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回家

當最後的支架在爆破之中拆除,煥然新生的鸚鵡螺再度浮現在眾人眼前時,已經和往日截然不同。

不復往日流線型的完美輪廓,反而變得稜角猙獰,在厚重的裝甲覆蓋之下,就像是刺向天空的巨柱。

在它的身上,凝固的力量不斷的歪曲著周圍的環境,令深度穩定儀的數值瘋狂的暴漲。

和原本理想國所打造的地獄救贖者不同,它已經快要變成地獄本身……

伴隨著尼莫引擎的啟動,隱隱的光芒便從黑暗里浮現,來自現境的潮聲泛起。

只可惜,天穹之上已經再沒有來自故鄉的微光,一切都已經被數之不盡的黑影所遮蔽。他們的世界已經被地獄的雲所覆蓋。

戰爭已經到來。

「看起來,我們已經晚了。」槐詩輕嘆。

「不論早晚,但凡只要去做,便總來得及。」安東凝視著眼前的鸚鵡螺,許久,伸手,拍了拍它的外層裝甲。

「讓我們再次出發吧,朋友們。」老人輕聲呢喃著,令鸚鵡螺發出了回應一般的低沉鳴叫。

早已經,迫不及待!

在他們的身後,原本漸漸消散的白霧之中,莊嚴的墓地已經消失不見,所有的墳塋都在烏鴉們的仔細操作之下,遷入了底倉之中。

埋骨聖所的秘儀架設其上,賦予凝固的魂靈以安寧的沉眠。

現在,太陽船的框體結構已經收縮完畢。當完成最後的運行檢驗之後,便拋棄了絕大多數的載荷和重量,通過預設的軌道,將核心的龍骨和引擎接入了鸚鵡螺之中,代替巨人再度搏動心髒。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最後的收尾業已完成。

現在,經歷了漫長又漫長的旅程之後,真正的萬事俱備。

他們要回家了。

在登船之前,槐詩回頭,看向身後送別的向導,最後致以謝意。

「感謝你一路以來的指引和幫助,歐德姆先生,雖然你鐘愛熱鬧多過鐘愛自己的職責,但你依舊完成了曾經的許諾。」

槐詩說︰「對此,我深表感激。」

「好說好說,何必這麼嚴肅呢?以後來地獄里還可以找我啊。」

歐德姆揮舞著觸須,歡快的吹著口哨︰「嗯,倘若各位能夠圓滿回歸顧鄉的話……總之,以後還有這種好事的話,可千萬別忘記我!」

「……這麼跌宕起伏的旅程,說實話,我實在不想經歷第二次了。」

槐詩忍不住一聲長嘆,沉默片刻,最後終究還是疑惑的問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歐德姆先生,你是為何選擇成為理想國成員的呢?

畢竟,理想國在地獄中的名聲可並不算好吧?」

「為了看熱鬧啊。」

歐德姆理所當然的回答︰「這個理由不足夠麼?」

「倘若只是熱鬧的話,到處都有熱鬧可以看吧?」

槐詩反問道︰「就算是沒有理想國的存在,這個世界對你這樣的生物來說,也有足夠的精彩……令人羨慕的漫長壽命,不死的生命力,還有這一份幾乎無處不在觀測,具備著這樣的力量,不論去向何方,都一定會有人滿足你提出的任何條件吧?

為何要選擇我們呢?為何選擇理想國?」

「啊這……」

歐德姆的觸須撓了撓左邊的大眼楮,有些尷尬︰「我不太習慣這麼嚴肅的話題啊。不過,既然你都這麼問了,我也不好藏著掖著不說。」

它想了一下,認真的回答︰「非要找個理由的話,那麼大概是我們站在相同的利益之上吧。」

一個地獄生物,對誓願滅絕地獄建立永恆天國的人說,他們站在同樣的利益之上……如此的場景,令人感受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荒謬。

可歐德姆的語氣卻那麼認真,那麼鄭重,告訴眼前的男人︰「我由衷的希望天國能夠完成,槐詩閣下。

真正的天國,真正的第四工程——我當年正是因為這個,才選擇向你們倒戈,加入你們的陣營。」

「為什麼?」槐詩不解︰「難道你就這麼痛恨地獄麼?」

「並沒有,就像是現境造就了你們一樣,地獄同樣也造就了我,就算偶爾會感覺厭煩,可又有誰會發自內心的厭惡自己的故鄉呢?」

歐德姆好像在笑一樣,愉快的回答︰「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們所設想的天國——那個不存在地獄和災厄的可怕世界,究竟是如何的姿態,怎樣的面貌,又要怎樣才能維持下去而已……」

槐詩愕然。

「槐詩先生,對我而言,理想國的人,是為數不多的有趣存在,他們總是……如此的矛盾。」

歐德姆緬懷的感嘆︰「他們比任何現境的人都要高尚,同時,比地獄里的統治者們更加瘋狂。

他們是如此的渴望著地獄的秘密,可又更加的抗拒地獄本身。哪怕無數地獄都曾經是現境,哪怕現境同樣都是從地獄上誕生,被深淵所造就……

而他們,卻對此深惡痛絕。」

「這就是我加入理想國的理由。」

水銹蝸牛坦蕩的回答道︰「我想要看到他們,不,你們所造就的世界將會是什麼模樣,又會迎來什麼樣的結局。

哪怕代價是獻上我的生命也沒有關系。」

「現在,分別的時候到了。在您的故事中,屬于我的那一段即將結束,可我會在這里眺望著您所創造的未來。」

最後的最後,曾經的統治者仿佛微微欠身一般,飽含著祝福的道別︰「祝您一路順風,也希望您能夠得償所願。」

「那麼,再見。」

槐詩鄭重頷首。

「再見。」

水銹蝸牛的緩慢的蠕動著自己的身體,回歸地上的水泊里,汲取最後的水分之後,鑽進濕潤的泥土之下,再度陷入沉眠。

可入住其中的那個意志,已經無聲的遠去。

不,或許,此刻它正在某處,正在無數地方,觀測著這一切吧?

如此,耐心的等待著,理想國的未來,踏上屬于自己的舞台。

「走吧。」

槐詩推著輪椅,關上了身後的閘門,向著艦橋上的同伴們微笑︰「我們回家。」

回家。

雷蒙德敲下了最後的按鈕。

那一瞬間,低沉的震蕩從鸚鵡螺的船身中擴散開來。

宛如鯨魚的長歌一樣,久遠的回音在時隔七十年之後,再度升上了這一片地獄的天穹。那時逝去的魂靈們輕唱,過去的榮耀在低鳴。

如此,緩慢的,堅定的,背負著過去的根基。

龐大的戰艦噴薄出耀眼的光焰。

焚燒大地,驅逐黑暗。

將眼前的一切撞破。

闖入深淵之間。

向著被無數陰雲所覆蓋的光芒來處,笨拙的飛去。

滿滿歸途,自此而始!

回家,回家,回家……

「看啊,他們走了。」

凋零區,最深處,燃燒殆盡的火堆旁邊,雙鬢斑白的中年男人眺望著那遠去的星辰,微笑著。

一只咕咕叫著的白鴿從空中落下,落在少女的肩膀。

她抬頭,最後看了一點那升起的星光,緩緩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嗯,我們也走吧。」

「要跟緊我,不要再迷路了。」

「都說了這一次絕對不會亂走了,符叔你能不能不要再笑?」

「噗,不好意思,玄鳥叮囑了嘛,一定要把你看好,嗯,繩子拿好。」符殘光將牽引繩牢牢的系在女孩兒的腰上,最後嚴肅提醒︰「千萬別亂跑,說好咯!」

「嗯嗯,一定一定。」女孩兒用力的點頭,無比誠摯的保證,就這樣,跟在他的身後,繼續前行。

只是,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消失在深淵中的浪漫星辰。

不小心,腳下一滑。

啪!

符殘光困惑回頭,可牽引繩的另一頭,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只可憐無辜的鴿子落在地上,委屈的咕咕了兩聲。

突如其來的死寂里,東夏最強呆滯的張口,忍不住抬起手,拍在自己的臉上。

感受到了絕望。

不是說好了不亂跑的嗎……

山脊坍塌,海洋沸騰,燃燒的天穹之中,血色的雨水如淚降下。

無盡之海上,狂瀾密布,洶涌的潮水不斷的升起,又在漆黑艦隊的沖撞之下碎裂,坍塌,凍結的冰山沐浴著猩紅的雨,數之不盡的尸骸和船身的碎片在波濤之間飄蕩。

納吉爾法艦隊轟然向前。

突破層層障礙。

在它們的身後,亡國的大軍嘶吼著,縱聲咆哮,緊追在後面,就仿佛蔓延的潮水那樣,隨著血和擴散開來,看不見盡頭。

穹空之上,熔火不斷的墜落,毀滅蔓延的波瀾,卻趕不上血河擴張的速度。

仿佛無窮那樣。

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惡意源源不斷的涌現。

漆黑的色彩在所有觀測者的探鏡成像之中擴散開來,數之不盡的大群組成了那一片無窮盡的黑暗,如海潮一樣的涌動,將沿途所經過的一切蠶食殆盡。

而就在亡國的黑潮正前方,納吉爾法艦隊不斷的震顫著,無數骨殖從船身上增長,迸發出癲狂的咆哮。

明明傷亡如此慘重,艦隊已經減員三分之二,只剩下了寥寥十幾艘先鋒艦,可是那凶戾的氣息卻越發的凝實,不斷的膨脹,沐浴在詭異的火光中。

如同活物一樣。

它在成長,吞吃死亡……

毀滅、鮮血和斗爭,一切都是它生存和成長所需的資糧,這宏大的戰爭才是它所鐘愛和眷戀的搖籃。

越來越狂暴的氣息從火焰中升騰而起。

悍然撞碎眼前的山巒,踏破阻擋,此刻的納吉爾法艦隊,已經從原本破爛的模樣,變成了稜角猙獰的巨獸。

不斷的有尸骸從波浪之中被送向船身,然後被嗜血的戰船融合,徹底吸收,化為船板的一部分。

骸骨的蒼白色彩里,無數破碎的源質涌動,便形成了災厄凝結而成的灰黑。

不論是敵人的死亡,還是自己的死亡,都是它成長的一部分。

借助三大封鎖的壓制和無數炮擊所帶來的死亡和毀滅,它在統轄局的沃灌之下茁壯的成長,巨帆之上,一只只猩紅的眼楮透過了迷霧,便看向了遠方海洋之上隆起的防線和高牆。

飽含著貪婪。

就這樣,瘋狂的滅亡之船咆哮著,引領身後無窮盡的黑潮,向著敵人所在,全力進發!

防線之上,指揮室中,所有人的神情凝重。

倘若不予抵抗的話,敵人必然長驅直入,可倘若進行還擊的話,卻不過是反向對敵人進行增強。

和這樣的敵人作戰,惡心到簡直就像是吃了蒼蠅一樣!

「納吉爾法艦隊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了……根據青銅之眼的觀測和計算,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半個小時,它們就將進入第三階段,然後開始完成階段的融合。」

來自架空樓層的代表向指揮中心提交了新的情報。

「決策室呢?」

來自鑄鐵軍團的指揮官問︰「艾晴女士,決策室沒有新的指令麼?」

「沒有,我們恐怕還需要拖延時間。」

代表平靜的回答︰「減緩真正的納吉爾法戰艦的形成,阻攔亡國的攻勢,不惜代價。恐怕你我都是代價的一部分,閣下。

在必要的時候,您將會被授予威權遺物的使用權限,現在,深空軍團听從您的指令。」

伴隨著她的話語,有彩虹橋的光芒從天而降。

自白城要塞的高牆之外,被猩紅所點燃的海面上,憑空有一艘艘戰船浮現,在虹光的搬運之下,游蕩在邊境之間作戰的機動軍團,深空艦隊,于此降臨。

無數龐大的巨炮抬起,對準了遠方浩蕩行進而來的海潮和陰影。

當開火指令到來的瞬間,便有熾熱的金屬洪流升起,再度將血色的天空撕裂,對一切踏入攻擊範圍上對手予以最徹底的葬送。

蔓延的黑潮短暫的陷入了停頓,可血河卻依舊還在擴散,更多的敵人,更多的大群,更多的怪物從地獄之中上浮而出。

當無限的地獄自這狹窄的區間展露獠牙時,便化為了足以將一切吞吃的狂潮。

六輪全方位炮火覆蓋,只能爭取拖延到不足十分鐘的時間。

當高亢的號角聲從白城要塞中吹響時,一座座龐大的巨艦,便全力驅動,逆著洪流,向著遠方的黑潮和陰影行進而去!

無回之征,就此開始!

「局勢不容樂觀啊。」

決策室里,玄鳥捏著煙桿,輕嘆,煙桿里的火光早已經熄滅,當他湊上去想要抽兩口時,卻只能嗅到冷去灰燼的味道。

「就這麼放棄第四艦隊了?」他問。

「羅馬的無敵艦隊已經準備好了,美洲的復仇艦隊也已經完成了集結,但決策室沒有通過申請。」白發的俄聯大主教回答︰「戰爭還沒開始,就已經注定犧牲的份額了,如此理智又冷酷,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壞。

難道,玄鳥閣下也看不清晰麼?」

「變數太多了,不想看,也不敢看。」玄鳥搖頭,將手中的煙桿拋在了桌子上,無聲一嘆︰「就算看,恐怕也看不到。」

主教沉默了片刻,忽然問︰「勾陳和窮奇都在白城?」

「是啊,我听說聖杯騎士團也已經部署完畢了,大家彼此彼此,要慌一起慌,何必從我這里找定心丸呢?」

玄鳥無奈一笑︰「不論多少考量,這世上從來只有買定離手的道理,剩下的,就只有等揭盅之後才能知道了。」

「等吧。」大主教沙啞的輕嘆。

「嗯,等。」

玄鳥閉上眼楮,不再去看。

等待,總是最難熬的時光。

和它相比,唯一能夠勝過的,恐怕就只有死亡。

現在,死亡已經慷慨的降臨在了戰場之上。

漫卷的血色狂潮里,不斷有火光沖天而起,倘若從天穹之上俯瞰,不過是一副被灰黑和猩紅不斷吞沒的枯燥畫卷而已。

那些沉沒的戰艦殘骸沒入幽暗冰冷的深海之中,還有更多的,則在爆炸之中拉扯著敵人一同歸于虛無。

當爆裂的火光熄滅,在油脂焚燒的海面之上,燃燒的骨船卻越發的猙獰。

龐大的船身已經抵達了數千米之巨,黑帆之上無數空洞的眼瞳滿盈著癲狂和貪婪,就在亡者之船上,那些火焰里的破碎尸骸驟然再度彌合,逝去的亡魂自地獄的饋贈里再度爬起,永恆的斗爭在呼喚著它們。

讓它們饑渴的嘶吼著,迫不及待的踏入這一場毀滅敵我的戰爭!

不在乎任何的結果!

威權遺物‧納吉爾法,踏入第三階段,即將完成!

可就在白城的天穹之上,龐大的陰影再度浮現,遍布膿瘡和潰爛的統治者嘶鳴著,巨龍展開雙翼,所過之處,一切都盡數畸變!

膿血和腐肉落入海水中,飽蘸猩紅,種下了災厄和畸變的種子,很快,便長出了數之不盡的異怪。

就像是要將一切都囊括在雙翼的陰影之下一樣,腐爛之龍貪婪的啃食著屬于海水中飄蕩的尸骸,甚至就連自己的‘盟友都不放過’,掠奪著無窮盡的地獄軍團,暢飲血河!

于是,籠罩著衰亡的軀殼越發的龐大。

飽含痛恨的嘶鳴聲沖天而起,僅僅是聲浪,就令海洋撕裂出龐大的縫隙,無數海水在驚恐的擾動。

而統治者,已經再度升上天空。

無視了那些不斷降臨的血火之雨,龐大如山巒的頭顱,向著第一防線之上的白城要塞飛去,攪動狂風。

龐大的龍卷從海洋之上憑空浮現,死骸和畸變匯聚,化為了漆黑的風暴。

煥發轟鳴,就這樣,向著這些微不足道的蟲子,碾壓!

「草,這他媽的可不在預料範圍內啊。」

城牆之上,緊張抽煙的燕青戈瞪大眼楮,目瞪口呆,在他旁邊,窮奇的身後已經彰顯出龐大的輪廓和虛影。

惡獸吮吸著空氣中的血氣,咧嘴,無聲的咆哮。

「慫包,到時候跟我上就行了。」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這是怕不怕的事情麼?」燕青戈麻了︰「十萬個分身也搞不定這個吧?」

「提爾閣下,勞煩你了。」

鑄鐵軍團的陣列之間,最前方,指揮官拿起了對講機說道︰「請盡量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

「偏偏是周五麼?為什麼總是周五呢……」

一個沙啞又疲憊的聲音從電流聲里響起。

枯瘦的男人踏著台階,走上了城牆,如有實質的銀色輝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令殘缺的左臂重生。

在他赤果的上身,有無數環繞的符文煥發出耀眼的色彩,為那一張蒼白的面孔注入了血色,緊接著,熾熱如太陽的光芒從就焚燒的眼眶里噴薄而出!

被譽為天敵的存在握緊了自己的萬鍛之錘,大地震蕩,萬鈞海潮憑空掀起,自狂風之中,他咆哮,手中的鐵錘砸下。

轉瞬間,貫徹天地的地獄龍卷,便煥發出龜裂的聲響。

灰暗的風暴自正中被撕裂了,在最純粹的力量之下!

可在消散的風暴之後,咆哮的腐爛之龍已經俯沖而下,裹挾著災變,掠過了無窮的距離,向著白城。

提爾再度踏前一步,宛如巨人一樣,身軀迅速的膨脹,手中的鐵錘迅速的崩裂,破碎的錘首中,有寬闊激蕩的烈光之刃迅速的延伸。

「來吧,來吧,我親愛的腐龍閣下。」

就在符文遍布的面孔上,提爾微笑著,露出了期盼的神情︰「時隔三十年,咱們倆,再見分曉——」

正是那一瞬,當災厄和神明的力量即將踫撞的瞬間。

刺耳的警報,從第一防線,從指揮室,從統轄局的每一個角落中迸發,猩紅的光芒籠罩了一切。

無數人愕然起身,呆滯的瞪大眼楮,驚叫。

因為一個全新的信號,從所有探鏡的觀測之中,浮現。

龐大的災厄質量就像是星辰一般,向著戰場墜落而來,向著防線,向著現境本身!

恐怖的氣息在深淵中攪動,便撕裂了血河的網絡,擦過了亡國的邊緣,便令那龐大的國度為止震顫。

戰場之上,穹空震顫,崩潰,海洋泛起驚悚的狂瀾,無數血河在擾動著崩裂。

當識別信號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決策室內傳來了憤怒的咆哮和驚叫。

所有人在無法克制脊髓中泛起的寒意︰

「那是……毀滅要素?!」

就好像對于漫長的鋪墊早已經厭煩,來自深淵中的真正的毀滅者,于此降臨!

「哈哈,晚了,都晚了!」

凋零區的深度里,瓶中的弄臣在狂笑,嘲弄自己的敵人。

就在這深度之間,鸚鵡螺艱難的潛行,背負著龐大的重量,緩慢跋涉。可浪費了這諸多世間,卻依舊無法逃月兌深淵的束縛,只不過是上浮了區區兩個深度而已。

距離現境,還隔著遙遠到讓人絕望的距離。

更不用提,路上數之不盡的敵人了……

現境的光芒早已經被黑暗所遮蔽。

血色的河流如同落網一樣,將整個世界包裹在了滅亡的蠶繭之中。

他們就在無數涌動的黑暗之外,再也無法前行。

「這就是理想國的傳承者?這就是你們心心念念的寶藏?」

瓶子里的弄臣惡毒的尖笑著︰「瞧啊,偉大的鸚鵡螺,一個空殼,一個徒有動力的墳墓,一個徒有其型的樣子貨……哈哈哈哈,你們費勁千辛萬苦,在深淵里找了個什麼?垃圾!哈哈哈哈,垃圾!!!」

陰沉的氣氛中,格里高利面無表情的看過來︰「是瓶子的招待規格不太夠麼?赫笛先生,我是不是應該優先照顧你一下?」

「這難道不是勝者的權力麼?」

赫笛嘲弄的回應︰「你們盡可將我碎尸萬段,各位,但這改變不了你們可笑的處境,還有你們悲慘的未來。

還需要我再強調多少次?你們已經被你們所鐘愛的世界拋棄了。

不過你們可以試試努力,說不定,當亡國摧毀你們的世界,當你所愛的人變成骸骨時,說不定你還在路上呢,哈哈哈哈。」

他在狂笑。

充滿嘲弄和惡毒,盡情的向著眼前滑稽的對手們獻上褒揚和夸獎,期待著他們面孔中浮現憤怒或者扭曲的神采。

可自始至終,槐詩都沒有說話。

只是托著下巴,靜靜的凝視著觀察窗之外,無窮浩瀚的黑暗深淵。

直到最後,赫笛的笑聲,戛然而止。

「有一點,赫笛,你說的確實沒有錯。」

槐詩緩緩回過頭來,看著瓶子里的弄臣,那神情並不憤怒或者陰沉,平靜的讓人害怕︰「鸚鵡螺或許確實徒有軀殼,我們根本不具備足夠的技術和力量,真正的將它喚醒。可是,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就在他的手中,展開的五指之間,袖管微動。

一只怯生生的白鼠從里面探出頭來,看到了赫笛之後,又迅速的縮回了槐詩的袖管中去。

令瓶子里狂笑的赫笛愣在原地。

「對了,忘記說了。」

槐詩伸手,撫模著白鼠頭頂的絨毛,微笑著告訴他︰「你們的車不錯,不過,現在是我的了。」

在瓶子里,憤怒顫抖的黑暗中,那一只殘缺的眼楮瞪大了。

瞬間,遍布血絲,睚眥欲裂。

「槐詩你這個狗娘養的東西,你這個……你這個該死的敗類!你膽敢褻瀆吾等之聖地麼!」

赫笛咆哮,瓶子里的爛肉不斷的沖撞著自己的牢籠,怒吼︰「還給我!把赫利俄斯還給我!那不是你的東西!」

「不,它就是我的東西。」

槐詩在瓶子面前托起那只可憐巴巴的小白鼠,親昵的同它蹭著臉頰,柔聲問道︰「你說對不對呀,魚丸?」

魚丸吱吱叫了兩聲,扒拉著槐詩的耳朵,跳到了他的頭上,不願意下來。

甚至,看都不看赫笛一眼……

難以相信,瓶子中的碎片竟然能發出如此狂怒又淒厲的吶喊,還有震怒的咆哮。

如此的悲慘。

它不斷的沖撞著那萬無一失的瓶子,甚至激憤之下,令瓶子上都浮現出了一絲微不足道的裂隙。

可是,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曾經的赫利俄斯,投入槐詩的懷抱。

而現在,在槐詩頭頂,白鼠緩緩抬起了頭。

毛茸茸的絨毛緩緩消散,可下面,柔軟的身軀卻開始迅速的解離,重新化為了輝煌的源質,再度展開。

自其中,無數繁復重疊的秘儀瞬間擴散,將整個沉寂的鸚鵡螺籠罩在了其中。

來自赫利俄斯的神跡刻印運行在這一片陌生的領域之中,令尼莫引擎激烈的運轉,潮聲高亢。

此時此刻,此地此處,便是諸神所眷顧的領土。

赫利俄斯的再現!

而就在無窮矩陣的籠罩中,槐詩抬頭,仰望著被黑暗吞沒的現境,展開雙臂。

就好像要擁抱眼前的一切那樣。

令瓶中的赫笛僵硬。

殘缺的眼瞳劇烈的顫抖著,難以置信。

「等等,你要干什麼?」他的聲音嘶啞又顫抖,滿是驚恐︰「槐詩!槐詩!你他媽的要干什麼!你他媽的膽敢……」

「當然是要做你們曾經做過的事情啊。」

槐詩回眸,那樣的神情,如此的意味深長︰「這難道不是你們所教給我的道理麼,赫笛?在這里,我要向你,衷心的致以謝意和感激。

如果沒有你的話,我一定想不到這樣的方法,也一定會錯過對于天國譜系和理想國最為重要的時刻。」

謝謝你們,告訴了我——

他微笑著,輕聲說︰

「——現境,是有引力的!」

在那一瞬間,深淵之中,鸚鵡螺劇震。

赫利俄斯的光芒迸射,將幽暗的虛空照亮,龐大的秘儀無止境的抽取著其中所儲備的源質,再現曾經所創立的不世功業。

造神秘儀,再度重啟!

「于此,通令一切,降下大神之靈!」

槐詩抬頭,肅聲宣告,那低沉的聲音自鸚鵡螺之中升起,回蕩在絕對虛無的深淵里。

無窮凝固的壓制之下,神性運轉,向上追溯,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演化。

源自友人的饋贈,自最黑暗的地獄之間,再度重現。

最純粹的光芒從他的軀殼之中亮起!

哪怕只是點點星火。

可那沙啞又低沉的話語,卻回蕩在重重深度之間,擴散,令涌動的深度潮汐里涌現出了第二個聲音。

「吾乃光,吾乃白晝,吾乃主宰!」

焚燒的烈光里,槐詩艱難的撐起身體,仰頭咆哮︰「吾乃世間一切普照之源——」

光芒再震,燃燒!

就像是太陽墜入了這永恆的黑暗,暴虐的釋放出了萬丈光芒。令深淵之底,吹笛人的笑容微微停滯,而在現境的最深處,沉睡的神明自幻夢之中驚醒,向著深淵投入疑惑的一瞥。

因為有人耳無法分辨的浩蕩的回音傳達在地獄和現境之間,向著這個世界,向著一切,發出了呼喚。

告訴祂︰

「——吾乃,光明王!」

正在那一瞬間,地獄的最深處,靜寂區,消散于虛無中的神魂隱隱重聚。仿佛明白了什麼一樣,微微輕笑了一聲。向著槐詩,送出了手中的威權。

「交給你了,我的朋友。」

「嗯,交給我吧。」

槐詩頷首,看向手中那虛無之光,無聲而笑。

這便是這個世界最不具備殺傷,也最不具備任何力量的威權,由巴德爾所遺留與塵世之間的輝光。

只是純粹的連接著萬物,宛如擁抱那樣,將一切都溫柔的攏入懷中,令萬物一體,和諧無傷。

正在那一瞬間,這虛有其表的造神秘儀,終于完成了。

當槐詩抬起頭的時候,便有耀眼的冠冕自他的頭頂浮現,威嚴的光輪從背後凝結,輻射向四方。

浩蕩的鐘鳴響徹深淵。

那是沉寂的鸚鵡螺在縱聲吶喊,它噴薄出無窮的光焰,宛如烈日之冕。

光明之神的力量降臨于此,將一切黑暗照亮。

並且,向著現境,發出了遙遠的呼喚……

一線微光如同蛛絲一般從鸚鵡螺的日輪中拋出,轉瞬間,無止境的延伸,以光的速度在這永恆的深淵馳騁,最後,輕描淡寫的接入了現境的柱石之中,為祂帶來了槐詩的懇請。

‘麻煩開一下門,我要回家了。’

于是,世界仿佛也為之歡笑。

張開了懷抱。

告訴他︰歡迎回來!

在這一刻,現境和神明之間永恆的引力再度重現。

無可分隔的呼應像是繩索那樣,貫穿了三大封鎖、無數防線乃至深度的阻攔,再度將兩者接續,拉扯著沉沒在深淵中的鸚鵡螺,向上,向著家的地方。

再度進發!

在地獄中,在槐詩的愉悅的笑聲里,莊嚴的日輪開闢無窮黑暗,撕裂潮汐,粗暴的撞碎了一切攔在前面的影子,焚燒著無窮災厄,闖入了統治者們所造就的黑暗。

向著現境,冉冉升起!

不,更像是墜落一樣……

將往日發生過的災難進行重演,將自身化為了毀滅之種,無止境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直到最後,就連探鏡都的觀測速度都追不上那那恐怖的引力。

那是星辰,星辰在墜落。

鸚鵡螺的裝甲在燃燒,傾盡了槐詩一切的儲備之後所鍛造出厚重裝甲,在和無窮災厄的摩擦之中燒至赤紅。

不斷的有融化的碎片從日輪之下的漆黑之柱上剝落,漸漸的,自肆意的燃燒中,重現往日猙獰的輪廓。

轟鳴自波瀾中擴散。

漫卷的血河洪流被撕裂了,洞穿,輕而易舉的突破了血色的繭,和亡國的陰影擦肩而過,並在劇烈的摩擦中留下了一道慘烈的溝壑。

眼前不值一提的黑暗被碾成粉碎,無數大群所形成的陰影像是泡影一樣化為飛灰消散。

就這樣,在無窮深度之間撕裂出了一道筆直的溝壑……

此刻,就在現境防御陣線的最頂端,那碎裂的天穹之外,燃燒的日輪以恐怖的速度放大,星辰的雛形浮現。

向著無窮邊境所匯聚的海洋,向著腐爛之龍和下方漫卷的黑潮……

以最干脆利落,最直白了當的方式。

——砸落!

喚龍笛的探鏡前面,少女被那恐怖的氣息所震懾,像是驚恐的幼獸一樣,下意識的呲牙,感受到了身體在顫栗。

「那是什麼?!」她驚聲問。

可在她身旁,那睡意昏沉的老人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眼楮,怔怔的看著那耀眼的烈光,渾濁的眼淚漸漸從臉頰上滑落。

下意識的,向著屏幕伸出了手。

就像是,要握緊什麼一樣。

「瞧啊,安娜,他們都回來了。」

他捧著懷中的花束,明明流著眼淚,可笑容卻那麼滿足,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的幸福一樣,「歡迎回來,我的朋友。」

好久不見。

大家,還記得我嗎?

正在那一瞬,統轄局決策室的屏幕上,毀滅要素‧阿波菲斯的警告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時隔七十年之後,再度重現的辨識代碼。

那是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呼喚和執念,由無數犧牲者所鑄就的榮耀之舟。

理想國‧地獄打擊序列所屬——

——天國戰艦‧鸚鵡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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