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鐵與血之歌

夜色朦朧中,楚軍開始踹營。

最先對漢軍發動攻擊的,是桓楚帶領的八千江東子弟。

這些人的父輩,大多都是昔日跟隨著項燕,一同戰死的袍澤兄弟。

後來項梁在會稽郡站穩腳跟後,陸續將這些孤兒收入麾下,編入了名義上是水匪,但實際是項氏一族家臣的桓楚麾下。

多年縱橫洗掠官府的大盜生涯,讓他們不僅驍勇善戰,而且慣于在夜色和荒野間隱匿行蹤,對敵人發動突然襲擊。

這次項羽從齊地悄悄返回,一路之上作為先鋒的,就是這八千江東子弟。

他們一路之上摧城拔寨,卻沒有讓一絲消息,傳遞到彭城的漢軍之中。

而今天,趁著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之時,他們悄悄靠近了疏于防範的漢軍大營,用繩索拉倒柵欄。

然後放出信號,引導楚軍中的婁煩騎兵從缺口沖入。

而他們自己,則趁著漢軍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搶先一步沖入,開始四處放火,襲殺漢軍之中的將校。

…………

中軍營壘處,匆忙披上戰甲的柴武,突然听到隆隆戰鼓之聲戛然而止。

他心頭一緊,趕忙帶領身邊的親兵向鼓手處狂奔而去。

夜色之中,驟然遭受敵人夜襲。

普通士兵在不知道敵人究竟有多少人,從哪里而來的時候,是很容易產生慌亂,進而引發全體崩潰。

所以,中軍處的戰鼓之聲絕對不能停止。

在這種可視度極差,而且缺乏有效通訊手段的時候,隆隆的戰鼓之聲,不僅可以提升己方的勇氣,而且也是一種信標。

這里,還在抵抗!

你們的將軍,並沒有拋棄你們!

因為有了鼓聲,失去建制的離散士兵,就可以聞聲而來,重新整理陣型,和敵人對抗。

這是夜色之中的戰法,而在白天的時候,中軍主將通常都會穿戴著極其艷麗的服飾,並且立在大旗之下。

戰旗不倒,則軍心不亂。

否則,即便是前方勢如破竹,但士兵回頭望去,發現自家主將不在,戰旗倒下,局勢就可能會瞬間反轉。

所以,斬將奪旗,從來都是相等的功勞,而且是一等一的功勞。

也因此,踹營的江東子弟,在听到了漢軍中響起的戰鼓之後,迅速集結起一支精銳的力量,直撲戰鼓所在。

只可惜他們沖過來的時候,柴武並不在中軍戰鼓之處,他在忙著收攏四散的漢軍,準備重新堵上被打開的缺口。

所以,他們只是殺死了漢軍中的鼓手,以及用拆掉的帳篷,引燃了這幾面直徑接近一丈的牛皮戰鼓。

既沒有斬將,也沒有奪旗。

但,這就夠了。

當中軍戰鼓戛然而止的時候,即便柴武立刻做出了反應,但在遭遇突襲之後,本就膽戰心驚的漢軍,士氣再次下降了一個台階。

就在這時候,喊殺聲在整個漢軍營壘的的四面八方響了起來。

剎那間,烈火熊熊,驚慌失措的漢軍大營中,善于騎戰的婁煩騎兵沖了進來。

踹營破帳,根本不予漢軍反應的機會,屠殺就開始了。

婁煩騎兵們口中發出狼嚎一樣的怪叫聲,奔馳往復,從匆匆忙忙跑出帳篷,沒頭蒼蠅一般亂竄的漢軍士兵身邊經過,快馬如風,烏沉沉的鐵劍從對方頸間、頭頂飛過,帶起一蓬血雨,一具沉重的尸體便砰地一聲重重跌在草地上,再也沒有了聲息。

遠處的地平線上,微微泛起了一抹魚肚白,雖然此刻天地之間還是黑暗一片,但卻足以辨識敵我。

于是,婁煩騎兵放棄了沖擊漢軍營壘的任務,開始拿出他們自小就開始習練的一項技術。

騎射。

婁煩人和匈奴人一樣,都是游牧為主,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

此刻在飛馳的馬背上,他們僅用雙腿夾緊馬月復,張弓搭箭,連珠快箭之下,幾乎是箭無虛發,每一箭射出,都能命中身前十步之內,倉皇失措的漢軍士兵。

嗯,騎弓力弱,十幾二十步之內才能發揮最大的殺傷力。

漢軍營壘之中,游騎散射的婁煩騎兵,宛如一頭頭從暮色蒼茫中飛馳而出的餓狼,他們雖是化整為零的四面出擊,但卻並非是自由散漫的決定。

漸漸地,在到處都是傳出破空之聲的戰場上,完全被打蒙了的漢軍如同羊群一樣被婁煩騎兵聚攏了起了。

于是,楚軍中的甲騎開始沖鋒了。

這一次的沖鋒,打頭的依然是項羽。

微微亮起的天光之下,他身披赤紅色大氅,金盔金甲,胯下雄駿非凡的烏騅馬,宛如天神下凡。

噠噠噠,噠噠噠!

蹄聲隆隆,似乎是敲響的鐘聲。

喪鐘,為誰而鳴?

項羽長戟前刺,直接將身前一名漢軍士兵挑在戟尖之上,用力扔出了五丈開外。

剎那間,目睹這一切楚軍甲騎,爆發出山呼海嘯的吶喊︰

「大王神武,雄楚萬年!」

于是,在項羽的激勵下,楚軍甲騎如同虎入羊群一般,銳不可當。

鐵騎縱橫,如浪之縱。

長戟高舉,如狼之行。

精銳甲騎的反復沖殺之下,本就軍心渙散的漢軍士兵幾乎失去了全部的抵抗意志,整個戰場之上,幾乎完全是一邊倒的屠殺。

馬蹄聲,慘叫聲,怪嘯聲,以及兵器踫撞,刺穿身體的聲音 地爆發開來,交織成一曲鐵與血組成的交響樂。

《一劍獨尊》

在楚軍甲騎的往來沖殺中,數不清的漢軍士兵並不是死在他們的長戟之下,而是被體重接近半噸的戰馬生生撞飛出去,骨斷筋折而死。

一些驚慌失措的漢軍士兵被擠倒在地上,隨即,無數自己人的腳丫,楚軍甲騎的馬蹄就會 頭蓋臉的踩踏下來。

折斷扭曲的肢體,被踩穿破爛流出髒器的肚皮,被馬蹄踏碎,腦漿迸裂,殘存的臉頰上還露出痛苦迷茫表情的腦袋……

遠處的天邊,雖然朝陽蓬勃升起,但這里的漢軍士兵,卻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一絲溫暖。

屠殺,還在繼續。

位于中軍處,奮力殺退了江東子弟的柴武,在瀕臨絕望中,依然大聲呼喝著,指揮著身邊的漢軍士兵組建防線,奮力反擊,並將嚇破了膽的士兵調回陣型正中,耐心等待著他們重新恢復士氣。

他在等,等待著漢軍營壘周圍的魏軍,以及塞國和翟國的軍隊趕來增援。

只要他們能夠發起進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此刻在魏軍大營中,從彭城中匆匆返回,正要調集軍隊前往增援的魏豹,突然听到帳外侍從跑來,說是塞王司馬欣和翟王董翳到訪。

魏豹心中,突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預感。

其實他除了有些偏執之外,在指揮作戰上的本領,也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當年楚懷王熊心借了他幾千楚軍,他一路高歌 進,接連收服魏國幾十座城池。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論及具體的指揮作戰,他比同樣借了幾千楚軍,但被秦軍打的被迫鑽進山溝溝里打游擊的張良,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在從彭城回到魏軍大營的路上,他就對楚軍來的如此迅 而隱蔽,產生了極大的質疑。

劉邦的部署完全沒有問題,那麼,楚軍能夠在幾十萬軍隊的夾縫中,穿插前行,發動突襲的原因,必然是自己內部出現了叛徒!

有人,將大軍的布防,詳細傳遞給了陷入齊國泥潭之中的項羽!

那麼,這個內奸會是誰呢?

魏豹首先排除了自己,以及漢軍中的盧綰曹參等能夠接觸到這種最高機密的將領。

而後,他又排除了紙醉金迷中,沉湎于酒色之中的申陽和司馬卬。

這兩個廢物,如今已經完全失去了斗志,只想著如何討好劉邦,好為自己,以及自家的家族,換取往後余生的榮華富貴!

而且,漢軍若是失敗了,按照項羽的尿性,這兩個人只怕難逃九鼎食,九鼎烹的命運。

至于韓王韓信,此人幾乎就是劉邦養的一條狗,雖然魏豹覺得此人一定會噬主,但卻絕對不會是現在。

所以,叛徒是誰,自然一清二楚了。

魏豹此刻想的,是將這兩個吃里扒外的家伙拿下,送到劉邦處邀功請賞,還是听听他們究竟想要說什麼。

畢竟,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

想到這里,他換上了一副笑臉,讓人放司馬欣和董翳進來。

大帳中,雙方見禮完畢,董翳不及坐下,單刀直入說道︰「孤二人已經決意重新歸順項王,不知魏王想要作何打算?」

魏豹稍稍沉吟,反叛不是不可以,但卻需要有足夠多的好處。

如同他們這樣人,從來看重的都不是信義,而是利益。

許是看出了魏豹的想法,司馬欣也不接話,只是靜靜的等待。

作為巨鹿之戰的親身參與者,他對于項羽的軍事能力沒有絲毫質疑,只要楚軍發動突襲,漢軍必敗。

果然,帳外匆匆跑來的斥候回報,隨著楚軍甲騎的沖鋒,此時的漢軍已經開始全線崩潰,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司馬欣澹然說道︰「我可以代表項王,答應你一個條件。」

魏豹問道︰「什麼條件。」

司馬欣一笑︰「不殺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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