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我也不想

作者︰迪巴拉爵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韓石頭欠身站著,從側面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看著自己旳手心出神。

「當年他就是這麼一小坨,朕看著他,心中歡喜,那股子血脈相連的滋味,讓朕恍然大悟,原來人活著還如此有趣。」

「石頭。」

「奴婢在。」

皇帝微笑問道︰「你來說說,朕是該讓這個逆子死無葬身之地,還是如何?」

韓石頭恭謹的道︰「此乃陛下家事,奴婢不敢妄言。」

「朕許你說。」

「奴婢……不敢說。」

皇帝看了他一眼,「許久未曾去太廟了。」

韓石頭低頭,「陛下,今日不是祭祀的日子。」

太廟中供奉著大唐歷代帝王和配享太廟群臣的神主,每年都會舉行祭祀大典。

皇帝淡淡的道︰「太廟,也是朕的家廟,何時去不可?」

「是。」

隨即皇帝更衣出了梨園。

楊玄站在外面被曬的頭昏眼花的,卻不防皇帝出來了。

「陛下出行,閑人避開!」

幾個侍衛當先開道。

楊玄趕緊避開了些。

皇帝出來了,有人打著傘,有人捧著雜七雜八的東西。

楊玄看了這位堂兄一眼,長的頗為秀氣,甚至帶著些道人的氣息,只是兩個眼泡有些礙眼。

皇帝看了他一眼,韓石頭低聲道︰「太子中允楊玄,就是當初救過貴妃那人。」

皇帝想起來了,而且此人還是自己點名進的東宮。

他看著那張被曬的有些微黑的臉,突然涌起了些莫名的回憶。

「讓他也來。」

老狗這是何意……韓石頭心中一凜,卻絲毫不耽誤事兒,沖著楊玄頷首,「陛下召喚。」

楊玄心中一凜,上前行禮,「見過陛下。」

皇帝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被簇擁著往前。

韓石頭看了楊玄一眼,「跟上。」

這是去哪?

為何叫上我?

楊玄滿頭霧水,猜測著此行的目的。

等看到安上門時,楊玄才知曉是來太廟。

皇城南面有三座城門,中間是朱雀門。

朱雀門外就是朱雀大道,一條大道劈開了長安城,一邊是長安縣,一邊是萬年縣。

而在朱雀門的東邊便是安上門,安上門的里面便是太廟。

太廟四面牆的顏色各自不同,每一面牆都有一個大屋子,屋子三道門,每道門列二十四戟。

很肅穆,也很幽靜的地方。

皇帝站在中門前,神色有些茫然。

韓石頭在他的側後方,楊玄更遠一些,他不知自己該跟到何處。

皇帝步入屋內。

里面擺放著帝王的神主,也就是牌位。

楊玄偷瞥了一眼,看到了幾個皇帝的神主。

皇帝先行禮,隨後一個個牌位轉過來。

他站在宣德帝的牌位前,說道︰「有些灰。」

韓石頭毫不猶豫的道︰「拿下!」

「奴婢……嗚嗚嗚!」

管事兒的內侍胖胖的,掙扎起來力道也大,韓石頭見兩個內侍控制不住此人,就走了過來,一腳。

世界安靜了。

皇帝的聲音輕微,就像是喃喃自語。

「阿翁當年在時,對孝敬皇帝頗為慈愛,每每有什麼好東西都率先賞賜給東宮,那時朕年少,看著頗為羨慕。」

「朕無事便去東宮玩耍,孝敬皇帝每每也給些好東西……從不吝嗇。」

「可朕那時候卻在想,為何這些東西不是朕的呢?」

此刻外面只有韓石頭,連楊玄都站得遠遠的。

皇帝緩緩而行。

一個牌位孤零零的在那里。

韓石頭看了一眼就低下頭。

眼底深處,那滔天的恨意驟然爆發,隨即隱沒。

皇帝看著這個神主有些出神。

楊玄已經看到了那個神主,他覺得渾身都在顫抖,但實際上一點都沒有。

他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眶發熱,莫名其妙的一種情緒讓自己想流淚。

他全神貫注的听著。

但只是听到了零碎的詞句。

「你可恨朕?」

皇帝笑了笑。

「阿耶登基,給了你廟號為義宗,可朕登基後卻取消了。朕在想,既然阿翁覺著你孝順,何不如繼續用阿翁給的孝敬皇帝這個謚號。」

皇帝看著孝敬皇帝的神主微笑著。

「你的兒孫朕還留著幾個,不為什麼,只是想看看當年如日中天的你,如今兒孫卻活的如同鵪鶉。朕看著……歡喜!」

韓石頭眸色平靜。

「你的兒孫還在,朕的兒孫也在。到了今日,朕突然在想,大唐立國至此,每位帝王的第一任太子有幾個得了善終?」

楊玄听到了善終二字。

善終……老狗,你還想善終?

他不知道那杯毒酒的背後究竟是發生了些什麼。但從楊略,怡娘,曹穎等人對偽帝的反應來看,若是討逆成功,偽帝能被一刀殺了就算是他祖上積德。不,是他自己積德。

這是最後一個神主,另一側空蕩蕩的。

下一位就該是此刻在宮中活的和一條狗般的太上皇李元了。

皇帝出了太廟,回到了他的梨園。

楊玄半道回了東宮。

梨園,貴妃慵懶無力的躺在榻上,兩個宮女正在為她揉捏肩頭。

天氣熱了,貴妃體態豐腴,出的汗帶著油脂,揉捏起來很困難,手稍微用力就打滑。

兩個宮女揉的滿頭大汗。

「陛下。」

皇帝進來了,貴妃想起身,被他輕輕按住,「不用管朕。」

皇帝跪坐在案幾前,貴妃還是起來了,披著薄紗過來,跪坐在他的身側,「臣妾編了幾曲舞蹈,陛下可想看看?」

皇帝笑道︰「什麼格調的?」

貴妃飛快的眨眨眼,俏皮的道︰「快活的。」

皇帝搖頭,「朕今日卻想看看金戈鐵馬!」

隨即貴妃起身,再披戎裝。

一曲罷,貴妃渾身濕透。

皇帝破天荒的沒有鼻息咻咻,淡淡道︰「好!」

貴妃被人扶起來,有人幫著解衣,有人幫著擦汗,一通忙碌。

「鴻雁。」

「二郎。」

皇帝看著她,「太子最近有些蠢蠢欲動。」

貴妃毫不猶豫的道︰「二郎自己處置。」

皇帝笑了笑,「你不心疼?」

貴妃隨即跪下,「陛下……」

皇帝笑道︰「朕只是隨口一說,扶起來。」

兩個宮人過去扶起貴妃。

貴妃眼中含淚,「陛下,臣妾萬萬沒有那等想法。」

「朕知曉。」皇帝笑道︰「太子重病,你說朕該不該去看看?」

貴妃搖頭。

「太子寢宮後面此刻伏有甲士,正在等著朕前去探視。」皇帝手中握著一塊玉佩,隨手丟在案幾上。

「鴻雁,你說朕是該留他一命,還是處置了。」

貴妃垂首,白膩的脖頸顫抖著,「臣妾不敢干涉此事。」

皇帝把手擱在貴妃的脖頸上,細細的摩挲著。

貴妃一動不動,仿佛是個人偶。

手漸漸滑到了肩部,皇帝笑道︰「石頭。」

韓石頭上前,「奴婢在。」

「你帶著人去。」

「是。」韓石頭輕聲問道︰「當如何?」

晚些,貴妃出了這里。

剛走出去,她渾身的雞皮疙瘩猛地爆發了起來。

「我要更衣。」

晚些,她坐在虎子上,雙手捂著臉,巨大的恐懼此刻消退,淚水無聲而下。

……

東宮。

鐘遂正在和人議事。

十余人在值房里有些悶,哪怕是擺放了冰,依舊煩熱。

「殿下病重。」

鐘遂看著眾人。

太子少詹事王顯,右庶子張亮、何光。中舍人黃良……

「值此之際,你等當盡忠職守!」

王顯帶頭,「領命!」

黃良吸吸鼻子,「鐘先生,殿下那邊……」

王顯沉聲道︰「殿下穩妥。」

黃良強笑道︰「要不看看?」

「先出去!」鐘遂覺得氣氛太緊張了些。

值房內只剩下了他和副手王顯。

鐘遂問道︰「可有人不妥?」

王顯輕聲道︰「黃良看似不穩妥。」

鐘遂點頭,「你盯著他,若是不妥,非常時期,嗯!」

王顯用力點頭,「鐘先生放心,老夫就算是死,也當死在殿前!」

鐘遂笑道︰「安心。」

王顯走了出去,站在門口看看左右。

陽光被他遮住了大半,值房內陰暗了下來。

王顯隨即回身進來。

「人心不大穩,要不……去殿下那里?好歹提個氣。」

「也好。」

楊玄帶著皇帝的交代來了。

皇帝的話是︰太子身體不適,朕心中憂慮,稍晚就來探視。

他先回了值房,「茶!涼茶!」

馮勝堂早已準備了一壺冷茶,楊玄接過,也不用茶杯,就這麼仰頭就灌。

茶水進肚,汗水出來。

「舒坦!」

高越遞過布巾,楊玄擦拭著汗水,「晚些我要去殿下那里,再弄一壺茶我回來喝。」

「是。」馮時堂去準備。

擦拭了汗水,楊玄坐了一會兒,起身去太子寢宮。

出了值房,就看到不遠處值房開門。

另一位太子中允陳虎走了出來。

他看著楊玄,微微頷首,「楊中允最近風頭很盛啊!讓人羨煞。」

楊玄身後,高越輕聲道︰「陳中允最近攀上了一家四姓。」

這個消息很及時。

楊玄笑了笑,「高處風太大,楊某俯瞰著陳中允,想著陳中允仰頭脖頸會酸痛,就下來了。」

陳虎眼皮子跳了一下,譏誚的道;「楊中允有丈人幫襯,自然能站得高,看得遠。」

這是譏諷楊玄吃軟飯。

楊玄笑道︰「是啊!陳中允沒有丈人幫襯,可曾羨慕嫉妒恨?」

陳虎︰「……」

楊玄得勢不饒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陳中允須知這個道理。」

馬丹,我譏諷你,你還得听著,不能反擊……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楊玄不但反擊,而且一番話讓陳虎無言以對。

「哈哈哈!」陳虎突然笑了起來,「咱們拭目以待罷了。」

楊玄盡量走在屋檐下,避開熾熱的陽光,想著先前陳虎眼中的得意,覺得此人莫名其妙的。

他的目標不在長安,更不在東宮,按理和陳虎沒什麼沖突,可此人昨日露個面,說話夾槍帶棍的。

特麼的!

不慣你毛病!

楊玄到時,寢宮中已經多了十余人。

十余人圍著床榻,讓楊玄心中一震。

這是送行來了?

臥槽!

佷子去了?

他有些後悔自己先前歇息了那一陣子,若是太子去了,皇帝的話帶給誰?

他看看里面,心想要不讓鐘遂追隨而去,把皇帝的口信帶上。

要悲痛!

楊玄努力想了一下悲痛的事兒,最終想到了先前參觀太廟時的心境。

他一臉沉痛的進去。

「你來作甚?」

中舍人黃良喝問。

楊玄眨巴了一下眼楮,卻憋不出眼淚來,「陛下有口信。」

「咳咳!」

鐘遂干咳,眾人避開,露出了床上的太子。

太子看著……還好,臉上甚至還多了些汗跡。

還好,沒死!

楊玄心中大定,說道︰「先前下官去梨園傳信,陛下說……」

眾人束手而立,但楊玄發現有些吊兒郎當的。

不怎麼嚴肅。

有些不尊重。

這群人膽兒肥啊!

楊玄朗聲道︰「陛下的原話︰太子身體不適,朕心中憂慮,稍晚就來探視。」

寢宮中眾人齊齊放松了下來,楊玄看到鐘遂的右手在輕顫,心想老先生這是老年痴呆了嗎?

可他目光轉動,發現右庶子張亮的臉頰在輕顫。

還有,黃良渾身怎地……像是在南周見到農家篩糠時那樣,渾身抖動。

寢宮內哪怕擺放了不少冰,可也不冷啊!

楊玄發現唯有少詹事王顯看著正常,甚至還一臉欣慰的道︰「陛下仁慈,殿下听聞定然能痊愈了。」

皇帝不是神丹妙藥,而且太子昏迷不醒,他怎麼知曉?

楊玄看看眾人,「鐘先生,下官告退。」

鐘遂淡淡道︰「且等等。」

楊玄止步。

鐘遂看著他,問道︰「天氣頗熱,陛下此刻出行怕是太曬了些,你先前去時,陛下可曾說多時過來?」

楊玄搖頭,「下官並未听聞,只是傳話。」

老鐘的手又抖了一下。

帕金森實錘了!

楊玄為他嘆息一下。

鐘遂頷首,「辛苦你了。對了,此次去梨園可曾被刁難?」

老鐘怎地那麼慈祥?

楊玄覺得這話里有些蘊意,但此刻沒時間去揣摩。

「並未。」

鐘遂欣慰的道︰「如此就好。」

王顯笑道︰「由此可見鐘先生當初讓楊玄去傳遞文書再對不過了。」

「哈哈哈哈!」

眾人笑了起來。

笑聲有些尖銳。

就特麼像是一群太監在青樓大笑的味道。

還有。

黃良那個蠢貨,怎麼笑的渾身顫抖?

楊玄告退。

他走了出去。

少頃,他倒退著回來。

黃良緊繃的神經終于忍不住了。

「你還來作甚?」

楊玄一邊倒退進來,一邊呆滯的道︰

「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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