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消逝的光芒

「搞事情?別亂講,我只不過是帶著獨居久了的老朋友回憶了一下過往而已。」

羅素歪頭,點燃了雪茄,忽然問道︰「槐詩,你以前最快樂的是什麼時候?」

槐詩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答︰「賺錢的時候啊!」

「哈,還真是干脆。」

羅素被逗笑了,「除了這個呢?不是這種只是讓恐慌暫離的短暫安寧,而是你會發自內心的眷戀,舍不得它逝去的時光……是在什麼時候?」

槐詩想了一下,低頭,看向手腕上凝固在琥珀中的樂器。

「大概就是拉大提琴的時候吧。」

他輕嘆,「剛開始學會拉琴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可就是本能的喜歡。

在琴聲里,所有的傾听者都可以很滿足,感受到快樂,我也並沒有失去什麼……哪怕是成為升華者之後,能夠肆無忌憚的享樂,可再沒有能夠和這樣的感覺相比了。」

「可你過去過的並不好。」

「沒錯。」槐詩點頭。

「再怎麼困頓艱難的人生,也是會有亮光的,對吧?」

羅素微笑著,凝視著遠方漸漸落下的夕陽,「每個人都會有,夏爾瑪也一樣。」

「……」

槐詩斜眼,看著他那仿佛眺望著美好過去一般的幸福笑容,只感覺這老頭兒實在有病︰「明明你剛剛都是想辦法給人家添堵的好麼?

臨走之前還特地用老仇人應芳州把他曬了一臉,怎麼看都是報復吧!」

「這不矛盾啊,槐詩。」

羅素回頭,神情愉快︰「應該說,這才是最奇妙的地方才對——夏爾瑪一生最快樂的時光,竟然是和他最討厭的人,一起度過的。」

「什麼?」

槐詩目瞪口呆。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真正理解應芳州的話,毫無疑問,就應該是他了吧?」

羅素回頭,凝視著身後漸漸遠去的石球,輕聲呢喃︰「畢竟,除了應芳州,也再沒有人能夠把他從自己的殼子里拖出來了……」

一言概之,便是死敵吧?

自我封閉到听不進任何勸說的學者,和自傲死板到听不進任何建議的升華者。

來自天竺的學者夏爾瑪和東夏出身的升華者應芳州,兩個不論是長處和缺陷根本就南轅北轍,從不曾在一個頻道上的隊友。

他們早在見面的第一個瞬間,就已經認定對方是和自己絕對合不來的家伙,不論是理智還是本能,都不約而同的將對方拉黑了。

有可能的話,根本不想和對方在同一個房間里待一秒。

實際上,雙方也從未曾掩飾對于對方的排斥以及厭惡,但這並不妨礙在深淵探索的時候,兩者以毫無間隙的姿態密切合作。

凌駕于個人好惡之上的是任務和工作,而藏在紛爭之下的,是就連他們自己都不會承認的‘認可’。

想要實現自己的價值,想要完成自己的理想的話,那麼就非要對方的存在不可!

對方的所能夠帶來的成果,沒有其他人能夠做得到。

這樣高效而別扭的組合,倘若稱之為互相利用的話,倒也不為過。並不是情同手足的八拜之交,而是竭盡所能的去忍耐和克制的合作者。

可除此之外,也一定會存在著什麼。

如果對方不在了的話。

也一定會寂寞……

當羅素離去之後,重新回歸寂靜的石球中,一切為外來者準備的隔離措施盡數消失不見。

可石像依舊在原地,沉默。

直到一個不屬于這里的幻影浮現,無奈感慨︰「看來登門拜訪的不是時候,這都能和羅素那個混賬撞車。」

來自黃金黎明的伍德曼搖頭,似是憐憫︰「到現在都還沒有放棄重建天國的美夢麼,不愧是你啊,羅素……」

說著,他回過頭來,問道︰「既然拒絕了他,那麼對于我們的提議,你考慮的如何?」

「我都不會考慮。」

石像一動不動,「我說過了,沒有興趣,你該走了。」

「那麼,這次是打擾了。」

伍德曼報以微笑,並沒有糾纏,只是抬了抬帽檐,禮貌的道別,可在臨走之前,腳步卻停頓了一下。

無聲嘆息。

「夏爾瑪,我知道你有多討厭外面的世界,多討厭那些不斷讓你失望的人……可里面的世界再怎麼繁華和恆久,都不具備任何價值和意義。

「你應當做出選擇。」

他說,「不是從理想國的殘黨和黃金黎明的叛逆之間,而是里面和外面——從不會讓你失望的傀儡和會讓你受到傷害的其他人之間選擇一個。」

「伍德曼,我早已經有了選擇。」

生態瓶中的創造主打開了離開的門,直白的告訴他︰「里面的世界很好,請你們不要再來打擾我。」

「倘若如此的話,為何還要見羅素和我?」

伍德曼回頭,最後看了他一眼,輕聲問︰「里面的世界,就真的不會有遺憾麼?」

石像沒有回答。

而伍德曼的幻影已經無聲的消散,就像陰魂在陽光下蒸發那樣,消失無蹤。

漫長的寂靜里,龐大的生態瓶再度合攏。

一切重歸有序。

無數定律自其中運行,遵照創造主的意志,緩慢的彌補著外來者所帶來的傷害和隱患,重新調整風雨和潮汐的運行,再度修訂未來既定的歷史。

就這樣,自現在向往後延伸,一直到確保千年、萬年之後,永無止境的向著不存在的永恆靠攏。

並不存在任何的意外,也不會有什麼不合理的異常。

完美又和諧。

自始至終,夏爾瑪都再沒有其他的動作。

遠方有微風吹來,卷動了羅素留在桌子上的名片,落在了他的面前,連帶著黃金黎明的邀約一起。

不需要有任何的動作,只要夏爾瑪的一個意念,那兩張不具備任何奇異的紙片就會從物質開始分解,從紙漿迭代為元素和塵埃,再不見痕跡。

可許久,那兩張紙片都未曾有任何的變化。

——里面的世界,會有遺憾麼,夏爾瑪?

「我不知道……」

夏爾瑪輕聲回答。

「可是,他死的那麼滿足,讓我很難過。」

那一張令人厭惡的面孔浮現在眼前,帶著和往昔別無二致的無畏笑容,令創造主黯然的閉上了眼楮。

因為我,一無所得……

第二天,一夜航行之後,槐詩他們已經上了岸,抵達了羅馬在茫茫太平洋上的殖民地夏威夷群島。

太平洋上最大的兒童樂園。

在過去的歷史中,由于羅馬和美洲之間的政治角逐和力量拉鋸,導致夏威夷變成了一個畫風頗為奇特的地方。

由于其寬松的法律制度,成為了全世界最大的離岸公司注冊地,納稅更是寬松,以吸引更多的資金進入。

同時,在大力發展旅游業的同時,教育行業也相當的興旺。常青藤聯盟在這里開設了各色培訓設施,將這里當做了旗下升華者們的一個培訓試點,以‘天才兒童教育’作為賣點,依托當地的法律條件,開展了不限年齡的‘數學’、‘物理’、‘邏輯學’培訓班,以搜羅具備才能的新血。

甚至里面還有面對普通人開設的汽車、快艇以及直升機的‘駕駛’和‘射擊’,以及跳傘、滑雪、翼裝飛行等等‘極限運動’科目。

不限年齡,不限對象,當天交錢,當天開始學,包教包會,最快十天畢業。只要有錢,哪怕是一個八歲的小孩兒來到這里,培訓上幾個月,也能學會一身驚人的本領。

只可惜,槐詩他們來到這里並不是為了考察同行。

在用自己的執照租了一輛車之後,他們慢悠悠的向著檀香山去了。

在路上,羅素的手里一直轉著手機,好像在等待著電話。

旁邊的槐詩看著直搖頭︰「到現在都沒跟你聯系,看來他真的不想理你了。」

「是啊,故友離別,真是讓人難過。」

羅素嘆息,悲傷的凝望著窗外,寂寞如雪。

「呵呵。」

槐詩冷笑,踩了一腳油門,懶得理他了。

羅素給的地址在檀香山的郊外,住宅區,一處平平無奇的屋子前面。

在午後的陽光下,能夠看到柵欄後面,一只狗懶洋洋的趴在屋檐下的陰影里,枕著自己的飯碗吐舌頭。

「這是什麼地方?」

槐詩仔細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只感覺不愧是前輩高人,大隱隱于市,根本不顯露任何的異常。

「就一座普通的房子而已,不要想多。」

羅素就好像知道他在琢磨什麼一樣,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這次是找誰?」槐詩問。

「過了這麼多年了,恐怕我們誰都找不到——只不過是略盡人事而已。」羅素抬手,按響了門鈴。

許久,屋子里都無人回應。

「看來沒人了,槐詩。」

羅素嘆息一聲︰「我們走吧。」

可一輛在路邊不遠處緩緩停下的車里,搖下來的窗戶後,有個絡腮胡中年男人探出頭來,好奇的看向了這邊,仔細的分辨著兩人的樣子。

「請問是羅素先生嗎?」

歸來的房主下車,有些不確信的問道。

羅素聞言一怔,和槐詩面面相覷。

在現境,得益于天文會那一套精密且慎重的認知操作,常識和非常識之間的隔膜異常穩固。

為了保護最大程度上的穩定和社會秩序,天文會通過對白銀之海的干涉,形成了一套復雜的機制。

一切有關升華者和現境之外的知識和現象都受到了認知封鎖,除非有類似升華者、煉金術師或者相關單位的工作準入,否則哪怕偶爾看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也會被當做習以為常的什麼風景,拋到腦後去。

哪怕在邊境之間具備赫赫聲名,可對于普通人來說,羅素可能只是某個冷門大學的校長而已,根本不值得在意。至于槐詩……誰啊?

新海市第九屆繆斯杯少年組亞軍嗎?

這時候,在太平洋上這個島嶼中,有個普通人能夠一口叫破羅素的名字,才讓人分外奇怪。

羅素端詳了他片刻,確定從來沒有見過之後,疑惑的問︰

「你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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