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 一步之遙

此刻,就在所有人的視線里,槐詩伸手,將帶著隔熱手套的右臂,探入了沸騰的油鍋!

燒紅的鐵水,涌動的金屬燃料將他的小臂吞沒了。

堪比熔爐那樣的恐怖高溫無法毀壞彤姬所特制的手套,也無法將槐詩已經金屬化的右臂焚毀。

反而源源不斷的提供無數熱量和鋼鐵,予取予求,等待著他的君臨。

當圈禁之手展開的那一瞬間。

鑄造,開始了!

神性的侵蝕下,那一份已經完全變成透明的人性運轉著,槐詩的靈魂在緩慢的涌動,醞釀,源源不斷的將源質注入手臂的熔爐。

喚醒煉金之火。

開始了千萬次的鍛造……

這已經是進行了千萬次,完全印刻進了本能之中過程,哪怕早已經無法體會到憤怒這樣的感情,可純粹的反應還銘刻在身體和聖痕之中。

還殘存在圈禁之手和煉金之火的記錄里。

自己只要,按部就班的重復順序就好!

失敗了一次,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短暫的瞬間,數十上百次重復,緊接著,畢竟上千次的探索。

宛如擰動鑰匙,發動機點火、點火、點火、點火……無止境的重復,一次次的挖掘著殘存在記錄之中的痕跡。

直到轟鳴的聲音從鑄造熔爐之中響起。

發動機,終于啟動了。

槐詩眼前一亮。

從無到有的突破在這一瞬間完成。

有什麼東西,被收縮的五指握緊了。

首先所浮現的,乃是沉重斧刃的輪廓,從靈魂中剝離出的憤怒化為鋼鐵,在手中一點一點的生長。

緊接著,憤怒擴散,反向侵染著槐詩的意識。

將這一份原本來自于他的憤怒,再度歸還!

斧劈的幻痛迸發。

靈魂深處傳來碎裂的痛楚。

槐詩的眼前一黑,口鼻之中驟然流出絲絲縷縷的血色,那些帶著璀璨金黃的異常鮮血從空氣中升起,煥發出蒙蒙的光芒。

照亮那槐詩抬起的面孔。

還有那一雙遍布血絲,憤怒充盈的眼瞳!

這一瞬間,槐詩手中的殺意之斧重新凝聚,憤怒歸來!

再然後,是悲傷,緊接著是悲憫、苦痛,乃至美德……最後,是群鴉所奉獻的詛咒和怨憎!

相較高貴的神明之靈,這一份由人所產生的結晶如此的薄弱和渺小,可這一次,當它們重新歸還時,便死死的楔入了靈魂之中,不容許那高貴的神明氣息再度擴散……形成了封鎖的牢籠!

槐詩的人性,艱難的,迎來了歸還!

高舉而起的神壇停止了上升。

當那一雙眼瞳重新抬起的時候,往昔的靈動與愉快,重新浮現。

如今,在他的手下,那一份屬于黃昏之鄉的災厄和記錄,正在源源不斷的轉化,將海量的絕望和永無止境的苦痛,盡數注入這一份狹窄的料理之中。

從鐵與火之間的虛無軀殼中,構建起新的地獄。

並不曾如同往日想象那麼困難,甚至感覺像是行雲流水那樣,駕輕就熟,毫無任何的壓力,就將這一份靈感揮灑而出,落實在了手中。

這是唯有鑄造者、唯有圈禁之手才能完成的地獄結晶,在工業廚魔之中足以佔據全新高度的巔峰之作!

有贊嘆的掌聲響起了。

不止是台下,還有來自台上的贊嘆。

那個好像比槐詩更愉快,更開心,更加欣喜的人……

郭守缺。

此刻,正滿懷著感動,向著槐詩手中所締造出的災厄精髓致以贊揚!

「此刻的你,一定開心吧,懷紙小姐?」

他端詳著槐詩的樣子,欣慰呢喃︰「此刻的你,一定能夠領會到這一份獨屬于廚魔的快樂了吧?

就像是耕種那樣,謹慎的選擇時機,關注惡意,調理災厄,最後生長出來自地獄的果實……這一份興奮和充實感,你可曾體會到了麼?」

就在制作之中,槐詩恍然未覺,根本不曾听見他的感嘆。可是就在懷紙素子的面孔之上,嘴角已然微微的勾起了弧度。

他在微笑。

當全神貫注的投入了料理之中時,油然而生的便是這難以言喻的充實和欣慰。自己在締造什麼東西。

自己在創造著什麼成果。

自己在邁入了全新的世界,獨自一人,一步步的向前。

「你在成長,懷紙小姐,你此刻的你像是升起的太陽一樣,無比耀眼的,無比的迅捷的成長……」

老人的雙眼放出興奮的光焰︰「我看得到,你瞞不過我,你正在這一條屬于我們的道路上,大步向前!」

沒錯,像是奔跑那樣,像是飛翔那樣……

不,比那還要急速,比那還要輝煌。

在這一雙充盈著深淵投影的漆黑眼瞳之中,映照出那一道緩緩升上天空的熾熱光芒。

幾乎將自己都要照亮了。

將自己的孤獨驅散了……

他大笑著,鼓手,滿懷著期盼,發自內心的為她祈禱。

請快點吧,懷紙小姐。

再快一點!

如今的你,已經快要邁入能夠與我為敵的領域了!

回應他的,乃是升騰而起的悲鳴巨響。

從沸騰蒸發,瞬間焚燒,爆發出所有熱量的金屬燃料里,從槐詩手下的炸鍋之中,狂怒的光焰席卷,將一切都吞沒了。

再然後,是泉涌而出的黑暗。

無窮盡的粘稠漆黑,從炸鍋之中噴薄而出。

名為絕望的結晶,終于在槐詩的手里復刻。

度過了無窮盡的漫長歲月之後,來自黃昏之鄉的最深處,由鑄造之王們托付在槐詩手中的力量,再度以鑄造的方式,得以重現!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大功告成!

就在金黃酥脆的金屬炸物之間,粘稠的黑暗醬汁緩緩的流淌,無時不刻的煥發出麻木又絕望的悲鳴。

地獄于此重現。

「它的名字……」

郭守缺不知何時已經起身,整個人趴在料理台上,湊近了端詳,凝視著盤中撲面而來的苦澀,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氣,暢快的瞬息。

眼眶已然燒紅了。

「它叫什麼名字,懷紙小姐,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你給起一個吧。」

槐詩無所謂的擦著手指︰「我沒有給苦痛歷史妝點打扮的興趣,起什麼名字都不過是對這些痛苦的褻瀆——郭守缺,既然你如此渴求災難,那就感同身受的體會一下這一份絕望和痛苦吧。」

「除卻‘阿鼻’之外,我想象不到任何能夠比擬它的名字。」

郭守缺細嗅著這一份回味無窮、輪回不休的痛苦和辛酸,斷然的說道︰「自油鍋中誕生,永恆的煎熬之苦,沒有解月兌的麻木等待,就應該喚為‘阿鼻’才對!」

彼有八大地獄,第一大地獄等活,第二名黑繩,第三名推壓,第四名叫喚,第五名大叫喚,第六名燒炙,第七名大燒炙,第八名阿鼻……

阿鼻,是為無間。

在僧人的觀念中,這世上再沒有比無間更恐怖和黑暗的地方,只有滔天的罪孽死後才會墜入這樣的地方,凝固的魂靈在無窮盡的惡念里被永恆折磨。

現在,阿鼻來到郭守缺的面前。

敞開大門,靜靜的等待。

並不需要任何的催促。

就在所有人的見證之下,郭守缺挽起了袖口,扶正了領子,正襟危坐。

然後,端起了面前燒紅的鐵盒,象牙筷夾起了一塊飽蘸絕望的鋼鐵,張口,在清脆的聲音里,吞入了月復中。

咕嘟一聲。

並沒有想象之中的硌牙,甚至沒有任何堅硬口感,極薄極脆的鋼鐵在唇齒之間崩裂,像是巧克力片那樣,帶來了難以言喻的香甜和美妙。

那一瞬間,尖銳的呼嘯迸發。

郭守缺的手臂顫抖了一瞬。

就在他的脖頸之上,憑空浮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像是被看不見的斧頭正面劈中了,傷痕上的血肉翻卷,骨骼顯露。

脖頸幾乎整個從肩膀上月兌落下來。

可他卻好像渾然無事的一樣,張口,咀嚼,一點一點的將口中的鐵片咬碎。

吞入月復中。

「我知道,這是……憤怒的味道。」

他感嘆道,在他脖頸的裂口之後,粘稠的黑暗流淌著,一顆又一顆鋒銳的牙齒露出,又緩緩的消失在深不見底的軀殼里。

「真殘忍啊,懷紙小姐,我可是已經老胳膊老腿兒了……何必如此傷害我呢?」

郭守缺無奈的搖頭,微笑著,夾起了第二塊,放入了口中,美妙的酸甜和苦澀糅雜在一起,帶來了清涼的水果氣息,可是卻越來越涼,越來越麻木……

難以呼吸。

肺腑,在收縮!

崩!

骨骼斷裂的聲音響起,五髒六腑和四肢之上,像是有無形的繩索在迅速的收縮,殘忍的拉扯,一寸寸的將他的肢體蹂躪。

緊接著,是悲憫。

融合猛毒和救贖的鋒刃自內而外,在心口的位置撕裂出貫穿的痕跡。

形骸越發的殘破。

可郭守缺的樣子也在越發的猙獰,越發的非人……更接近深淵之中的怪物。

每吃一口,都相當于自內而外的承受槐詩全力以赴的一次攻擊。從最脆弱的地方爆發破壞著他的身體。

可更加危險的,乃是從其中彌漫擴散開來的詛咒……

數之不盡的痛苦和絕望

這一份絕望的純度已經抵達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程度,正在慷慨的豢養、沃灌著他體內的所沉積的那些怨恨與詛咒。

這只是連鎖反應的導火索而已。

每吞下去一口,他都能夠感覺到,體內的黑暗都在暴動。

無數陳年舊創緩慢的崩裂,展露出復發和惡化的征兆……

正如槐詩所說——打破平衡,強者自潰!

當毒性糾纏在靈魂之上,軀殼的平衡被打破,郭守缺已經被槐詩推到了懸崖的邊緣。

只差一步,就將徹底落入深淵!

槐詩死死的盯著眼前的郭守缺,看著他雙眼中深不見底的黑暗。

卻不知道,這關鍵的一步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夠跨出!

「只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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