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達成共識

中書省衙署內,諸多官吏同時噤聲,豎起耳朵听著值房內的動靜。

都是身在官場,朝堂的每一次權力更迭、證據動蕩都攸關自身之利益,所以平素頗為關切,自然知曉自家長官扶持劉洎接管和談之事,更清楚其中涉及了宋國公的利益,必然會有一番踫撞……

值房內,面對聲色俱厲的蕭瑀,岑文本面色如常,擺擺手,讓書吏退出,順便關好門,擋住了外頭一干官吏們探究的目光。

岑文本上下打量蕭瑀一番,驚詫道︰「時文兄何以這般憔悴?」

兩人年歲相差將近二十歲,蕭瑀為長,但由于自幼錦衣玉食,又頗懂養生之道,年近古稀卻鶴發童顏,精氣神一向甚好。反倒是更為年輕的岑文本身體孱弱,不過五旬年歲,卻宛若風燭殘年,去年冬天更是差一點油盡燈枯,一命嗚呼……

眼前的蕭瑀卻全無以往的風采,面容枯槁神情萎頓,若非此刻盛怒之下氣機勃發,倒是予人一種命不久矣的感覺。

顯然這一趟潼關之行極為不順……

蕭瑀坐在對面,極力壓抑著心底憤怒,維系著君子之風,避免自己太過失態,面無表情道︰「世間事,總歸不能事事順遂人心,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意外,外敵沿途刺殺也好,故舊暗里背刺也罷,吾還能活著坐在此間,已然算得上是福大命大。」

岑文本嗟嘆一聲,道︰「雖不知時文兄此番境遇如何,竟落得這般憔悴,但吾輩輔佐太子,面臨危局,自當竭誠效忠、抵死報效,生死尚且置之度外,何況區區名利?帝國社稷傾頹,吾等任重而道遠啊。」

「嘿!」

蕭瑀幾乎壓制不住怒氣,怒哼一聲,瞪眼道︰「如此,汝便聯結劉洎釜底抽薪,意欲將吾踢出朝堂?」

岑文本連連搖頭,道︰「豈能如此?時文兄乃是東宮砥柱、太子臂膀,對于東宮之重要實不做第二人想,況且你我相交一場,彼此合作甚為想得,焉能行下那等不仁不義之舉?只不過眼下時局危難,東宮之內亦是波詭雲翳,你們不能始終立于潮頭,該當隱忍蟄伏才行。」

「呵呵!」

蕭瑀氣極而笑︰「吾還得感激你不成?」

岑文本執壺給蕭瑀斟茶,語氣誠摯︰「在時文兄眼中,吾可是那等戀棧權位、恬不知恥之輩?」

蕭瑀哼了一聲,道︰「以前不是,但或許是吾瞎了眼。」

岑文本苦笑道︰「吾雖然較時文兄年青,但身體卻差得多,這幾年纏綿病榻,自感時日無多,一生抱負盡歸黃土之時,對于那些個功名利祿哪里還放在心上?所慮者,唯有在徹底退下之前,保存文官一系之元氣,如此而已。」

官員致仕,並不等于徹底與官場割裂再無干系,子佷、弟子、部下,都將受到自身體系之關照。等到那些子佷、弟子、部下盡皆上位,穩固根基,反過來亦要關照體系之中別人的子佷、弟子、部下……

官場,說白了就是一個利益傳承,派系之間承上啟下,生生不息,大家都能夠從中受益。

所以岑文本知道自己即將退下,強推劉洎上位繼承自己之衣缽,本身並無問題,即便因此動了蕭瑀的利益,亦是規則之內。

總不能將自家子佷、弟子,跟隨多年的部下托付給蕭瑀吧?

即便他願意,蕭瑀也不肯收;即便收了,也未必真心實意相待。好處吃干淨了,一抹嘴,說不定什麼時候便都給當作炮灰丟出去……

蕭瑀默然半晌,心中怒火漸漸消散。

易地處之,他也會做出與岑文本相同的抉擇,說到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已……

嘆了口氣,蕭瑀喝口茶,不復之前咄咄逼人之態勢,沉聲道︰「非是吾緊握權力不放手,實在是和談之事干系重大,若不能促成和談,東宮隨時都有覆亡之虞,吾等追隨太子殿下與關隴死戰,到時候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劉洎此人會做官,但不會做事,將和談重任交付于他,成事的希望不大。」

岑文本蹙眉︰「何以見得?」

他之所以選擇劉洎,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則劉洎其人起于御史,性情剛烈,且能提振綱維、才華顯著。只要東宮渡過眼下厄難,太子登基,勢必大興新政、改革舊務,似劉洎這等實干派定然總領朝政,實權在握。于此,自己舉薦他才能得到豐厚的回報。

再則,劉洎早年曾效力于蕭銑,擔任黃門侍郎,後率軍南攻嶺表,奪取五十余座城池。武德四年,蕭銑敗亡,劉洎此時尚在嶺南,便獻表歸唐,被授為南康州都督府長史。雖然蕭瑀不曾在蕭銑朝中謀職,但兩人皆出身南梁皇族,血脈相同,彼此之間多有聯絡,只不過並未站在蕭銑一方。

如此,蕭瑀與劉洎兩人算是有一份香火情分,平素也甚為親厚,舉薦他接任自己的地位,想必蕭瑀的抵觸能夠小一些。

卻不料蕭瑀居然這般霹靂火爆,且直言劉洎不能擔任和談重任……

蕭瑀道︰「劉洎此人雖然剛烈,但並不秉直,且主意頗正。他與房俊時分時合,彼此之間糾葛頗深,而房俊對他的影響極大。目前房俊乃是主戰派的首腦,其意志之堅決甚至超過李靖,一旦房俊與劉洎私下溝通,痛陳利弊,很難說劉洎不會被其影響,進而予以妥協。」

岑文本覺得有些坐蠟︰「不會吧?」

他是相信蕭瑀的,既然對方敢這麼說,一定是有把握的。可自己前腳才將劉洎舉薦上去,難道回頭就自己打自己臉?

那可就太丟人了……

蕭瑀肅容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和談之事對于我們、對于東宮實在太重要,斷不能讓房俊小兒從中作梗!那廝毫無政治天賦,只知一味好勇斗狠,就算打贏了關隴又怎樣?李績陳兵潼關,虎視眈眈,其心中謀劃著什麼外界一無所知,豈能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李績的忠心上?況且李績固然忠心,但是到底終于誰,誰又知曉?」

岑文本沉吟良久,才緩緩頷首,算是認可了蕭瑀的說法。

自己棋差一著,居然沒想到房俊與劉洎之間的糾葛如此之深,深到連蕭瑀都深感忌憚,不可掌控,平時完全看不出來啊……

既然兩人的意見達成一致,那麼就好辦了。

岑文本道︰「太子殿下諭令已下,由劉洎負責和談,此事無可更改。不過時文兄依舊參預和談,到時候你我聯手,將其架空便是。」

以他的根基,加上蕭瑀的威望,兩方人馬合二為一,幾乎臻達關隴系統之巔峰,想要架空一個劉洎,易如反掌。

蕭瑀終于送了口氣,頷首到︰「你能這麼說,吾心甚慰。為了東宮,為了咱們文官系統不被軍方死死壓制,你我必須同心協力,否則無論將來局勢如何,都將悔不當初。」

東宮覆亡,他們這些追隨太子的官員必定遭受關隴的清算。即便明面上不會過于深究,甚至新君會展示大度,赦免一些罪名,但最終投閑置散遭受打壓在所難逃。

東宮絕處逢生,一舉擊潰叛軍,太子順利登基,則軍方居功至偉,以李靖之資歷,以房俊深受太子之寵信,軍方將會徹徹底底把持朝堂的話語權,文官只能附于驥尾,飽受打壓……

這等情況,是兩人絕對不願見到的。

他們既要保住東宮,還得在促成和談之基礎上,使得功勛蓋過軍方,在將來牢牢把持朝政,將軍方一干棒槌通通壓制……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劉洎絕難勝任。

岑文本道︰「如今便讓劉洎打頭陣,若其果真受到房俊之影響,在和談之事上別有心思,咱們便徹底將其架空。」

蕭瑀道︰「正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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