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前奏

俄聯,高加索山脈邊緣,有坍塌的巨響從遠方傳來。

可是卻听不分明。

在遠方,似乎有驚天動地的浪潮涌動,但卻又看不清晰。

整個世界好像要被淹沒在了一片窒息的蒼白之中,所能見到的,便只有無窮盡的飛雪,厚重的雪片從天空中紛紛揚揚的落下。

已經持續了一周……

那些刺骨的冷氣順著肺腑鑽進軀殼里,就讓靈魂好像也遲鈍起來了。厚重的大衣被雪水侵染,又很快凍結,就像是披著一層厚重的裝甲一樣,讓人舉步維艱。

當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慘白之後,大地之上那些數之不盡的人影也變得渺小起來,像是一個個艱難掙扎的黑點,順著被層層積雪所覆蓋的鐵道,艱難的向前。

高亢的喇叭里不斷傳來了催促。

可傳不了多遠,就被漫天的飛雪所吞沒。

能夠听見的,只有身旁人疲憊的喘息、鐵鍬刺入積雪的沉悶聲響,鶴嘴鋤和堅冰踫撞的高亢聲音……

「快一點,再快一點!」

蹣跚的老人拖曳著一條瘸腿,手里抓著喇叭,向著前方的人吶喊︰「雪災已經十六個小時了!這一批補給必須送過去!」

可在這充斥著繁忙和嘈雜的混亂里,卻有一個踉蹌的身影撲了上來。

那中年人的臉色慘白,胡須上遍布著白色的霜,早已經麻木的面孔在不斷的抽搐著。

「不能再挖了,瓦利亞!不能挖了!」他嘶啞的吶喊︰「我們快沒有時間了!必須撤退!必須馬上……」

「你他媽的見了鬼了嗎?」老人暴怒,吐沫星子噴在了他的臉上︰「你知道我們的任務有多重麼?」

「雪崩了啊!」

在這一片群山邊緣做了十六年獵人的男人幾乎快哭出來了︰「剛剛那個聲音,是雪崩啊,絕對是!等看到就晚了,我們必須撤,要不然的話……」

「要不然的話,就他媽的繼續干!」

在冰天雪地里,那個老人的眼珠子竟然燒得通紅,「萬尼亞,如果你冷了,我這里有酒,如果你餓了,後面的餐車上烤了面包。如果你困了,就去睡覺,我他媽的可以讓你多睡兩個小時。

但你不能告訴我我們要停下!」

老人扯著他的領子,以更勝過他的聲音怒吼,宛如獅子在咆哮︰「米特羅凡已經斷電四個小時了,在那里的醫院有上百個孕婦,還有幾十個重病患……他們的發電機還能撐八個小時,八個小時之後,如果沒有人救他們,他們就死定了!

哪怕雪崩了,我們未必會死,但如果我們跑了的話,她們就全完了,知道嗎!全完了!」

伊萬呆滯在原地,看著他許久,喘息著,再沒有說話。

被那一雙眼楮看著,再說不出話來。許久,踉蹌的後退一步,坐倒在地上,疲憊的哽咽起來︰「我還有一個女兒……她才四歲,四歲啊,瓦利亞……如果我回不去,她怎麼辦啊……」

鏟雪和敲冰的聲音未曾斷絕,所有人都沉默著,壓抑著咆哮的沖動,在霜風的吹拂下,面色卻憤怒的漲紅。

像是要撕碎這個世界一樣。

可在他的悲鳴中,卻有溫暖的燻香氣息傳來。

「可憐的孩子,他只是嚇壞了。」

黑衣的枯瘦神甫站在他的面前,低頭,看著他,在神甫的手中,燻香球無聲的燃燒著,在冰冷的世界里擴散著絲絲縷縷的暖意。

「別害怕。」

神甫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像是努力的想要擠出一個慈祥的表情,可映襯著那一張瘦的過分的臉,卻越發的古怪。

「你會回去的。」

他的手指沾了一點聖油,輕柔的涂抹在了伊萬的額頭上,向他保證︰「我剛從那邊回來,伊萬,並沒有雪崩,你只是听錯了。」

「听錯了?」伊萬呆滯。

「對,是前面工程隊在炸開一些坍塌的石頭。」

神甫沙啞的告訴他︰「你會見到你的孩子,伊萬,你的孩子會趴在壁爐旁邊的窗戶前面,等你回來,到時候,你要告訴她你所所做的一切,像是英雄一樣。」

他想了一下,篤定的說︰「每一個人都會回去,我向你保證。」

伊萬呆滯了許久,在那一張稱不上慈祥的面孔之前,卻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請繼續工作吧,各位。」

那位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神甫俯首,最後道別︰「聖靈,一定會護佑你們的。」

就這樣,端著手中的燻香球,那位枯瘦的神甫低聲吟誦著經文,平靜的予以每個人以祝福,再度,走向了暴風雪之中。

在遠方,遠方,更遠方。

神聖的旗幟在風雪中若隱若現,低沉的吟誦聲擴散,

更多的神甫們跋涉在這一片荒原之上,宛如朝聖一般,組成了間隔久遠的漫長的隊列。

在群山之上,那一片涌動滾落的淒白凝固在了空中,轟鳴不再。

那一個個孤獨的身影就像是楔進大地中的釘子一樣,將坍塌的雪崩固定在了原地,再不得寸進。

許久之後,一切重歸靜謐。

神甫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在漫天飛雪之後,那艱難向前的點點輝光,垂首致以最後的祝福。

在他的前面,等候的神甫提醒︰「伊塞,走了。」

「恩。」

伊賽回頭,「我這就來。」

就這樣,他們轉身,再度向前,消失在風雪的盡頭。

風暴在繼續。

使命也在繼續.

埃及,干涸的尼羅河之上,飄散著淤泥腐臭的氣息。

綠洲之外,萬里狂沙飛舞。

暴虐的日光籠罩在了天空之上,灑下,令一切都在焦渴之中飽受折磨。無數游離的水汽被干涸的風卷著,飛向了遠方。

連續兩個星期了,等不到任何的降雨。

在城市之外,漫天的風沙之中,無數金字塔沉寂在陰影之中,最深的黑暗里,無窮盡災厄的侵蝕中,法老王緩緩張口,發出細微的聲音。

像是長嘆。

又像是來自無數噩夢之間空隙中的細碎申吟。

握著權杖的手枯瘦如柴,但始終未曾松開。

就像是挽著國土的韁繩一樣。

那麼用力。

粘稠如瀝青一樣的血從他的手中留下,順著權杖,向下,流入了秘儀的軌跡中去。

于是,那一層籠罩了全境的虹光再度浮現。

就像是護佑嬰兒的薄弱胎膜,將整個國境、邊境都籠罩在其中,降下了絲絲縷縷的甘霖。

再度,將萬里的風沙撫平.

而在萬里之外,天竺。

無數漆黑的海潮如鐵幕那樣,在失控的洋流推動之下,此起彼伏,向著沉寂在長夜中的大地呼嘯而去。

可是,在大地的邊緣,卻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的升起。

那朦朧模糊的輪廓投影在夜色中,可是存在感卻如此的強烈,就好像唯有那個印記才是整個世界的核心,一切的生命和存在的意義,以及……萬物滅亡的歸宿!

數之不盡的漆黑海嘯洶涌的咆哮著,彼此踫撞,就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可是那一切巨響,都在低沉的鼓聲中被調伏壓制,漸漸細碎,變得難以听聞。

那是有人在踏足,踩著大地,邁出輕靈而矯健的舞步。

天穹之上,萬丈黑雲碎裂,一縷純淨的月光灑下,照亮了那個半身赤果的中年人,面目妝以油彩,莊嚴而古老。

那些卷曲的長發自肩頭灑落,如黑暗本身那樣搖曳著。

此刻,狂風呼嘯著,竟然奏響了笛聲。狂怒的大海中,有水波擴散的細碎聲音,像是靈魂們的虔誠贊和。

他在跳舞。

自空曠的沙灘之上回旋,踏步,就像是仿效著曾經的大神,重現神威。

不,那就是大神本身。

曾經的神聖殘存在世間的倒影。

當他舞動時,萬物便沉醉在這蘊藏著無窮盡奧妙的身姿中,無窮盡的苦行與祈願在他舉手投足之間擴散。

不知不覺,萬丈海潮緩緩停歇。

可他依舊未曾停下。

眼眸低垂。

只是出神的舞動著。

仿佛永無休止。

不止是在此處,不止是在這里。

東夏、俄聯、埃及、羅馬、美洲、天竺……當太陽落下之後,沉入暗面的世界依舊充斥著喧囂和動蕩。

在一只無形之手的推動之下,災厄的波瀾在高牆之後的世界擴散,激發出層層衰變的漣漪。

可在高牆之外,卻還有無窮盡的黑暗在升起。

無盡之海上,來自深淵的遙遠輪廓漸漸清晰。

深度之下,有一扇扇黑帆招展,以尸骨和死者的指甲組成猙獰船身破開束縛。數之不盡的亡靈之船拖曳著一根根繩索,跋涉未曾終止。

在深度的潮汐中,納吉爾法艦隊緩緩升起,就這樣,拖曳著來自淵暗區的龐大亡國,漸漸上浮。

而在邊境的另一側,是一片昏暗。

就好像宛如漆黑的雲層那樣,永恆的雷雲籠罩在龐大的宮殿之上,如活物一樣乘著潮汐。

只是經過,便在地獄之間投下了遮天蔽日的暗影。

就在黑雲之上,有千百道宛如經絡一般的電光展開,不斷的扇動著,像是一道道雷霆之翼攪動地獄,抗衡著來自深淵的引力。

在侏儒王們的意志之下,雷霆之海展翅翱翔,向著現境飛去。

還有一只只詭異的巨魚擺動身體,形成了繽紛而壯觀的洪流,它們不斷的匯聚,像是循著洋流尋求繁衍的魚群一般,所過之處,在層層地獄之間植入了自己的籽,以災厄孵化出無窮盡的子裔。

然後,被追在後面的深淵大口,盡數吞吃。

漆黑的神聖之光從深淵之低升起,來自至福樂土的聖歌在災難之間擴散,牧場主的神殿在探鏡的觀測中浮現出自己的輪廓。

還有更多。

更多。

無數面孔彼此撕咬的巨大肉團、層層巨鼠的尾巴纏繞所形成的畸變之怪、包藏著妖艷和綺麗,看不到盡頭的花海……

更多,更多……

無數地獄在潮汐中彼此踫撞,數之不盡的黑暗從深淵中上浮。

迫不及待的匍匐爬行著。

向上。

它們在嘶吼,狂熱的歌唱。

進軍,向著那個被光芒所眷顧的世界!

沉寂的舞台終于即將迎來新的演出。

而在地獄的最深處,層層迷宮的盡頭,陰影之中的寶座上,萬眼的沉思者垂首,微笑著眺望著一切。

就像是頭等席上的觀眾那樣,靜靜的等待。

不過,偶爾他的目光,會移向另一個方向,落入那一片被迷霧所充斥的疤痕中去,眼神就變得玩味又好奇。

這可是往日難得的消遣……

在一切正式開始之前,還有一場好戲可看。而粉墨登場的演員們,又會在命運的嘲弄之下如何抉擇呢?

不過,還是太慢。

節奏太過于舒緩,總是還差一點。

吹笛人微笑著,抬起一根手指,點出。

向著自己的弄臣,降下啟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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