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明志

城頭之上,攻城戰仍在繼續。

樊噲看著高高的城牆,猶豫了片刻之後,選擇從邊上的樓梯下去。

他向前疾沖,沿途砍倒了好幾個向他攻來的守軍士兵,不過卻沒有片刻停留,憑借他現在的爵位,戰斗中擊殺普通士兵,已經不再算是功勞了。

韓信重申軍法之後,如他這樣的高爵者,唯有統軍得勝,斬將奪旗才算是功!

最坑爹的一點就在于,在戰斗中,如果他帶領的士兵,殺敵數比不過陣亡數的話,還要倒扣功勞,如果功不抵過,則斬首!

想到這里,樊噲加快腳步,三兩步奔下城頭,旋即愣在原地。

「乃,乃公的功勞……」

在他面前,那名被他用盾牌推下城頭的敵將,被一根短矛死死釘在牆上,短矛的主人,則是一個滿身鮮血,脖頸幾乎被砍斷了的男人。

在喊殺震天的戰場上,他們二人保持著同歸于盡的姿勢,屹立不倒,只是一滴滴鮮血,從彼此的傷口處汩汩流出,染紅地面。

樊噲有些疑惑的眨眨眼楮,他不是太能理解眼前的一幕。

這個男人和敵將究竟有什麼仇怨,值得他和對方同歸于盡?

而且在更遠處,城內的百姓似乎也陷入了癲狂之中,他們殺紅了眼,喊啞了聲,如同啞巴一樣和守軍廝打在一起。

他們發現手中的農具無法對守軍造成更多傷害的時候,干脆就如同動物一般,三五成群的將敵人撲倒在地,用手去抓,去扣,甚至用牙齒去撕咬喉嚨……

無論男女老少,全部都殺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樊噲目之所及,城牆下方的每個百姓都幾乎變成了血人,白森森的牙齒變得血紅血紅,牙縫之間隱隱有些碎肉……

地面之上,暗紅色的鮮血,以及人在瀕死之時,無法控制身體而流出的排泄物混合在一起,味道濃郁刺鼻。

「嘔……」

樊噲干嘔一聲,征戰多年,殺人的事情他見的多了,比眼前更加慘烈的情形也不是沒有經歷過,但他不知道怎麼的,眼前這種情形,讓他有些毛骨悚然。

隨著一聲干嘔,似乎有一條油膩膩的蟲子,從他的脖頸一直向下爬去,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下意識的,他想要從這里逃離,一如那些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的雍軍士兵。

「賢成君,我們該怎辦?」

陸續爬上城頭的陷陣敢死之士走到樊噲身邊,出言詢問。

樊噲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看著眼前的修羅場,猶豫片刻說道︰「回去,清剿城頭守軍,不要卷入這里的戰斗。」

他並不清楚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明白一點,城中的百姓在殺紅眼了之後,很有可能會對眼前出現的一切士兵,發動無差別的攻擊。

而且,城下的戰斗,已經完全是一邊倒的屠殺了。

雍軍士兵在失去了戰斗的決心之後,表現出的戰力,連綿羊都不如!

他們只會苦苦哀求,哀求將他們撲倒在地的百姓饒了他們,甚至于都不敢做出格擋之類的舉動。

只是,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一如他們沒有饒恕城中百姓那樣,城中百姓也對他們沒有絲毫憐憫。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唯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漸漸地,城下的恐怖情緒慢慢向城頭蔓延,在盜巴戰死,好畤縣臨時的縣令縣丞也相繼戰死之後,城頭的雍軍士兵開始批量向漢軍投降。

至少,漢軍並不會和城下百姓一樣,即便是他們放下兵器,跪地求饒,仍是如野獸般撲上來,將他們亂刃分尸!

…………

夕陽殘照,蕭蕭馬鳴。

好畤城頭上煙火彌漫,緩緩飄動著一面赤紅如血的漢軍戰旗。

城上城下,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尸體,到處都是遍體鱗傷的百姓士兵,連兵刃的閃光也被血污掩蓋。

韓信站在雲車之頂,章平站在遠處的梁山宮上,兩人遙遙相望,伸出長劍互相指向對方。

只是一個人臉上,滿是自信,而另一個人,則悲憤交加。

此戰過後,章邯用于威壓雍國的刑徒軍,只剩下不足一萬,而且這里面有至少七八千人,留守在雍國故都,廢丘。

梁山宮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

好畤城牆之下,一個斷了一臂的老者步履蹣跚著上前,走到和盜巴同歸于盡的男人面前,輕輕掰著他握緊短矛的大手。

既然已經死了,那就盡快的入土為安吧。

想來,他的妻女已經等了許久,就不要讓她們繼續等下去了。

只是老者並沒有掰開男人的大手,那一雙遍布著老繭和龜裂的大手,緊緊攥著矛桿,盡管身體已然死去,但復仇的,還是牢牢地讓大手緊握矛桿。

「痴兒,痴兒啊……」

老者長嘆一聲,涕泗橫流,眼淚順著滿是皺紋,溝壑縱橫的臉頰流淌。

「汝還要和這個畜生糾纏多久?汝不想和妻女同赴黃泉了嗎?」

老者說完,再次輕輕掰扯著男人的手臂,這一次,他沒費什麼力氣,就將男人的大手從矛桿上掰下。

「走,咱們回家了……」

老者費力的將男人背在身後,步履蹣跚向城內走去,邊走,口中唱著一支淒婉哀傷的小曲。

秦風悠揚,似乎是呼喚著男人的靈魂,跟著他一同歸家。

老者所經之處,虛月兌倒地的百姓慢慢爬起,面露悲涼之色,目送老者蹣跚而行。

不知是誰,輕聲哀唱起了一首歌謠。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他們唱的這首《唐風‧葛生》,既是為了那個男人,也是為了自己。

此戰之後,誰家沒有孤寡?

城門口,和夏侯嬰曹參等相伴入城的劉邦愣住,他注視著城內的尸山血海,心中涌起相同的悲涼。

之前的攻城戰,那個從豐邑之時就一直跟著他的紀成,力戰而亡。

雖然他封賞了對方的幼子為關內侯,但斯人已逝,再多的封賞,也換不回他那個好兄弟!

他看了一眼踉踉蹌蹌的老者,盡管他不知道對方是誰,身後背著的又是誰,但還是快走兩步,攙扶著老者向城內走去。

「汝何人也?」

「劉邦。」

「漢王劉邦?」

「然也。」

「哎……你怎麼才來呀……」

在老者的長嘆之中,劉邦心中涌起一股濃濃的悔恨。

如果當日分封之時,他站出來據理力爭,冒著和項羽兵戎相見,也要將關中之地納入囊中,那麼,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令父兄受難,皆吾之過也!」

他多日之前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但如果說那時候他,心中還存著幾分邀買人心的念頭,那麼今天,他所說的這句話,真的是出自肺腑。

夏侯嬰不知從哪找來了一副門板,和曹參等人搶上去,將那個男人放在門板上,共同抬著向城內走去。

劉邦將門板扛在肩上,在周圍百姓一聲聲‘王’的呼喊中,心中許下承諾。

如果說,從前的他是為了爭奪天下而戰,那麼今後的他,就是為了那些不能作戰的人而戰!

用手中劍,為這些苦難中的人,建立起一方人間樂土!

…………

夜半時分,烏雲遮月,萬籟俱寂,唯有一片蛙鳴回蕩在田野池塘。

梁山宮中,輾轉反側好久,剛剛睡下的章平驚醒,他坐起身,不斷喘著粗氣,後背額頭一片冷汗。

他再次夢到了白天看到的一幕,漢軍將好畤縣中被俘的刑徒軍,押到梁山宮外斬首,首級插在木樁子上,任由鴉雀啄食。

听著殿外傳來的陣陣刁斗之聲,章平心中的忐忑稍微減輕,盤算著眼前的局勢。

漢軍昨天的時候才拿下好畤縣,人困馬乏,攻城器械也用的七七八八了,短時間內,應該是沒有可能繼續對梁山宮發動進攻。

如今,距離章邯離開,已經過去了接近十天,援軍,應該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但,他還是要做兩手準備。

章平默默站起,模出火折子點燃一盞膏燈,獨自向宮殿最深處走去。

婆娑燈影下,除了偶爾響起的刁斗之聲,踩在地面上的腳步之聲,周圍萬籟俱寂。

繞過兩個回廊,穿過幾處亭台,章平默默走到一處偏殿之外。

這是歷代秦王,在祭天之前齋戒的地方。

章平推門而入,徑直走向內殿的一個角落,彎腰伸手在地上模索了片刻後,殿內響起一連串吱吱嘎嘎的聲音。

少頃,地面之上出現一個黑洞,章平用膏燈在洞口晃了兩下,見到燈火未滅,于是緩緩走下。

這是一條通向梁山宮北邊樹林的密道。

章邯曾任負責修建的將作少府,自然對這些事情知之甚深,章平作為他的親弟弟,又被他命令在此堅守,自然不會不告訴他。

這,也是他選擇讓盜巴駐守好畤,自己進入梁山宮的原因。

見到地道暢通無阻,章平心中懸著的一顆巨石放下。

如此,進可攻,退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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