叔佷倆玩得挺開放……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曹叡居然在這個敏感時刻收養孩子,最關鍵的是還不讓人知其生父為何人。

馮永站起來,走了兩步,努力地回憶了一下。

原歷史上,曹叡之後,確實不是曹詢繼位,應當是曹芳。

因為曹芳在位期間,有高平陵之變,司馬懿篡位,所以馮永記得很清楚。

曹芳之後,就是曹髦。

因為曹髦有「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所以馮永也記得很清楚。

但就是沒有一個叫曹詢的。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阿郎也覺得有些古怪?」

坐著的張星憶看到馮永皺眉在想著什麼,低聲問了一句。

馮永點點頭,眉頭皺得更深︰

「總覺得我們是漏了哪里。」

張星憶點頭︰

「若是功臣之後,那倒還好說了,但曹叡偏偏不讓人知道曹詢的來歷,這就有些古怪。」

馮永搖頭︰

「不僅僅是這個。這個事情里,應當還有一個環節是我們沒有注意到或者想到的,所以理不順。」

馮永一邊說著,一邊重新落座,輕輕地敲了敲桌子。

「是啊,曹叡不論是在曹殷死前,亦或者是等再生一個兒子,然後再收養子都不是問題。」

「但偏偏就是在曹殷剛死就馬上收養子,還是姓曹……」張星憶喃喃地說道,「這當真是讓人想不通。」

馮永明白張星憶在說什麼。

因為這種事情在大漢是有過教訓的。

先帝年過不惑,仍是無子,這才收了養子,並讓其改姓劉。

即使是這樣,後來亦造成了慘事。

而曹叡才多大?

不是說不能收養子,而是「養子來歷不明,又讓其姓曹」的做法,不符合這個時代收養螟蛉之子的慣例。

除非他知道自己以後生不出兒子。

「嗒嗒嗒……」

馮永敲桌子的速度變得有些急促了。

「我需要知道曹叡的身體狀況!」

他突然直勾勾地看向張星憶,「調動關東那邊的所有資源,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關于曹叡身體的消息。」

曹叡死得早,以致有後人言,曹叡不早死,中原定然不會有五胡之亂。

馮永對這個斷言不以為然。

曹叡就算是長壽,可他在諸葛老妖死後的第二年,就不顧眾臣反對,勞民傷財,大興土木,沉湎聲色的表現。

哪有一點想要改革銳進的模樣?

故中後期最多也不過是增強版的李存勖之輩。

指望一個只顧享樂的油膩中年大叔能挺身而出,阻擋滾滾歷史洪流,改變世家掌控歷史的大趨勢?

想得真多!

不改變世家掌控歷史趨勢的勢頭,就算沒有五胡之亂,中原大地百姓作為兩腳畜生的命運,也不會得到改變。

當然,現在不是想曹叡能不能改變歷史的時候,而是曹叡死得早的這個史實。

「阿郎是想到了什麼?」

張星憶聞言而知雅意,霍然而起。

「我想到了一個事情,曹丕嗜甜……」馮永定定地看向張星憶,壓低了聲音,「而且還是早死。」

作為紅糖的供應商,馮永當然是深刻了解過這個時代對甜品的需求情況。

而曹丕身為魏國前皇帝,同時還是擅寫文章的皇帝,他對甜品的渴望是很出名的。

喜歡吃蒲桃和蒲桃酒,喜歡吃真定御梨,還專門給它們寫了文章,大贊它們又甜又解渴。

甚至要求孫權所進的貢品里,必須有石蜜。

所謂石蜜,其實就是粗糖。

對吃過紅糖的人而言,以前算是甜品的粗糖已經變成了又苦又澀,還帶著不少雜質的東西。

但在馮刺史沒有做出紅糖之前,粗糖就是貢品。

「這說明了什麼?」

張星憶略有急躁地問道。

「你記不記得,前一段時間,關中那邊,有人突然提高價錢,就是想要進大量的紅糖蒲桃酒和蜜酒?」

馮永眯起了眼,「我現在懷疑,這批貨是要送到曹叡手里。」

缺失的環節終于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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